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凝宵殿,裴懐不急着回自己的毓庆殿。
王元弋跟在他身后,见他抬脚走向的方向是……
他惊魂未定,额角总是发汗。
裴懐走在前头,忽而开口:
“元弋,你现在还觉着我是个良善的人吗?”
王元弋抬眸,难得无话,随即又低头跟着走。
裴懐嗤笑一声,继续说:
“当日你决定跟我,是因为觉得我是个好人吧?”
王元弋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实在是高深莫测。
他叹息一声,似无可奈何般,委屈喊了一句:
“主子,奴婢……”
裴懐前路广阔,他步步坚定。
“怎么,很失望吗?”
他顿了顿,负手而立,停下脚步。
王元弋只听裴懐说:
“我啊,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天生地长的,他秉性如此,改也改不掉。
裴懐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他当然可以如世人所愿,只要他愿意,那层谦谦君子的皮,他装一辈子不是难事。
可他恋慕嫂嫂,倾心苏皖,亦是事实。
他睚眦必报,心底阴暗,也是事实。
那又怎么样?
日子就得这么过。
日子还得这么过。
正如开弓没有回头箭。
裴懐想,自他落地降生那一刻,也许自己可悲的一生已是注定。
但他不怕。
若前路尽头是她。
哪怕中途布满荆棘,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披荆斩棘,浴血而来。
王元弋思索良久,才摇了摇头。
“主子,奴婢……奴婢此生,生是您的人,死了,也是伺候您的鬼。主子您没有退路,奴婢也是,从奴婢拜别干爹那一刻,奴婢也回不去了。”
裴懐听了这话,自鼻息间呼出一口薄气。
他顶天立地站在雪地里,微微抬首,仰望天空。
王元弋问裴懐:
“主子,您决心要得到苏小姐吗?”
裴懐望着眼前,似在等待什么。
半晌后,他回答王元弋:
“我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
王元弋闻言,叹息一声。
然而,下一刻,却听到裴懐又说:
“可对她,我只想好好守护。”
守护。
守着、护着。
就算没有结果。
就算只是他一人痴心妄想。
有了与她的种种纠葛。
他总算觉得自己还活着,那就够了。
此生他只希望她平安喜乐。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通往宫门的一处甬道暗角。
在这暗角处,裴懐可窥他人,他人却不可窥裴懐。
裴懐觉得很适合自己,就像他,从黑暗而来,又渴望光明,只配常年躲在阴暗角落,追寻遥不可及的温暖。
王元弋听到裴懐的回答,惊讶地抬头,顺着裴懐痴痴的目光,他看到了。
在尽头,是苏皖。
她佩着面纱,窈窕身影随着衣裙摇曳,惹人心动,身后跟着个婢女。
裴文月身边的卿卿在前面带路,两人似有说有笑,丝毫察觉不到在这暗角里还藏着一个裴懐。
王元弋一开始跟着走,看到是走向宫门,就知道裴懐一定是来等苏皖。
他不禁暗叹。
痴儿!
可眼前这人偏偏是自己发誓要效忠跟随的主子。
王元弋忽然颇为心疼地看向裴懐。
裴懐定定站着,眼中全是苏皖。
他远远窥探她,对身后的王元弋开口:
“那袋糖蒸酥酪,是她送我的。”
只这一句话,王元弋浑身就觉似通电般起了一片片鸡皮疙瘩。
怪不得、怪不得!
王元弋就想嘛,哪有人会对一袋糖蒸酥酪那般重视的,原来其中缘故竟是如此!
直到尽头再也瞧不见苏皖和引路的卿卿。
裴懐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淡定地转身,对王元弋说:
“回毓庆殿吧。”
\/\/
苏皖刚进宫门,就被卿卿截住。
卿卿站在轿辇前,轻声问道:
“可是苏姑娘?”
苏皖听得出是裴文月身边的卿卿,于是坐在轿辇里,问道:
“是卿卿吗?”
卿卿一听,顿时喜笑颜开:
“正是奴婢,苏姑娘,公主命奴婢来这儿等您呢。”
苏皖一听,连忙掀开轿帘。
她探出半个头,疑惑道:
“公主?可是,我是贵妃娘娘召进宫的呀。”
卿卿上前几步,迎着她下轿辇,一边亲昵扶住她,一边说:
“姑娘莫慌,公主已经和贵妃娘娘打过招呼了,学规矩这段时间,您就暂住在凝宵殿。”
想起自家弟弟和裴文月的关系如今已是非比寻常,苏皖只当是因为这档子缘故。
于是,苏皖顺势笑道:
“那就要多劳烦公主了。”
卿卿眉开眼笑,弯弯眼眸,说:
“姑娘别这么说,公主可喜欢和您作伴了。她现在就在凝宵殿等您,咱们快去吧。”
苏皖闻言,温柔点点头。
“好的。”
卿卿见状,更加喜欢苏皖。
她想,自家公主从小到大也没个真正的闺中密友,如今这个温柔得体的苏女来了,也算是解了公主这么多年来的孤寂呀。
秉着爱屋及乌的心情,卿卿一路上和苏皖有说有笑。
在经过一条宫廷甬道时,苏皖忽而直觉远处似有一道目光,那道目光正很是灼热地盯着自己。
可当苏皖一边和卿卿说话,一边不经意间瞥过去时,却发现远处白雪茫茫,空无一人。
苏皖想,是自己的错觉吧。
彼时,裴懐书房桌案上,正巧搁置一册书。
风吹,卷页,诗句现。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