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凌爱莲,只因见到莲花,心中便会浮现一个身影,挥之不去,以至于每个无梦的夜晚,也常常幻想到她,聊表慰藉。
千百年的陪伴,任凭铁石心肠的人,也该有所动摇,广凌也愈发觉得自己的目光重心放在了云荷身上,常常盯着她就是半晌,直到被捕捉到目光才有所收敛。
云荷在竹简上誊抄诗文,警惕道:“师尊,我没有偷懒,有在好好抄录。”
广凌这才回神,发觉自己的失态,道:“甚好。”
云荷趁机松了松手腕,紧绷着的神经才有所缓和。“师尊,近些日子,我觉得自己好像胖了。”
广凌低头阅书,只是淡淡道:“定是缺乏锻炼了,明日起,到不归峰跑两圈,往复几日,就好了。”
云荷苦笑道:“没有,师尊,徒儿正在长身体呢!”
广凌言辞犀利道:“那更应该锻炼,手脚并用,彼时,晚间入眠都快。”
“徒儿顿时觉得一切如常,十分惬意!”
“太惬意了可不好,再把法华经誊抄一遍,晚间检查。”
此后,云荷再也不敢提及自己身体情况,生怕又被广凌挖苦,被监督体能锻炼。
又是一日下雨,云荷如往常一样泡在缸里,广凌撑着纸伞在一边观察,“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泡水,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云荷浮出水面,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后双眼一闭。
她还是莲花的时候,每每这样的雨天,她都会不由自主睡一觉。
雨水淋湿莲衣,莲蓬也充满了雨水,雨停后,就会有螓停留在瓣上,与她说道今日的见闻。
忽然雨停了,云荷想起自己该去誊抄经书了,双眼睁开时,正好对上撑伞的广凌,“师尊你怎的来了?”
广凌声音低沉,淡然道:“淋了雨生浊气,有碍修行,以后还是少淋为好。”
云荷不解问:“师尊,我这几千年一贯如此,我是莲花,若不隔三差五泡个水浴,皮肤会缩水的,个子也长不大了。”
广凌爱怜得摸了摸她的额头,“若实在想浴,为师替你在后山凿了个暖池,等你缺水,便到池中泡一泡。”
“真哒!”云荷激动得站起身来,却顶到了伞柄,她吃痛道:“师尊对我真好,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云荷摸了摸头顶,又坐回水缸里,笑嘻嘻看着广凌。
广凌只觉心中情绪如潮涌,将伞留给她,“去寻身干爽的衣裳,今日便在屋内修行吧!”
云荷缓缓起身,纳闷看着他,指了指他微微青紫的脸颊,“师尊,你脸色怎的如此难看,是不是徒儿说错话了?”
广凌紧张的捏着衣角,罢休道:“没有,是为师最近练岔气了,与你无关。”
“好端端的怎么会岔气!师尊你平日里清心寡欲,不是最忌讳修炼时心有旁骛吗?难不成最近有何烦心事?何不同徒儿说说,我也好替你分忧。”
广凌深呼着气,看着她真挚热烈的眼神,淡淡撇了开头,“你自个法力还如此不济,你倒丝毫不关心,为师的烦心事,就是你,如此不上进,何时才能得道成仙,立神只,开宗门传教。”
云荷羞愧低着头,将伞斜了斜,“弟子这才初出茅庐,成仙这事急不得,再者,弟子做妖也很愉快,来去自如干嘛非要成仙。”
“也罢,是为师冒进了。”他深叹了口气,“为师先前曾言,修炼不能心急,惟愿你一生肆意潇洒,是我食言了,忘了曾经对你的期许。”
云荷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看着眉头紧锁的广凌,心绪难以平复。
广凌抬头,淡淡道:“为师还需去研磨药剂,就先去了。”
云荷跳出水缸,却被衣角绊住,半个身子倾倒下去,“师尊,徒儿也来相助。”
“云荷。”广凌一脚将水缸蹬出外围,双手托住了云荷的小腹和臂膀。
浅浅的一层纱衣,他甚至触及了她冰凉的身体,他此前安定的心神再一次云涌,好似一颗即将陨落的天星,爆炸时毁天灭地的波动,触及到他最后防线。
“师尊,我不小心将您的衣裳沾湿了,实在抱歉,徒儿不是成心的。”云荷连忙起身,跪拜在雨中。
广凌此刻满脸通红,犹如熟透的苹果一般,甚至连耳根都泛起了红晕。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到寝阁里,紧闭房门,然后默念一万遍清心咒,或许这样才能勉强压制住内心如潮水般汹涌澎湃、难以遏制的情欲。
他深知,自从遇见云荷之后,自己就仿佛一脚迈进了滚滚红尘之中,再也无法自拔。
对于云荷,他竟然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非分之想,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无比羞愧和自责。
身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师尊,本应心如止水,以弟子们的成长进步为最大欣慰之事。
然而面对屡屡犯错的云荷,他却始终狠不下心来严加斥责,反而一直以身作则,期望能够通过自身的行为引导她走上正途。
可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因为他发现自己早已深陷情网,无法挣脱。
广凌不禁长叹一声,暗自懊恼不已。他责备自己修行多年,对大道的追求还不够坚定不移,以至于被这世俗的情感所迷惑,从而心生邪念。
其实仔细想来,云荷又何尝有过半点勾引魅惑之意呢?她从未试图跨越师徒之间那条界限,所有的过错都在于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啊!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凝视着那阴沉沉的天空,细密的雨点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脸庞和衣衫。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上苍能够原谅他的罪过,理解他对徒儿那份不由自主的情愫。
毕竟,这种违背人伦常情的感情,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存在的。
