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荷,你为什么会忘记以前的事?”谛听歪着头,眼睛略显无神看着她。
南宫皓月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
谛听诡秘笑着,身下焰火升起一颗水珠雪花球,他介绍道:“这是当年你相赠的,可以储存记忆的灵珠,你曾经说,只要施法进入,就能回忆起怜山过往,你如果想知道当年发生什么,我可以通过它向你阐述。”
南宫皓月正犹豫着,瞧见谛听真挚的目光,她迫切想知道怜山的一切,想知道这里发生的过去。
南宫皓月接过灵珠,“当真可以知晓过去的一切?”
谛听诚恳点头,咧嘴笑道:“这些年我就是靠着这些回忆才活下来的,云荷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南宫皓月点头道:“我知道了。”
南宫皓月正想施法时,谛听突然道:“我同你一起入梦,几位少侠也一起吧,梦境很长,若不寻着有趣的事情做,只怕寻苦度日。”
无涯正愁无事发生,对此地过往也甚是好奇,欣然道:“谛听大妖,你不会使什么诈吧?”
谛听歪着头,警惕看着他,无涯坏笑道:“开玩笑的,别当真。”
诛颉言辞拒绝道:“我就算了,我在此处为你们护法,若是遇险便唤醒你们。不过要如何结束梦境?”
谛听恳切道:“只需出血便好,梦境涉入太深,那就不好办了。”
慕蓉满怀期待道:“那就麻烦师兄了,我也对此地的过往十分好奇,回头遇见有趣的说与你听。”诛颉淡淡点了点头。
三人伸出食指,灵珠缓缓升起,白色的光线笼罩三人。四人缓缓闭眼,进入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
上古时期,此时蚩尤尚未诞生之初,三皇统御四海八荒,天上神明大多还未孕育诞生,最古老的神明盘古还存活于世。
怜山,只是芸芸众仙山的一座,此地灵气雄浑,水汽丰腴,故而诞生了一位水灵之神,他未开灵智前,坐在怜山的山崖上看云海,从早到晚从不间歇,茫茫混沌中,他不知自己是谁,世界为何,身处何地。
有一日,一位征战四方的帝王将相走上怜山,发现了他,见他一问三不知,便知他是天生地养的神灵。
帝王待他如子,教他识字辩物,运气打坐,很快,百年后,他得开灵识,修成上仙,并在怜山定居。
帝王为他取名广凌,取之天地广阔,万里凌空。
他每日在莲池边打坐诵经,日复一日从未间歇。
千年来,除了来往的仙人时常来此探望,怜山不曾有别人踏足。
他日日诵经,使得池塘的金莲得道成精,修成了妖身,他日日都来,金莲每每含羞带怯躲藏在莲叶后窥探。
广凌虽察觉到异样的气息在周遭徘徊,却认不出是何人的气息。
直到他问帝王,帝王轻笑,“神仙之气轻柔温婉,妖精之气混浊抑扬,人之气饱和舒缓,鬼怪之气阴森湿冷,是人是妖是仙是鬼,全靠你自己斟酌判定。”
他回到池边打坐,发现了莲精,莲精未着衣装躲藏莲叶间偷笑,广凌以云锦为织,寻来衣物。
他将莲精带回宫殿,并教她识文断字,认作徒儿,并取名为云荷。
云荷天真烂漫,不喜修仙的繁杂笼统,常常对学业敷衍了事,广凌言传身教,不曾在含糊。
“师尊,修仙有什么好的,日日修炼,无趣之至,我既为妖,只爱寻欢作乐,不喜修仙,今日能不能不打坐?”云荷趴在广凌肩头,黏腻地缠着他。
每每如此,广凌便温声劝诫:“并未让你要成仙,修仙,只是为了修身养性恪守成规。”
云荷老实乖巧坐在池塘前的蒲团上,“师尊,我们去钓鱼吧!我听熙商姐姐说桃溪的鳜鱼肉质鲜美,最宜炖汤,加上山参后大补啊,喝上一碗,可比每日清修精进多了。”
广凌抽出戒尺,往她头上一敲,“每日只想着玩,你何时才能懂事?”
