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带着点雌雄莫辨，清清脆脆的，拥着的两人顿时回过神来。
顾亭念挣开了萧云柯，看向那孩子。
“……呃，”阚泞玉挠了挠头，瞥了眼突然气息阴沉、皮笑肉不笑的萧云柯，眨眨眼，“要不你们继续？当我啥也没说……”
这男的好可怕……像下一秒就要变成红眼睛似的。
面对外人时，萧云柯总是冷漠的。
顾亭念不知这小子修为如何，不敢突然开口，免得把他掀飞。
于是他拽了下萧云柯的袖子。
“……啊，”萧云柯蓦然回神，会意，开口问那小子问题，“你叫阚泞玉，是吗？”
阚泞玉茫然的点头，“是啊……怎么了？”
“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萧云柯继续问。
“就……”阚泞玉见他表情严肃，不敢不答，“就前段时间我去元玄派批发了点能传像的玉佩嘛，就借仙力信号器开了个直播专门跑危险的地方，让人们给我打赏……然后……然后？”
他挠了挠头，有点奇怪，喃喃：“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来着……”
“你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里的？”顾亭念没忍住开口——
下一刻只觉得一股诡异音浪冲来，阚泞玉身形不稳的‘诶？’了一声，然后被拍在了……树上。
“……”看来是个没修为的。
萧云柯一言难尽的把他从树里抠出来，又施法给他疗愈头上的大包。
阚泞玉被那一下撞得只觉得眼冒金星，“发生甚么事了……”
还被砸出了口音。
顾亭念摸了摸鼻子，表情无辜。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把那麻袋拿了出来，放出女鬼，示意他们相认——
“啊！”阚泞玉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
鬼母怔怔的看着他。
就像是在怀念什么人。
“……不过你怎么被套在喜被里了？这被子好丑哦……”阚泞玉本能的吐槽，却感觉身边忽然一阵阴风……
他看了眼萧云柯，不确定这风是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顾亭念眉头一挑，心说丑吗？我感觉还蛮喜庆的啊！
“好看，好看，”阚泞玉很识时务，看向鬼母的目光有点复杂，“……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姐姐……你给我看了幻境，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就，答应你了。”
——鬼母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顾亭念诧异的和萧云柯对视了一眼。
“自愿答应的？”萧云柯知道自家师尊要问什么，立刻开口。
“是呀！”阚泞玉揉了揉额头的大包，“我觉得这个姐姐超好的……我来的时候，她还给我吃东西呢，她说我长得像她的儿子……唔，不过她儿子已经死了，真可惜。”
鬼母眼中又默默落下泪来。
“……下次别随便来这种地方了，”萧云柯却忽然说，“你娘很担心你。”
不像我，连娘都没见过。
可这孩子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阚泞玉夸张挑眉，“她？她哪里担心我了？每天都在打算盘……哼。”
东北宋家财力极其雄厚，据说其家主宋泽兰是一位性格古怪的女人，但和她打过交道的商会却对她赞不绝口。
“可她出了五十万仙币找你呢。”萧云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他没见过娘亲，但看魔尊对他这个儿子的态度，大概能猜到他娘是个很不错的人。
……毕竟一犯错，州溟就说什么‘他从小没了娘，尊上……你为了这个，也得少打他几下啊……不然你死了怎么和他娘交代’。
魔尊当即就不打了，改为冒着火追究州溟咒他早死的过错去了……
那时萧云柯就觉得，他娘应该是个挺温柔的人，不然寒鸦每次一听怎么都会怔上一怔？
就像……他突然听到顾亭念的名字一样。
阚泞玉闻言也是一愣，有点不可思议，“多少？你说多少？”
“五十万。”萧云柯和顾亭念对视了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她亲自说的……不过我觉得不止这个数，她还给西北监察司捐了几栋楼。”
“……”阚泞玉懵了一下，他神色复杂，“这钱给我多好……”
顾亭念：“……”
小兔崽子，敢情你呆了半天就惦记着这个？
“怎么会呢……”阚泞玉喃喃着，“不可能啊……她……她怎么会呢……”
鬼母眨了眨眼皮——她没有眼睛，眨眼的时候眼眶是凹下去的，有点可怕。
“会的。”她说，“回去找你自己的娘亲吧……孩子。”
她说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种古怪又温情的调调，阚泞玉一听眼眶就红了。
左眼上那只眼罩也有点被洇湿了，弄得人很不舒服。
他抬手揉了揉。
顾亭念眯起眼，指了指他的左眼睛——
“你眼睛怎么了？”萧云柯立刻问。
“瞎了。”阚泞玉声音带了点哭腔，“我八岁那年，我娘在外面谈生意，然后我落在水里，一直喊我娘，但就是没人救我，眼睛被鱼叼走了……”
“……”
顾亭念第一反应是什么玩意儿？
鱼把你眼睛叼走了？
他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萧云柯也神色古怪的问，“什么鱼？”
“嗯……不知道，就是养在花园里的，说是什么上等品种，很贵很贵……后来我娘还说不能杀那些鱼。”阚泞玉吸了吸鼻子，“然后我就恨她了，自己跑出来了。”
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萧云柯愣了下，“那你爹呢？”
“和别的女人跑了。”阚泞玉声音里带着恨了，“他不要我们了。”
“……”
可怜的小孩。
顾亭念同情的看着他。
“可是……”阚泞玉突然又有点迷茫，“我现在觉得……好像娘亲比爹爱我，爹不重要……”
鬼母听得眼泪已经落了满脸了，血色的泪让她像一个小花猫，滑稽得有点好笑。
可惜她不是猫了，是许多人都惧怕的虎。
忽然，她朝麻袋那边动了一下，示意顾亭念把她放近点，靠近阚泞玉。
顾亭念犹豫了一下，把麻袋递过去了一点。
“……我赐你再生的眼，”鬼母突然抬手按在了阚泞玉的左眼上，指尖洇出一点血色，很温柔的说，“……孩子，重新看看这个世间吧。”
血液沾上他眼睛一瞬间，阚泞玉只觉得左眼传来疼痛，而后有什么凸出的东西长了出来……
是眼睛。
“……你有这能力，为什么不给你自己再生？”萧云柯不理解的问。
鬼母困惑的看了看他，又看看顾亭念，有点不解的说：“……可是，我已经没有用了呀，不用我也能看见……而且，我都这么、这么老了……浪费血做什么呢？”
不如给别人。
毕竟她已经不会有更好的人生了。
可这孩子却还有阳光璀璨的一切。
如果宁五……没有出生在她这里，也许他也会和这孩子一样，有个很爱他的母亲、有这么多愿意来救他的人……
那不也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