广凌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雨中,不再刻意去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终于,他咬紧牙关,狠狠地说道:“云荷,你下山去吧。前往北荒之地,那里才是属于你们这些妖类的世界。”说罢,他转过身去,任凭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云荷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与广凌那漠然的眼神相对。
她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声音颤抖着说道:“师尊,徒儿实在想不通,您为何要这般无情地赶我离开?徒儿深知师尊向来胸怀宽广,绝非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啊!”
广凌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悠悠地道:“怜山,一直以来都是冷冷清清的,我已习惯了这份宁静。自从你来了之后,倒是多了几分异样。为师传授于你的那些本事,已然足以让你在这北荒之地生存下去。”
听到这番话,云荷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崩塌,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又如那倾盆大雨般洒落而下。
她泣不成声地喊道:“师尊,弟子知道错了!从今往后,弟子定然不会再像以往那般顽皮淘气,一定会全心全意、潜心修炼,凡事皆以您为楷模,谨遵教诲!”
然而,广凌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心意已决,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他淡淡地说道:“为师本就资质平庸,所能教授予你的,都已经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了。从今日起,你便算是正式出师了。此后若无要事,不必再返回此地。怜山依旧会是从前的怜山,所有的一切终究都会回归到最初的模样。”
云荷浑身一软,整个人顿时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只能透过朦胧的视线望着广凌,喃喃自语道:“师尊,您所掌握的术法高深莫测、博大精深,而弟子所学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距离出师还差得很远呢。”
广凌无奈摇头:“修炼成我这般境界,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你天资聪颖,悟性不比别人差,不出一万年,你便能超越我。”
只见云荷那张娇俏的小脸因为生气而鼓得像个粉嫩的包子一般,她那双美眸紧紧地盯着广凌,仿佛要喷出火来。
突然,她猛地站起身来,如同一阵疾风般冲向广凌,然后张开双臂,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
瞬间,一股清幽淡雅的莲香扑鼻而来,直直地涌入广凌的鼻腔之中。那股香气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迅速淹没了他的理智和克制。
一直以来,他都极力压抑着内心对云荷那份滔天的情谊,但此时此刻,所有的防线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终究还是破戒了。
\"我不想听这些!\" 云荷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
她用力地将自己的头深埋进广凌宽阔温暖的脖颈处,像是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 “反正师尊您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就让弟子再沾湿一些又何妨呢?\"
广凌完全愣住了,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在心中暗自思忖道:\"我一向自诩行事圆滑果断,从未有过丝毫差错。然而,如今仅仅因为动了这世俗的念头,就要将她逐出我的师门……可是,她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妖女,若真的把她赶到那蛮夷之地去,她又该如何独自生存下去呢?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亲手将她送上绝路吗?\"
想到此处,广凌不禁感到一阵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就在这时,他气愤道:\"这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他便伸手用力地将云荷推了开来,并下意识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而此时的云荷,脸上依旧挂着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她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目光始终停留在广凌身上,轻声说道:\"师尊,熙商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不小心惹亲近的人生气了,那就什么都不要想,一言不合地抱住他。只要这么做,对方肯定就会消气啦。\"
“敢问师尊,您这气可是消了么?应该不会再狠心赶徒儿下山了吧!”云荷微微歪着脑袋,目光平静如水地望向眼前之人,那清丽脱俗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波澜。
广凌闻言,却是不敢与之对视,眼神不由自主地四处漂移起来,似是有些心虚般说道:“为何那熙商教给你的人情世故,你能记得这般牢固?而为师平日里对你的悉心教导,你却全都当作了耳旁风不成?”