云荷吃痛,吐舌笑道:“徒儿虽顽劣,却也尊师重道,与人为善,不曾作恶,如果这还不算懂事的话,那徒儿就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您满意了。”
“你呀!”广凌恨铁不成钢得看着她,“也罢,为师不求你能法力无双,惟愿你此生平安喜乐便好。你若想去钓鱼便去罢。”
云荷笑笑,高兴转着圈,继而蹲在广凌身边,耷拉着他的手臂道:“师尊,你为何不和徒儿一起去,平日里打坐修炼何其无趣,不妨和徒儿一道玩乐?”
广凌轻轻摇头,并推开了她的手,“为师一心向道,一日不可松懈。道在我心,所以为师严于律己,这本就是苦修,徒儿性情跳脱,无法秉持也是常事。”
云荷盯着他俊美的脸庞,那似笑非笑的嘴角,永远柔情万丈的眼眸,只那一眼,便能让人摒弃尘世甘愿陪在他身边。
云荷坐回蒲团,深呼一口气道:“师尊守道,那云荷与您一起,不过徒儿笨拙,还请师尊多多指教。”
广凌笑道:“徒儿好学,为师甚感欣慰。”
而后,云荷有模有样跟着他坐了几月的蒲团,打坐实属无趣,她正好趁此将早起的觉补回来。
炎炎夏日,云荷酷热难耐,摘下莲叶躲在柳树下遮阳,赶巧遇到个小神仙路过,那小神仙生的剑眉星目面色红润,也不知是谁家的仙童小道,两小把髻头,骑着祥云跳下地面时还摔了跤。
云荷听着有哭声,赶忙丢了荷叶跑过去将他牵起来,问过后得知这道童是神农大帝座下的小童名曰迟渊,这会子来,是来送拜帖的。
云荷一听有宴会,当即领了小童到雨怜殿觐见广凌。
广凌本想独自赴会,奈何云荷闹腾,只得将她带上,并叮嘱不要离开他三丈,云荷高兴过头也只好答应。
等广凌带着云荷乘仙鹤来到中原古国苍兰山,各路神仙皆应邀而来,五花八门的,云荷也算是长见识了。
白发秃顶袒胸露腹的寿星,带着八宝葫芦桃杖。
发髻高悬胜日照,面容姣好,手中还抱着只兔子的嫦娥,身边跟着手握八尺长弓的后羿。
高官帽,乌纱巾,长须八字眉的是火德星君。
白眉白须,笑意谦和,举着金色帆旗的是太白金星。
头戴白纱,额前一抹红,脸庞红润,手中还端着一个净瓶柳的是观音。
眼睛狭小,耳朵庞大,穿着袈裟僧衣的各个弥勒。
还有各路神仙,宴会只能用盛大来形容。
此次宴席举行,只为庆祝女娃诞生,各家神仙纷纷送上贺礼,而广凌寻来块墨绿的翡翠石为贺,云荷作为仙童,自是免不了搬货的。
广凌大方向询问云荷身份的人阐明:“这是云荷,我唯一的徒弟,虽然是妖,但心地善良,也一心向道,一直随我在怜山修行。”
云荷面对潮涌的问候,只觉十分不适,但广凌虽性情淡漠,为人处世却十分周到,每每有人搭讪,他都能应变得失。
云荷在宴席上大快朵颐后,便同广凌一道与天山的神童下棋,广凌棋艺精益,却每每承让彼此,落得下风,云荷问起,他只道这是人情。
云荷又见着了前些日子送请帖的道童,他在宴会上不大出众,甚至无缘上桌餐饭,他在城门前迎宾时,总是心不在焉的,只有见到云荷后,才舒展笑颜。
酒过三巡后,众人尽兴而归。广凌带云荷回怜山,熙商仙子已在怜山等候。
熙商是云荷的好友,她如今是占星司的一道女官,与广凌一道受过某位帝王的教诲。
熙商带云荷到竹林中避暑,用云短时遮住了金乌,随后拿出一张星轨图,道:“这是我画的十二宫星运,可以通过生辰八字来测算运势,可准了,你也来算算。”
待云荷报了八字后,熙商便开始运测,她竟抓不准云荷的运势,每每算后,总是差强人意,并不准确。
