薛瑾瑜一进办公室喊了声老师好就直奔岑淑慎座位，拉着她窃窃私语。
    “舒舒，你考了第一你知道嘛——”
    “啊？啊？”岑淑慎拿了一块披萨，匀称的面皮、大小一致的火腿片，撒了一圈浓郁的芝士，配一碗调味正好的奶油浓汤，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的表情看起来呆呆的，被薛瑾瑜扯了扯脸颊，“开心呆了？”
    岑淑慎小心地打量薛瑾瑜的神色：“那——”她竟然没有找到一点点的不开心，明明薛瑾瑜是最争强好胜的性格。
    可薛瑾瑜竟然露出了一个相当坦荡的笑容：“我第三啦，别担心我我想得开的，我又不是超人，人不可能什么都厉害，想要获得一样东西，肯定要舍弃一样东西——文化课能考成这样我觉得我已经可以了……”最后一句话她压低了声音在岑淑慎耳边小声说，“我基本没写暑假作业……”
    牛逼。
    岑淑慎心里刚才隐约冒出的一丢丢的得意烟消云散，暑假没有跟进度还能考这么高，薛瑾瑜真不愧是薛瑾瑜。
    “你真厉害。”薛瑾瑜是眼睁睁看着岑淑慎在这一年里脱胎换骨的，考试偶尔考得高一次不能代表什么，可能是刚好这部分知识掌握得特别好，又或者这次考运特别好，考得都会蒙得都对，但是次次考得好不可能次次都是靠的运气。
    高二开学考，岑淑慎第一次考得高是运气，也是因为没几个人好好写暑假作业。
    可是后来一点点爬上来的那个岑淑慎，绝无可能是运气，从一个披了张学霸皮的学渣，她是眼看着她一个个问题解决，不浪费每一次学习的机会，不惧怕每一次不擅长的题型，一点点走到今天……
    这个第一也许是注水的第一，但也是货真价实的第一。
    她真的，非常优秀。
    薛瑾瑜摸了摸岑淑慎毛茸茸的脑袋，心里骄傲极了。
    “你才厉害呢。”岑淑慎放下鼠标，抱了抱薛瑾瑜，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嗯，岑淑慎开学考考得很好，但别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开学考不算什么正规考试……”刘强大概听了个囫囵，生怕岑淑慎骄傲自满就不学习了，赶紧一盆冷水泼上来。
    薛瑾瑜：“……”
    岑淑慎：“……”
    一个中等个子的男生喊了声报告走了进来，是实验班这次考了年级第一的金亮亮，也是实验班的团支书，他长得很不起眼，只有一双眼睛很亮堂，脸上甚至没戴副学霸标配的眼镜，比起那些搞竞赛的风云人物，他这个本该顶顶有名的大学霸却经常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毕竟比起几个提前录取和降至本一线录取的竞赛人，纯粹参与高考的人也优秀，却很难给人一种永远够不到的层次感。
    但是黄老师还是很喜欢金亮亮，“小金来了，成绩很稳，这样稳住非常好，来，这里有披萨还有你们刘老师买的蛋糕和奶茶，薛同学和岑同学也来吃，别在那呆着讲悄悄话了——”
    “谢谢黄老师，有我最爱吃的榴莲！！”薛瑾瑜快乐又惊喜，相当捧场地发出赞美。
    岑淑慎则对榴莲敬谢不敏，她拿了一小杯双皮奶缩了回去。
    外头孟星河喊了声报告，走了进来，过了一个暑假，他身上的肤色被晒得不甚均匀，老款的polo衫，让他在这个一个比一个光鲜的地方有一种莫名的土气，但眉眼间却有一种气定神闲的从容。
    岑淑慎很突然地想起《送东阳马生序》。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
    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初露端倪了，真厉害啊。
    孟星河经过岑淑慎和薛瑾瑜的时候同她们小声打了声招呼，然后径直走到刘强面前。
    刘强对他并没有以往和颜悦色，笑了一下就把脸肃穆了起来，“孟星河你还要再努力一点，你被追上来了。”
    岑淑慎听着就觉得不舒服，有时候一个人努不努力能影响多少？努力了，然后呢？一定能达到想要的结局吗？有些鸿沟是不能靠个人的努力去跨越的，刘强他明明知道……
    岑淑慎和薛瑾瑜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叹息，她看到季阳的嘴角微微下压，办公室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还是黄老师打破了沉寂，他捧着不离手的保温杯打了个哈哈：“哎呀老刘，人家成绩都很好了，你就是要求高，小孟你别理你们刘老师，他刚刚还骂了岑同学，嫌她考得不够高呢……”
    “……”可是孟星河上次期末跟岑淑慎考得一样，这次如果岑淑慎是第一名，他也不可能更高了……
    黄老师到底是来救场的，还是来添乱的……
    岑淑慎明显看到孟星河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晦涩，然后归于平静，“我知道的，我确实还不够努力，下次一定让老师们看到我的努力。”
    刘强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还是混了过去，他脸上又带上了笑容，那笑容很古怪，带着几分抱歉又带着成年人放不下的尊严，无论怎么样，他是不会为了这种话道歉的，“我知道班长已经很努力了，也非常优秀，是我的要求比较高。来来班长你吃，我知道你喜欢星巴克特意买的星巴克的蛋糕……”
