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熊熊,满室生暖。
茹仙公主盖着厚厚的岑被,眉头紧皱表情痛苦,似乎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许久之后,她忽然猛地睁开眼睛,条件反射般想坐起来。
“嘶——”
剧烈的痛楚从左胸口传来,她忍不住痛呼一声,重重地摔了回去。
“公主醒了!”
“快去告知侯爷。”
茹仙公主神志模糊,听到仕女熟悉的嗓音,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没多久,陈庆脚步轻快地赶来。
“你醒啦。”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陈庆冲着递来矮墩的侍女点点头,大喇喇地坐在床榻边。
“我在哪儿?”
“你救了我?”
茹仙公主小幅度地转过脑袋,神色警惕地问道。
“此处名为北坂宫,原先是皇家宫苑的一部分。后来遭到废弃,暂时划归内务府办公所用。”
“你……还是先听好消息吧。”
“是本侯救了你,而今你还好好的活着。”
陈庆微笑着回答。
茹仙公主下意识问道:“那坏消息呢?”
陈庆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本侯犯了一个初学者都会犯的错误,一不小心……把你的肋骨按断了两根。”
“当时情势危急,实在顾不得下手的轻重。”
“本侯也是无心为之,况且本意是为了救你,还望公主能够见谅。”
茹仙公主早就觉得不对劲。
匡宏掐的是她的脖子,怎么会胸口锥心的疼。
“御医已经来过,给你固定断骨上了伤药。”
“只要安心静养,大概一个月就能下地活动了。”
陈庆细心地叮嘱道。
“那我的嘴唇是怎么回事?火辣辣的疼。”
茹仙公主摸着下唇,触碰到伤口后闪电般缩回手去。
“大概是磕碰到了吧。”
“你人事不省,或许是挪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哪里。”
陈庆镇定自若地回答。
“是这样吗?”
茹仙公主露出狐疑的神色。
“不然还能怎样?”
陈庆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逐渐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茹仙公主想抬手行礼,结果因为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
“不必感谢了。”
“赠给都隆的玉佩已经摔成了两半,本侯就当完成了对他的许诺。”
“以后别拿这个再来烦扰我,听明白了没有?”
陈庆语气冷淡地说道。
茹仙公主怅然若失,遗憾地点点头。
发现对方有了去意之后,她忍不住开口:“本公主有一事不明,请侯爷不吝解惑。”
陈庆停住起身的动作,重新坐回矮墩上:“说吧。”
茹仙公主语速极快:“月氏素来与秦交好,从无冒犯。”
“明明是秦国随处可见的东西,为什么您不能看在多年的交情上,宽待恩惠些许?”
“若不是被逼得没了办法,我也不会……”
陈庆忍俊不禁:“你是觉得本侯在故意刁难是吗?”
茹仙用沉默表达了认同。
“说什么被逼无奈……其实远没到那种地步。”
“华夏可以用八亿件衬衫换来一架波音飞机,你们也可以。”
陈庆忆起往事,感触万千。
“什么衫?波什么机?”
茹仙公主疑惑地看着他。
陈庆话锋一转:“就是说月氏可以拿部族中的物产来换。”
“一万张羊皮不够,那就十万张、五十万张。”
茹仙公主大惊失色:“月氏哪有几十万张皮子!”
“都给了你们,族人如何御寒?”
陈庆摊开手:“那是月氏需要考虑的问题,不在本侯的考虑范围之内。”
茹仙公主不甘地问:“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吗?”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本侯走了多大的运才等来今天?”
“正是因为被别人卡过脖子,才能体会到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
昨日是屠龙者,今日变成了恶龙。
既然是恶龙,当然与善良半点不沾。
“除非……”
“除非什么?”
陈庆仅开了个头,茹仙公主立刻迫不及待地发问。
“还是不说了吧。”
“你断了两条肋骨,我怕把你气出个好歹来,白费了救人的工夫。”
陈庆戏谑地说道。
“侯爷但说无妨。”
茹仙公主深吸口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陈庆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先前都隆出使秦国时,曾说过一句令本侯印象极为深刻的话——月氏非蛮夷。”
茹仙公主气极反笑:“侯爷是否太小看月氏了?”
“我族与中原通商至少能追溯到八百年之前。”
“难道月氏族人是野性难驯的兽类不成?这么久了连秦国的一点皮毛都学不到。”
陈庆轻轻颔首:“月氏故地水草丰美,物产富足,又占据了通商之利。”
“你们不用像匈奴那样朝不保夕,时常面临生死危机。”
“这也导致你们站在了秩序和文明一边,建起了域外赫赫有名的昭武城。”
“本侯平心而论,月氏和匈奴等野蛮不化之辈是完全不同的。”
茹仙公主嘴角含笑:“侯爷是在夸赞还是在贬损,本公主怎么听不出来呢?”
陈庆的表情一丝不苟:“正因为先前所说的种种原因,本侯愿意给月氏一个机会。”
“你们现今占据的大夏国地理位置不错,尤其是临近身毒。”
“公主不妨考虑下,依照之前的关山条约重签一份国书。”
“你我都会得到各自想要的,这叫合则两利。”
茹仙公主脸色凝重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月氏都西迁上千里,就是为了摆脱秦国的欺凌和压迫。
你竟然想重新签订一份完全不平等的条约,让月氏继续任由秦国鱼肉?
“公主,秦国的状况如今也你知晓。”
“太子监国,天下大小事皆由他所决。”
“所以本侯怀着善念与你商讨的时候,你最好一字不落地听进心里。”
“否则……”
陈庆话音未落,茹仙公主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难看。
“否则怎样?”
“你在威胁我?”
“月氏一忍再忍,连祖地都让了出来。”
“雷侯,大夏国是月氏打下来的,可不是他们平白让给我们的!”
“把月氏逼急了,刀兵相向之时,秦国亦不能全身而退!”
陈庆面色平静,无视了她的咆哮。
“然后呢?”
“月氏一怒之下,就狠狠地怒了一下。”
“伤得了秦国分毫吗?”
“茹仙公主,你亲身踏足咸阳,平日里的所见所闻难道还没有告诉你真相吗?”
“秦国乃当世霸主。”
“无论你愿不愿意,世界都会因为它的意志而转动。”
“秦国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秦国想见到的场景一定会见到。”
陈庆丝毫未顾及对方的情绪,笑着说:“先前每逢白灾之年,匈奴部族总是会拖家带口南下打草谷。”
“你看他们今年怎么不来了?”
“反倒是各部隔三差五派出使节,恳求秦国伸出援手,卖予他们盐铁粮秣。”
“月氏西迁千里,本意是再不与秦国来往了吧?”
“怎么你还是来了?”
不等茹仙公主回答,陈庆掷地有声地说:“秦国之盛,如煌煌大日。”
“你可以不看它,但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即使闭目塞听,它仍然潜移默化地存在于你的身边,无声无息间改变着世间的一切。”
“你既然心存抵触,那就趁养病的时候多想想吧。”
陈庆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说:“这是月氏最后的机会。”
“本侯一向心狠,杀人灭族只在弹指之间。”
“若是到最后月氏也不肯答应,那你代本侯向都隆传句话——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