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夺一下子抬起头,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此刻看起来精神似乎很不错,可萧夺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
萧夺暗中使力捏了捏手腕上佛珠垂下的平安扣,就算她时日不多,在这位嫡母面前,他也做不来太多“孝子”的场面,
只僵硬地开口:“您、可有什么……”
“遗愿”二字,滚到了喉咙口,又咽了下去。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彼此都能领会。
慈宁太后声音越发地淡了:“哀家听说你已追封瑾儿为帝,哀家代他谢谢你……”
萧夺瞳孔微微一震:“您知道了……”
他追封二皇兄萧瑾为帝,不是因她之故,只是因为当时朝政的需要。
他惊讶的是,慈宁太后已经知道萧瑾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一事。
难怪她交出了那三样东西,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慈宁太后没接他的话,只淡淡地笑了笑,问了他一句:“静安……哀家想问问静安如何了?”
到底是接到身边养了两年,就算是条狗,也多少养出些感情来了。
那个孩子,是她晚年的一点慰藉,她终归是要问问的。
萧夺脸色微微一凝,冷硬说了三个字:“……已问斩。”
慈宁太后呼吸一重,半晌后才平复下来,她说道:“你做得对……”
“您、不怪朕?”
慈宁太后摇了摇头,好像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这一次魏玄凌借萧元祚的名义起事,若静安活着,难保不会有人借她的名义生事。斩草除根,属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一点,先帝和他都不及你。”
她话里的“他”,指的是先太子。
萧夺呼吸紧了紧。
就在这时,慈宁太后抬起头,突然说道:“哀家今日厚着脸皮请皇帝来,只有一件事,想请皇帝应允。”
萧夺正了正神色:“……您说。”
慈宁太后脸上挂着笑,声音淡得似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说:“哀家死后,不愿与先帝合葬,此事,还请皇帝答应。”
她是皇太后,是先帝的正妻,死后自当葬入帝陵,与先帝合葬。
可是她说,她不愿与先帝合葬。
这样于礼不合,文武百官知道,怕是要误会,还以为是萧夺的意思。
慈宁太后喃喃地说道:“哀家这一生的苦,皆因他而起,如若真的有阿鼻地狱,哀家就算化作厉鬼,也要去找他算账的。”
“……”
寿安宫里,慈安太后也被外头的动静惊醒。
她心头极其地不安,飞快地捻着手里的佛珠:“桂心,外头到底发生何事?”
桂嬷嬷差人去打听,不到片刻就回来,凑到她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慈安太后闻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咚——!”
“咚——!”
宫里响起悠长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在这个寒冬的夜里回响着,说不出来的凄凉。
这是丧钟。
徐玉宁呆在永宁宫,听到外面突然响起的钟声,也不由地愣了片刻。
“慈宁太后,崩逝了!”
“慈宁太后,崩逝了!”
不多时,阖宫惊动,太监宫女上下奔走相告,那些因为临近过年才刚挂起红灯笼,也飞快被撤下,阖宫缟素。
史书记:“弘武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慈宁太后于寿宁宫,崩逝。”
这一日,叛党被斩首,支撑着慈宁太后的最后一抹精神气被抽走,她终于是倒下了。
珍珠看着徐玉宁坐在正堂里发呆,忙劝道:“娘娘,您如今身子重,再去歇一会儿吧,明天起来,怕是有得忙了。”
慈宁太后生前行迹就算再不堪,也是皇上的嫡母,她一崩逝,举国服丧,不是小事。
徐玉宁看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心里也不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倒不是为慈宁太后崩逝伤怀,只是感慨她被红墙困住的一生,如今,她也算是解脱了。
正这么想着,这时,徐玉宁突然感觉到肚子有点麻麻的,她忙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皇儿这几天要乖哦,”徐玉宁摸了摸肚子,再抬起头时,眼睛已是一片清明,“珍珠,去准备一对厚一点的护膝,还有,一条长一点的布带,本宫明天要用。”
徐玉宁爬回床浅寐了半个时辰,外面天就亮了。
“慈宁太后崩逝,宫中治丧必定人多手杂,“徐玉宁喊来小福子和珍珠几个,面色凝重,“小福子、珍珠,你们二人留守永宁宫,玛瑙和琥珀,随本宫去寿宁宫祭奠。”
徐玉宁换了一身素白的孝服,膝盖戴上了厚厚的护膝,腰上轻轻缠了几圈光滑绵软的布带,稳稳托住了隆起的肚子,才动身前往寿安宫。
去的时候,皇后也在。
因为慈宁太后崩逝,皇后提前解了禁足。
慈宁太后的后事不仅仅是礼部的事,皇后身为正宫娘娘,是皇上的发妻,自然也是要帮着操持的。
阖宫上下除了慈安太后不必服丧之外,一众嫔妃皆是一身素服。
也不知是不是慈宁太后西归瑶池的消息来得太突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徐玉宁到寿安宫的时候,看到慈安太后神色似乎有些疲惫。
她紧紧抓着那串盘得光滑圆润的佛珠,看着底下的十来位嫔妃,面色黯然地摆了摆手:“好好送她一程!去吧。”
“诺!”
从寿安宫出来,皇后扶着竹枝的手从一众嫔妃面前走过,看到齐昭仪和徐玉宁时,她嘴角微微一勾,眼角余光犀利至极。
齐昭仪抬起头,眼中也露出一点寒芒,稳稳地迎上了皇后的目光。
两人只一个眼神,就似两柄利剑同时出鞘,在空中“呈”的一声,相击了。
齐昭仪心头怒火一下子烧旺了,用力咬了咬牙。
皇后从十二月七日开始禁足,到现在也才刚刚过去小半个月!
没想到慈宁太后会在这时突然仙逝,倒是便宜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