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一上来，学习节奏就开始快起来了，走廊里莫名有一种独属于高三的庄严肃穆，哪怕是脾气很好的江秀秀和李木子也着急起来了，如今不交作业或者作业太敷衍，连江秀秀也会甩脸色了。
    “董杰你别吊儿郎当的，要是你家里做好准备给你买学历呢，我也就不管了，要是还在这里参加高考，就好好做作业，语文总分也160呢，好像你数学也没有特别特别高吧……”
    岑淑慎走到办公室门口才听到江秀秀扯着细细的嗓子批评董杰，至于董杰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舒舒过来……”江秀秀看到岑淑慎那张拉长的脸带上了点笑，当着岑淑慎的面她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严厉的话，只是最后说了句：“我知道你们很多男生数学好，但这不是你放弃语文的理由，我们省份有一点事情是独一无二的，只看三门总分，这就意味着你物理化学再好也只能化为一个等级，你也这么大了，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董杰垂着头点了点头，很轻地关上办公室的门。
    江秀秀对着门叹了口气，然后转向岑淑慎。
    “舒舒这是隔壁区几个重点高中理出来的优秀作文，还有我们年级的几篇，你发下去，下面连着两节课我们上一次作文课，我们一节课讲作文，一节课写作文，作文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你收齐——”
    “嗯嗯好。”岑淑慎点头应过，把昨天的作业交给她。
    “收齐了吗？”
    “嗯。”现在也是真的没什么人不交作业了。
    江秀秀和岑淑慎说话的时候口气则要温柔多了：“舒舒啊，上次你没收周小楠的作业老师不怪你的，她当时也是特殊情况，当时她如果自己来找我说最近不能完成作业我肯定会通融的，你当课代表是帮我的忙，不是你该做的。我跟刘老师不一样，下次有什么特殊情况及时偷偷给我写小纸条或者偷偷发微信跟我说，我不会卖你也不会为难你，当班干部本来就让你左右为难了……”
    江秀秀说出这番话也算是掏心置腹了。
    岑淑慎愣了一下猛地摇头：“不不不江老师，是我……”
    江秀秀很温柔地笑了笑：“没关系，其实我也就是为了良心上过得去，有的小孩子真的不愿意念书，我们当老师的也没办法……说实话写不写作业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去吧。”江秀秀轻轻摸了摸岑淑慎额头。
    江秀秀真的超好的！她是真的知道做了班委有时候会左右为难，是真的有在换位思考。而且在这么多语文老师中，也许只有她愿意一篇一篇作文认认真真看过去，找到他们的问题，五十篇作文要费她多少时间……
    岑淑慎低头瞅见江秀秀纤细的中指上格外突兀的老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捧着厚厚一沓作文例文回到了班里，班里异常的安静，最近一下课就睡倒一片，要搁以往，班里得从最后吵吵嚷嚷到讲台旁，干什么的都有，尤其一群男生会缠缠绵绵地挨在一起，几个女孩子会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但现在一眼望过去，一半人头坍塌下去在补觉，另一半人在抓紧时间学习。
    才开学就卷成这样了吗……
    岑淑慎熟练地把江秀秀已经定好的作文范文大约分成四份放在四排的最前头，她才懒得数，传到最后的时候同学们会自己调整的。
    “江老师可真好，她把作文订好了，你就不用一张一张发……”黄玉琳把数学卷子一张一张按照顺序捋平放进文件夹里，接过前排递来的作文讲义，仔细收好，“真羡慕你，我当这个课代表，忙得要死，还要挨骂……”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是上课了。
    岑淑慎一抬头就看见江秀秀穿了一条泡泡袖的长裙，半撑在讲桌旁，微微垂着头在看讲台边上的一桌男生，上课铃已经敲响一会了，他们似乎还睡得无知无觉，如果是刘强这会已经暴跳如雷大拍讲台，让他们滚去洗手间清醒一下，醒了再进来。
    但江秀秀不会，她的目光从两个男生身上掠过，往下走了几桌。
    岑淑慎和黄玉琳就坐在从前往后第二排，因为班上女生比较少就十来个，全部坐在第二排和第四排（主要是不太高），江秀秀很快就走到岑淑慎旁边，弯下腰小声问她：“你们最近学习压力很大吗？”
    岑淑慎点点头，又摇摇头：“高三了，可能大家都努力学习了吧。”
    江秀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到讲台上开始上课，她没有叫醒那两位同学，温温柔柔地开始了她今天的作文课，“同学们大家下午好，今天我们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我们拆分那些高分作文，学习他们的架构和思路，第二部分完成今天的作文——”
    “如果现在作文分数还不到42分，麻烦坚持三段式，别想那些变构……还有就是立意不要偏，立意这个东西，不要一味地追求新，立意就算大众化，也可以用逻辑、语言、素材提升分数……”