只见云荷轻轻一笑,宛如春花绽放,朱唇轻启道:“回禀师尊,徒儿只是觉得,想要成为一个有情有义的小妖,自是应当多向熙商姐姐请教学习。毕竟,她在这些方面确实比徒儿懂得更多嘛。”
广凌眉头微皱,沉默片刻后又开口问道:“那好,为师现在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下山?”
云荷再次歪过头来,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之意,缓缓说道:“师尊,弟子自小生长于这怜山之上,这里已然如同我的家一般亲切温暖。倘若真的离开此地,去到别的陌生之处,对徒儿来说,无论何地都不过是他乡罢了,又怎能过得舒心如意呢?”
广凌听后,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依你所言吧。”
隔日,广凌怀着决然之心踏上了前往九重天的路途。经过一番艰难跋涉,终于抵达那神秘而威严的九重天宫。
广凌一路打听,终于寻到了太白金星所在之处。他恭敬地向太白金星行礼,说明来意——想要寻找一柄能够斩断情根的重剑。
太白金星凝视着眼前这个神情坚定的年轻人,微微颔首,表示应允。
只见太白金星从袖中取出一方晶莹剔透的水剑,此剑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宛如流动的清泉。
太白金星感慨道:“这方水剑乃是我珍藏已久之物,它不会伤人分毫,但却有着斩断情根之效。今日赐予你,望你能从此放下过往,一心修行。”
广凌郑重接过水剑,道谢之后将其融入体内。刹那间,一股清凉之感传遍全身,仿佛所有情感都被冻结。
水剑入体,不伤人,只断妄念。
自那日起,广凌如同换了一个人般。曾经那个温婉柔情的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性格怪癖孤傲、我行我素之人。
与人交谈时,他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从不给自己和他人留下任何余地。
然而,尽管性格大变,广凌在修炼上却愈发专注。
每当他打坐之时,心中再无杂念干扰,全身心投入到对道法的领悟之中。这种心无旁骛的状态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
云荷作为与广凌相熟之人,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起初,她对广凌如此巨大的转变感到担忧,但看到他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行岔气等状况,且修行进展顺利,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也稍稍安心下来。
一日,云荷随广凌下山,途中偶然救下一只虎头犬耳,龙身狮尾的巨兽,奄奄一息趴在河道边,河下涌下他暗红的血水,看起来可怖至极。
云荷蹦蹦跳跳跑到巨兽身边,眼见他双眼臃肿,毛发脏乱,身上还有各种利爪抓痕,已经有爱食腐肉的飞虫在他身边萦绕。
云荷指着巨兽问道:“师尊,这是什么妖怪,好像受伤了。”
广凌定睛一看,一眼认出,这就是地藏王坐骑谛听,悠悠道:“谛听,冥界的避祸的瑞兽。”
云荷挥袖,将飞虫尽数驱赶,“师尊,我们救救它吧!”
广凌漠然道:“一会地藏王便会来寻他,何必多此一举,我向他传讯便好。”
云荷抿着嘴,像犯错的幼童,“师尊,您法力高强,不如先帮他疗伤吧。”
广凌依她所言,只是浅浅疗愈了他的伤口,“伤得太重,为师并未习得医术,也无能为力。”
云荷眼巴巴看着谛听,心疼得摸着他的耳朵,“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疼吧。”
广凌默不作声,唯有云荷絮絮叨叨,“我记得山上有种仙草,好像叫……”
广凌明白她的用意,“你说的可是仙与草。”
云荷乍起,兴奋道:“正是。”
广凌无奈道:“平日不研读药草学问,这下连遇到伤者,药草都叫不出名字。”
云荷低沉着头,调皮道:“弟子回去一定熟读,烦请师尊赐药,为他疗伤。”
广凌点头,淡淡道:“谛听乃是瑞兽,但法力也极为高强,你且在此留意着,不许离他过近,伤到了为师还得医你。”
云荷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放心师尊,我躲树后面,绝对不会乱跑。”
广凌化作一阵云烟离去,而后,云荷绕着谛听走了一大圈,仔细探看他的伤口,又捡来一根枯枝为他驱赶蚊虫。
而后,谛听似乎感受身边有异常气息,但眼睛太过沉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只得用尾巴扫了扫,发出一阵闷哼。
云荷见着,激动跑上去查看,“诶,你醒啦,你稍等嗷,我师尊去取药了,马上就为你疗伤。”
谛听又发出一阵闷哼,云荷则坐在草地上百无聊赖等着广凌。
没过一会,广凌飞身前来,云荷笑脸相迎,谛听闻到了熟悉的仙气,顿时安心下来。
广凌手中拿着仙与草,运起一道仙气,将仙与草的以气体之息注入了谛听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