“为何我算不准你的运势,一会是孤星暗淡一会又是星陨长河,再又是桂兰同济,难不成因为我只能测神仙,测不了妖怪的?”熙商反复观测,到底掐不准云荷的运势。
云荷讪笑道:“肯定不是星图的错,大抵是我命格离奇吧!我师尊也这么说,我命中带煞,需修道化劫。”
熙商苦涩道:“哪有这样的命格,我去占星司看看,可否给你改个命。”
云荷淡淡笑道:“不用,我们的寿命如此漫长,哪有这么劫要历,肯定都是唬人的。”
熙商倒不以为意,道:“也对,还是眼下最重要,不过你可得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突破瓶颈飞升,彼时来占星司同我一道司星,可有意思了。”
云荷好奇问:“怎么个有趣法?”
“神仙的虽不归我管,但凡人的命格还是可以轻松掌握的,比方说我给一个凡人安排个大富大贵的命格,那他此生必定一生顺心,不愁吃穿,妻子女无忧无虑。”
“这个好,你肯定管妖怪的吧,给我安排这个命格,我也想一生顺心,这样我就不用天天打坐修炼了。”云荷同熙商坐在竹下石凳上,悠悠问候。
熙商没好气笑了笑道:“妖怪的也不归我管,不过你对修炼如此反感,何时才能得道成仙啊!”
“不急不急。”云荷缓缓道。
熙商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娓娓道来:“我同你讲,昨日我去姻缘殿送星簿,遇见个模样俊俏的郎君,那姿色,可是碾压一众神仙的。”
云荷好奇问:“有我师尊英俊不?”
熙商冷下脸来,“你师尊那是超凡脱俗,已经不在我候选的名单里了。不过,我熙商肯定是要轰轰烈烈来一段情缘的,等我忙完今日的占星事宜,就去找月老要根红线,将我与他绑死,三生三世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云荷又道:“你这是一时兴起,万一有一日厌倦了他,你还愿意与他三生三世纠缠不清吗?”
“对哦。”熙商将星图收入袖口,欠了考量,“你说得对,这结还是不能系太死,不过我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我眼光如此高,别的仙女宫娥肯定也不差,我得先下手为强好。”
“不过,想和一个人一生一世,这是什么心理啊?我怎的不甚明白。”云荷撑着下巴询问。
熙商羞涩道:“那自然是动了情根了,动了情,就会想要跟他长长久久在一起。”
云荷更加不解,“情根要怎么动?”
熙商扶额苦笑:“我忘了,你是个刚化形的小妖,你身边更是个榆木师尊,你当然不懂什么是情了。情,就是生灵的喜怒哀乐怨憎会。”
云荷呆愣,她好像从未听广凌说起这些,“有这些情绪,证明我就是个有情之人?”
熙商满意点头,“但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与对别人是不同的,我对那位小郎君就是男女之爱,你对你师尊自然是尊敬,他对你便是小辈的关心。”
“才不是。”云荷争议不清。
熙商瞪大双眼,不解问:“什么不是。”
云荷大声道:“我对师尊才不只是尊重,我也想和他一生一世在一块修炼。”
熙商噗嗤一笑,笑着说她傻:“你恐怕都没听懂我说的吧,你对你师尊怎么可能会是男女之爱呢?你不会以为想跟一个人一生一世一起修炼就是情爱了吧?”
“不是吗?你想和那个郎君一直在一起,这是男女之情,我也想和师尊一直在一起,怎么就不是了?”