    “议论文的本质就是素材推导观点的过程……”
    “我们来看这篇范文，大家积累素材和名句的时候千万不要再用那些老掉牙的司马光砸缸，《史记》，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车马行人都慢，监考老师看了都烦你们晓得哇……积累你自己的独有的素材，才能让监考老师眼睛一亮……”
    江秀秀讲课抑扬顿挫栩栩如生，讲台旁两个男生悠悠转醒，满脸愧疚，江秀秀却只是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指了指他们手里的笔记，示意他们专心听讲。
    她总有这种神奇的魔力，五十双眼睛盯着她，教室里陷入了安静，只有笔尖接触纸张的沙沙声。
    “不要害怕和逃避写作，另外这里不是你发挥自己文学水平的地方，麻烦你们保持一点普通……那么今天的题目是，我们不能脱离传统，但为了走向未来，我们不能停留于传统……”
    岑淑慎低头简单列了个提纲就开始写，她一年以来几乎每周练习一篇作文，根本不会害怕区区一篇作文，班里大多数人都是这个状态，作文的套路记了一箩筐，凑凑合合拿个50分样子，比上虽然不足，保底却有余。
    总能背到几个素材几条名言套一套的吧。
    岑淑慎附近这一圈里只有董杰纠结地咬着笔杆，“传统，未来……什么玩意……”
    这个题目岑淑慎其实更想写一篇记叙文，她写一个即将濒危的文化传承小众戏剧，融合了一部分现代的创新，一定意义上迎合了观众，从而走向了属于它的未来。
    等到岑淑慎一页纸都写下去了，董杰还在草稿纸上圈圈画画。
    江秀秀靠着讲台皱着眉看他，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下课，晚上课代表帮我把作文收齐交到办公室。”下课铃刚打响，江秀秀就放了他们自由，她明明已经踏出教室好几步，想了想，竟又回到刚刚补觉的两个男孩子身前，弯起腰认真跟他们说，“晚上不要熬太晚。”
    两个男生瞪着迷蒙的睡眼，受宠若惊。
    “一味地抱残守缺，戏曲不会进步，文化也不会进步……”
    岑淑慎认真写下最后一笔。
    *
    又趴下了。
    上完作文课岑淑慎也跟着趴下了。
    是真的累。
    一天接着一天，一节接着一节，上一门科目还没复习完该复习的，下一门科目的卷子就堆过来了，生活的底色是铺天盖地的雪白卷子和各种颜色的水笔，织成密密麻麻的蛛网。
    累。
    累透了。
    被刘强骂一顿比累还难受。
    刚才那两个男生也如释重负地整个人趴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刘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用又大又硬的巴掌用力往刚刚没被江秀秀批评的男生头上掼：“给我起来，晚上做贼去了？连个课都听不完……”
    “都给我醒醒。”刘强背着手绕了一圈，脸色臭得像风干的腊肉，“谁想睡觉给我站起来听课，站一会就不困了……怎么，最近布置作业很多吗？都趴在桌上像什么样子，一点青春的朝气都没有……”
    特么的…谁每天一天从早上六点四十连轴转到晚上九点四十还能有青春的朝气？
    “你们两个出去给我洗把脸清醒了再滚进来……”
    岑淑慎看到抬起头的一个男生脸色乌青。
    “行了，有书的看书，没书的做笔记。”到底睡觉的还有好几个年轻女孩子，刘强没有过多为难，从讲台里抽出一支粉笔就开始写板书了。
    他复习的内容都很基础，他们这种学得不错的基础牢固的甚至不耐烦听。
    岑淑慎从包里掏出一轮复习资料和一张加深难度的综合卷，一边转着笔听课查漏补缺，一边把填空做了。
    这属于第一轮复习。
    第一轮复习到来年的二月份，通常第一轮复习是专题讲解复习，复习进度并不快（相对于后轮复习），老师讲解知识点也很详细，在这一期间，一定不要留下死角，上课跟紧进度，下课查漏补缺，千万不能好高骛远。
    打好基础才是真的。
    毕竟实验班两个学霸提前参加高考，也没有得出一个特别漂亮的答案，事实证明人都是一样的，都会对知识点有所遗忘，平时成绩优异，也未必两年就对高中知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了。
    一轮打基础，二轮挖难度，三轮保心态。
    当然最好是综合卷保持手感和打基础并行，如果纯粹复习，基础是补上去了，但是真正解题的手感和能力会下降。
    何况班里不缺聪明人，这样一年下来，很多班级的前二十名会来一次震荡，有些人会从后头嗖的冒出来，当然更多人，只是他们臆想自己会一飞冲天。
    有什么不能臆想的，岑淑慎也偷偷拜了拜寺庙的方向，请求得偿所愿。
    班里一个两个有气无力的，刘强看得相当不顺眼，再次在前面用力敲了敲黑板：“都有没有在听课，不想听的都给我出去……”
    岑淑慎勉强打起精神，按着刘强的进度，在纸上列了两个式子。
    不太想听……
    因为从高一的内容开始复习，她统统都自己抽时间复习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