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内心有点矛盾。
也有点纠结到底放不放手。
但顾亭念看不到他的脸色,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好烫,耳朵也好烫……
为什么激动?他……他这要怎么圆?
师哥没教过啊……顾亭念有点委屈的想。
他的三观是周青词教的,道德礼义信,可师哥没教过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如果曾经的他谈过恋爱,就知道正常人被这样抱着,那么就代表这人对他的心思多多少少都是有点那方面意味的。
可他没有谈过。
他只在前世看过一些强制爱的小说,学到的是畸形的爱。
那里面没有说怎么样才是一个正常的恋人标准,他只能看到那些小说里的人一个逃、一个追,可不明白为什么要追。
那些小说里,师尊都在逃,有的人说对徒弟好就会被关起来;有的人则说不敢付出太多,怕真心被辜负。
还有的说出来了,却被所有人嘲讽配不上、不该在一起。
然后就不敢说。
……可那不应该是别人的错吗?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惩罚对方,然后虐起来没完没了,一堆误会?
这世界什么时候变成了连付出真心都会被嘲讽的世道了?
顾亭念不理解。
最开始他也怕对萧云柯好,就会被关起来,然后晚上小屋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克制不住对徒弟好,毕竟周青词说,为人师尊就是要对徒弟好的。
于是他按照周青词的说法去对徒弟好。
从最开始有点战战兢兢怕突然养到一半徒弟变异把他关起来,到最后对他很好了,徒弟也没有把他关起来。
然后顾亭念就开始觉得,是那些小说里不对了。
不然为什么他没被萧云柯关起来?
所以他偷偷摸摸的总结了一个定律——那些人应该是不好好说话,所以才会被关起来。
毕竟明明有的事情能用嘴说清楚,却要等被关起来了发出奇怪的声音后才醒悟。
那最开始为什么不说?
嘴长来干嘛的?光吃饭吗?
而且师哥也说过,有什么疑惑就要光明正大的问出口——
想到此处,顾亭念在心里为自己打气,突然抬起头,看着萧云柯的眼睛:
“……因为,你刚才亲我的手了。”
他额头的花印又现出来了,自下而上的抬眸之时,萧云柯发誓自己听到了心脏狂跳的声音。
……怎么这么可爱?
这么乖巧的就说出了他想要的话……
“亲你的手……那不是吻手礼吗?”萧云柯故作镇定,但其实耳朵已经红得像是在滴血了,“我见掌门也曾亲过你的手,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是这样吗?顾亭念有点迷茫的想,可师哥亲我的时候,我的心不会跳这么快呢……
他抬眸,眼神有点迷离,眉头似乎也耷拉下来,“那你说,我为什么这么激动?”
萧云柯顿时心软了——
我在干什么?我在逼他说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一被抱就会很敏感、很不自在……这种情况下我问出来的能是真话吗?
“……不过,好像葛枯的弟子不会这样抱她呢。”顾亭念却突然又开口了,“你为什么会?”
十分聪明的把问题甩了回去。
“……”
因为我心思不纯!我不仅想抱你我还想……
萧云柯在心里唾弃自己。
但他不由自主的就是想抱着不撒手,就像以前在魔宫批阅公务的时候那样,一直要顾亭念在怀里陪着自己。
可是不行……
顾亭念已经很不自在了……
“……因为,”最终萧云柯放开了他,闭了闭眼,“我有病。”
算了毁灭吧。
我好像还是不敢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被放开的瞬间,顾亭念顿时觉得那股侵略性的气息不见了,他退了回去,摸了摸滚烫的耳垂。
……有一说一,这小子腹肌练得是真硬啊。
“师尊,”萧云柯突然又开口了,“如果……你有一天发现张慕喜欢周青词,会怎么样?”
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类比关系,只能说了这个永远不可能成真的情况。
“喜欢师尊有什么奇怪的?”顾亭念按了按脖子,因为刚刚抬头抬的有点酸,“敬爱……”
“不是敬爱,是男女之情。”萧云柯自认为说得很明白了。
“……不可能。”顾亭念看了他一眼,“我师哥不可能喜欢任何人。”
“……是张慕单方面喜欢掌门,”萧云柯只能又补充。
刹那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动了一动,顾亭念突然无师自通了,他想了想萧云柯的话,又想了想刚才他的行为——
“……你不会想说,你对我,产生了男女之情吧?”