    才不是，岑淑慎知道刘强肯定是因为有星礼卡才选的星巴克。
    “……”孟星河扯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谢谢老师，我想拿个提拉米苏，我喜欢吃那个。”
    违心的话说多了，人是会变得违心的吧。
    岑淑慎担忧的眼神望过来，带着刺眼的同情，孟星河压下躁动的情绪，安静地吃了一口提拉米苏，甜腻得糊嘴，他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店就是星巴克。
    “特别好吃。”他拿餐巾纸用力抹了抹嘴角，不肯再拿第二块。
    他听见岑淑慎在不远处小声跟薛瑾瑜念叨：“提拉米苏热量好高，而且对我来说甜度稍微有点高，我喜欢没那么甜的……”
    办公室里嘻嘻哈哈的，季阳不着痕迹地站得离岑淑慎近了一点，低下头问，“你刚刚要的是不是不加糖的龙井香青团……”见她点头，他把吸管插进奶茶杯里递到她手里，很小心地没有接触到她的手指，只是虚虚地滑过。
    孟星河垂下眼帘，站得更远了一些。
    似乎没有人注意如此小的一个小插曲，就连岑淑慎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她接过奶茶大吸一口，清新的茶香解了牛乳的微腥，绵密而醇香，青团软糯而富有嚼劲，好吃！
    *
    在老师和他们的共同努力下，排名很快做好了。
    岑淑慎拿到了成绩单。
    她真的是班级第一，而且巧的是她只比孟星河高一分。
    开学考比较随便，连物理化学都没有考，但花城中学还是尽力做了一张像模像样的成绩单出来。
    一张年纪总表，一张班级分表，下发到每个人手里的是班级排名表。
    她在第一个。
    岑淑慎，语文129（满分160），数学186（满分200），英语111（满分120），总分426（满分480），班级排名1，年级排名7
    她下面就是孟星河。
    孟星河，语文127，数学188，英语110，总分425，班级排名2，年级排名8.
    她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绵绵扎扎的奇妙感觉，不是高兴，也不只是感动，只是似乎在这一刻她突然看到了坚持的意义。
    她没有被淹没在万人声响。
    哪怕别人也许会说，开学考算什么，开学考不算数的，怎么不算数，她自己提笔一点一点写下来的答案，认认真真考的试卷，怎么会不算数？
    这一天她等了十年，原来第一名是这种感觉，怎么会不虚荣不喜欢呢，他人所有的言语和眼神，赞美艳羡也好，嫉妒酸话也罢，都能成为往前走的推力——
    已经有了一个第一了，第二个还远吗？
    “恭喜啊。”孟星河顿了一下，岑淑慎不知道他这句话里有几分言不由衷，但是无所谓，“谢谢，你也考得很好呀。”
    薛瑾瑜开心地揉搓一把岑淑慎的头发，“真棒，不愧是我们舒舒，下次你还能考更高！”岑淑慎努力从她掌心里挣扎出来，气呼呼地瞪她，“你把我头发搞得一团乱……”
    薛瑾瑜这次才考了400分出头，班里第四名，但是考虑到她根本就没有做过暑假作业，就没有碰到过原题，这个分数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排名也还不错，原题的含量又不高，哪有这么多高分。
    “牛逼啊岑淑慎。”陆唯把成绩单一丢，“你想要怎么庆祝？”
    陆唯考了第六名，他现在已经彻底爬到了班上成绩的第一个阶层了，明明他就算考最后一名，最终班上一大半的人还是只能给他打工，搞不懂他还努力什么……
    是怕给他打工的人比他聪明，把他公司侵吞了吗？
    “别别，如果我高考还能考这么好，再庆祝吧。”岑淑慎连连拒绝。
    “还庆祝，你自己想被强哥赶出去就算了，别坑我们舒舒……”薛瑾瑜熟练地怼他。
    哼。陆唯撇了撇嘴没反驳。
    黄玉琳则安静地低头看了一会成绩单，她考了第五名，就她自己而言，她对这个成绩已经很满意了，“舒舒你真的很优秀。”她真心赞叹。
    岑淑慎真的很优秀，从黄玉琳第一次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个特别优秀的女孩子，无论是情商、智商还是执行力，相处下来，她还很讨人喜欢，难怪她身边的朋友都是很厉害很优秀的人物，她能拿这个第一名，她是真的很开心。
    她不喜欢孟星河霸占在这个班级的第一名上，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呢。
    非要有个第一名的话，她宁可是岑淑慎。
    岑淑慎这次回班算是出尽了风头，听尽了好听话，董杰更是上蹿下跳恨不得给她套个花圈在脖子上，明明只是一次小的不能再小的开学考，却让她搞出了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错觉，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地低头翻着书的孟星河，心里喷薄的喜悦似乎被闸住了。
    “上课了上课了。”她把围在她周围的一圈人赶得远远的。
    岑淑慎翻开摘抄本，这样一句话赫然撞入她眼里。
    ——你要克服的，是你的虚荣心，是你的炫耀欲，你要对付的，是你时刻想要出风头的小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