熙商大吃一惊,还是忍不住笑意,“傻孩子,说这么多你也不甚懂,罢了,当我白说了,总之你与你师尊不是男女之情,你别想多了。”
说罢,她便向云荷辞行了,云荷跑到雨怜殿,却见广凌已经等候多时。
广凌略略愣神,却见云荷此刻脸蛋红润如三月桃花,唇润如溶,很是乖巧,他便斟了一盏茶给他,云荷当即推辞,“天过热,徒儿不想喝热茶。”
广凌索性将茶收回,自己小口抿了起来,“你还挑上了。”
云荷轻轻道:“师尊,弟子好像还有很多不甚懂的地方,还请师尊明示。”
广凌抬眼,柔声道:“有何不懂,尽管提问。”
云荷抿了抿嘴,开口道:“弟子自小在怜山长大,由师尊开道授业,迄今也大致明白,学无止境这个道理。”
广凌含笑道:“难得你能有此觉悟,是方才熙商与你说了什么听不懂的话吗?她一直都是如此古灵精怪,我有时也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言意。”
云荷弱弱地点头道:“她同我说什么男女之情,我说我对师尊是男女之情,她竟然不信。”
广凌轻咳了两声,眼神躲闪道:“你还年幼,她与你说叨这些做甚,真是误人子弟,我明日便去找她问话。”
云荷鼓着腮帮子道:“师尊何不同我道明这情爱的真谛,让弟子可参考一下。”
广凌勾起一抹讪笑,舒了口气,“人世间的情爱最是晦涩难懂,你不懂也无妨。”
“可熙商说,只要是生灵,就会有爱恨嗔痴怨憎会,这些就是情,我亦是有情之人,为何不能懂什么是生灵的爱。”
广凌摇头道:“当然可以,不过这其中真谛还得你亲身体会。不如便去红尘走一遭吧!”
云荷不可置信,她满面愁容道:“师尊这是要赶我下山吗?”
广凌道:“怎么会呢?你想体验何为情爱,恐怕在怜山是很难体会的,人间红尘滚滚,宜磨练心性,你在怜山待这么久,还没出去过吧,不妨便去人间一趟,再归来时一定收获颇多。”
云荷哭诉道:“徒儿虽然很想下山,不过师尊若不同我一道,我怎么可能会去呢?”
广凌才知道,是自己平日里太过娇纵她了,导致她成了这样柔弱的性子。“我自有怜山的清规戒律要遵循,为师一人铭记便好,你为何非要拉我入凡尘呢?”
云荷弱弱道:“凡尘不好吗?喝酒吃肉,天晴时去室外放风筝,雨天去河边划船听曲,白日里看街头车水马龙,夜晚看城头万里宵灯,何乐而不为呢?”
广凌开始沉默,眼中多了一丝无措,云荷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师尊徒儿说错话了。”
广凌则温声道:“看你说到人间,两眼放光的样子,为师就知道留不住你了。你志不在怜山,理应去人间走走,怜山只会压制你的天性。但为师还要守着怜山,就不能陪你一起了。”
云荷低沉着头,不应理会。
广凌喝下一口凉茶,淡淡道:“茶凉了,你替为师再倒些吧!”
云荷拿起湿布提起茶盏,亲身为他酌了些茶水,“师尊,弟子并非想下山,只是想和师尊一起去而已,但徒儿也深知师父有自己的清规戒律不会轻易逾矩,所以徒儿哪里也不去,就待在师父身边。任人间烟火盛了又凉,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唯有师尊在身边,我才觉得踏实。”
就这样,云荷收敛跳脱的性子,陪在广凌身边几百年,但广凌从未觉得这是一种自由的陪伴,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云荷再没有先前的天真活泼,而是多了一些呆笨和执着。
他每每在下雨时,看见云荷将自己装进水缸开出金莲,他就会在雨廊里看着,莲精这种生物,在诗人笔下是出淤泥而不染,怎的在他院落里,确实只有趣呆笨的小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