他指了指自己。
……他居然说出来了?!他居然意识到了!那一刻萧云柯只觉得五味杂陈,他小心翼翼的看向顾亭念,带着一抹探究似的,看他的态度。
他闭上眼,视死如归的点点头,就像是等待着绞刑的死刑犯。
顾亭念:“……”
这个消息太过于令人惊讶,他呆了好半晌,嘴唇动了动——
良久,房内传出一阵不可思议又好像有点生气的声音:“喜欢我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吗?!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还闭那么久?!”
“对不起师尊我开玩笑的——”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萧云柯呆若木鸡。
“啊,”顾亭念反应过来了,摸了摸鼻子,“开玩笑的啊?……呼,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真的……”
他就说吧,呼,怎么会有人喜欢哑巴呢?
没有仙力就是废物的小哑巴……除了周青词,谁会喜欢啊?
还是师哥好……
“是真的!”萧云柯见机行事,立刻重复,他突然又抓住了自家师尊的手,“我……是真的喜欢你。”
但经过刚才那一遭,他现在这话的可信度已经不高了。
“好啦,”顾亭念把手抽出来,拍了拍萧云柯的肩膀,开始坚定的认为他是在开玩笑:“我知道啦,玩去吧。”
萧云柯懊悔起来,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该听他爹的话,得在隆重场合坚定的述说爱意。
不然怎么都会被人当成开玩笑。
“……云柯兄,你在吗?”门外忽然有脚步声响起,是张慕的声音,“他们说要提前对那女鬼实施碎魂之刑呢,现在应该快开始了,就在校场……”
“不是还下着雨吗?!”萧云柯本能的问。
屋外的张慕也觉得有点奇怪,“是啊……下着雨呢,我也不清楚为何会提前……”
将杂念抛到了脑后,顾亭念抬起手把额头花印隐去,然后看向了萧云柯,“我们去看看吧。”
说不准是有人看到凤妄醒了,慌了呢?
*
雨下得越发大了,雨滴落在屋檐上顺着滑下,成了一条条漂亮的雨线。
西北监察司外是一条繁华的街,此刻因为雨落得太大,没有多少人了。
雨丝细细密密,落进地上的青石板缝里。
陈记糕点铺前,凤妄撑着一柄青色的伞,看了眼刚出炉的红豆糕,又瞧了眼那正在忙碌揉面团的妇人。
“马上就好了哦,”妇人说,“再蒸半刻钟就好了!你莫急哦,仙女!”
凤妄脸上还是有那张扬的金色纹路,但她并不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十分自信。
“我也不急,只是想拿着这红豆糕去看看热闹罢了。”她说。
看热闹大抵是人类骨子里的本性,妇人闻言一笑,颇为好奇,“什么热闹啊?这城中近来有什么好看的热闹哦?”
“嗐,”凤妄叹气,“就是监察司不是新抓了个女鬼嘛,他们说因为她害了无辜的人,要处死呢!”
妇人一顿,眼神诧异:“什么?害人?那些人不是都被放回来了吗?也没人怪她呀!为何要把她处死呀?”
她都不揉面团了,停下了动作,看向凤妄,“仙女,你这消息来的准确吗?”
凤妄一笑,“我就是监察司请来的贵客,我能不知道嘛?”
她衣着华贵,像一只高傲的凤凰,妇人顿时没怀疑她的话了。
“哦……哦!是这样啊!”妇人却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两下,然后草草的把蒸笼里的红豆糕拿油纸装起来递给凤妄,朝里屋去了——
“孩儿他爹,他爹……阿婆呢?她醒了没有哇……”
凤妄听着她渐渐远去的叫喊,眼神一暗,接过红豆糕,撑伞离开了。
监察司内,校场之上。
大雨淅淅沥沥落下,鬼母的双臂又一次被那黑白二人的锁链给绑住了。
冰凉的雨水落下,无尽的冷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她无意识的在发抖。
校场上立着一根通天的柱子,上面隐隐涌动着雷光,它名为碎魂柱,上面还有许多的陈旧血迹,这都是穷凶极恶之人的血。
“阿视,你杀害村民三万八千名,将其掩埋至鬼村池塘之下,”
郑河坐在台上,身后牌子上写了监察司三个字,仙力使得半分风雨也不曾落在他的脸上,“还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可认罪?”
阿视动了动唇,她没有眼睛,但她能感受到那根通天的柱子带给她的恐惧——
“我……”她喃喃,“我……”
她突然抬起头,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这里所有的弟子没有一个她认识的。
……那两个孩子没有来。
是对她失望了吗?
“认不认罪?!”郑河又重声一问,像是在着急。
阿视动了动唇,“我……”
“为什么要提前?!”顾亭念的声音突然落下,身影出现在了台上,他不悦的看着郑河,声音攻势狠狠落下,掀飞台上一片东西,“不是说好的明天吗?”
那监察司的牌子也被吹得有点歪了。
“是啊,”萧云柯紧随其后,并开始阴阳怪气:“郑大人还真是出尔反尔呢,这样以后谁还听你的话呀。”
……这对师徒!
郑河蹙眉,没有外人在,张慕也没来,顿时不想装了,“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有什么关系?她都要死的!”
“多活一天就能多看一天的光景!”顾亭念咬牙道,“你凭什么提前她的刑罚?”
他都算好了,明天是个艳阳天。
如果凤妄能成功救她入轮回,那阿视就会出生在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
“我是监察长,”郑河危险的眯起眼睛,老脸上出现一丝阴毒,“我为什么不能提前?你真当元玄派是上司了吗?”
“谁许你这样对元玄派仙尊说话?”萧云柯蓦然重声说,语调冰冷霸道的斥责——
“普天之下的监察司仙法皆为元玄派所创,监察司内半数弟子都是元玄派出身……顾仙尊不是你的上司,那谁是你的上司?”
郑河眉头一皱,“这又关你什么……”
“根据仙族律法第三百六十四条,”萧云柯打断了他的话,“无礼无德无信者,不可居高位,众人有权向上提出异议并罢免……郑大人,你的信服力呢?”
顾亭念:“……”
你不是修魔吗为什么对仙族律法这么了解……
他心中腹诽,表面上却冷冷的说:“是啊,你的信服力呢?”
“监察长!”突然有弟子大步冲了进来,“外面、外面有好多老人……”
他话音刚落,一群人已经冲进来了——
这些人里有青年,但大多都是老年,有的腿脚不便拄着拐杖,有的被孙辈推在轮椅上带了进来。
“视母娘娘在哪里哇?”
“…处死?……为什么要处死阿视姑娘哇……我们不是都说了,不怪她把我们带进去吗?”
“而且也不是她带我们进去的呀,是我们自己要去的!”
“来迟了吗……哎哟,你个不争气的,让你推快点推快点!”
“哎哟……要是没有阿视,我哪能活到现在,见到我孙儿的出生哟……”
这场景已经让校场众人都惊呆了,外头守着的监察司弟子敢怒不敢言,还得仔细扶着人家老头老太太。
“……你们……”阿视茫然的看着他们,“你们怎么……”
顾亭念也懵了,他看了一眼萧云柯,发现他也一脸迷茫。
但本能使他们同时抬起了手,心有灵犀一般,一起为这些人施下了避雨术法。
“为什么要处死阿视?”人群里有个女人站了出来,正是刚才那卖红豆糕的妇人,她扶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我们没有怪她把人困在那里呀!”
——那老人已经很老了,像是已过百岁,眼珠都是浑浊的,满口的牙所剩无几了,她的鞋子上全是泥点子。
“……不……怪……”她很老了,说话不利索了,这样的老人一般很少出门,可现在她不仅雨天出门了,还急匆匆的,甚至开始比划,“不……”
“谁把他们放进来的?!”郑河蓦然呵斥,“带出去……嘶!”
顾亭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一脚,打断了他的话,把他踹下了那个位置。
那监察司的牌子被他的衣风一带,又正回去了。
“顾亭念!”郑河气疯了,“你别真以为有周青词在,我就不敢动你!”
“无礼无德无信者,不可居高位,”顾亭念冰冷的声音落下,“驱赶老人是为无德,出尔反尔是为无信,不尊上司是为无礼——郑河,你现在不是监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