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明德书院
作者:晚风絮   撷春记最新章节     
    两天之后,小孩儿就带着四五个小不点拖家带口的来到登宁街,祝春时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几个孩子,浑身都没二两肉,唯独那双眼睛明亮,还有被抱在怀里话都还说不太清楚的小六。
    她不敢耽误,忙让人去请了当日给张秀秀诊治的大夫过来,一行人都安排进了那处宅子住着,又担心他们一群人年纪小,洗衣做饭不太方便,拨了两个婆子过去照料。
    俞逖当日也跟在身边看见,不免连连叹息。
    祝春时又让他去查县里的户籍,既然这些孩子在城里住着四处乞讨,那想必也是远安县的人,就算不是,按着他们的脚程,也走不了太远,总归还是在附近几个县里的。
    俞逖满口应下,和商户周旋查账的同时,又翻看起户籍册子来。
    至于女学的名字,祝春时思虑了几天,最后定下了“明德”二字,取自于《大学》第一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是个很普通常见的名字,也是她们认字读书时必然会学到的内容。
    祝春时对这个女学,或者对于来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无非是想要让她们不必困守在以夫为天的境遇里,哪怕逃不开,但是心里一定要知道,不要浑浑噩噩的生活。
    俞逖当时也在旁边,看了便笑:“这名字不错,通俗易懂,也不落于女学的俗套,取些温婉贤良的名。”
    “若要温婉贤良,她们本身就已经是了,何必再来这里?”祝春时顺势让泻露拿了下去给工匠那边,“县学是选拔有才之人,我这里却不用相同,只让她们些许认识字明白道理就好了。”
    俞逖也拿起笔来,大手一挥,写就:慎独。
    “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祝春时念道,“六哥想以这二字给县学?”
    俞逖颔首:“从前县学如无物,沧柳书院也不乏藏污纳垢,早失了君子之风,如今县学重开,以此二字为名,刚好告诫读书之人。”
    祝春时同样也命人拿下去刻印匾额,闻言笑道:“都从《大学》而来,我们也算是心有灵犀。”
    俞逖含笑点头。
    又经两日,县衙重开县学,以及县令夫人要开女学的消息彻底在远安县内传开,不乏有人对此议论纷纷,但更多的读书人注意力都落在县学上,从前远安各处都昏庸,读书人只能勉强在沧柳书院就读,不止要小心翼翼的读书,还得要小心别惹了那些纨绔,个个都是提心吊胆,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凡是有些真材实料的都喜不自胜,在还没开学的时候就纷纷跑来自荐报名。
    至于女学这边,虽然市井之中有些闲言碎语,但祝春时事先安排了几个丫鬟嫂子做民间妇人打扮,在人群中散发偏好的言论,又有那几个走街串巷的小孩子到处宣传,也算是有声有色。
    “姑娘,万家那边也递了帖子来,说几位姑娘也想去书院读书。”泻露一面给祝春时整理衣襟一面说道。
    “三日后才正式开学,她们要真是想来,便分去甲子班。”晾了万家好几日,那边也果真识趣,除了头一日递过来两回帖子,后来回过味来就消停了,一直到今日。
    “陈太太派来的嬷嬷还说,既然她家的姑娘也在书院读书,合该表示一下心意,让送来了五百两银子。”泻露将装着银票的檀木盒搁在面前的八仙桌上。
    祝春时瞧了眼,不甚上心的道:“让圆荷来把账记上去,日后书院里买什么用什么都从这上面支,也算是陈太太做了好事。”
    圆荷刚从外面端着凉饮进来,便得了这么句话,笑眯眯的道:“可算是想到我还有什么别的好处了,到时还能教教她们打算盘。”
    祝春时笑看着她,转而又对着泻露道:“除了最简单的开蒙识字班,你们几个分别去教自己拿手的,什么厨艺女红打络子,剪纸插花煮茶。对了,咱们在京城做胭脂的手艺也能教给她们。”
    “琴棋诗词歌赋这些就先算了,暂时对她们来说并无太多的益处,等后面若有需要再开。”祝春时细细想了一遍,又问道:“让你们请的女大夫可找了?”
    春容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忙道:“跑了好些医馆,都是男大夫,好容易才寻到一个跟着自家祖父学医的姑娘,说是才学不久,怕医术不精。”
    祝春时喝了口凉饮,“这有什么?又不要她们立时学了就去做大夫,不过是教人认识草药,懂得如何炮制就好,到时她们也能去找些简单的炮制好了卖给药铺,也算是个进项。”
    春容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好说歹说,那位洪姑娘才同意来,按照姑娘的意思,先给了每月一两银子的束修。”
    “姑娘,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过来,说她会养蚕缫丝,家里从前就是做这个的。”春容想起什么,突然道:“但这几年收成不好,村子附近没什么桑叶,蚕也养不好别说缫丝了,想要来咱们书院看看能不能做活。”
    泻露听了也道:“这事春容告诉过我,还没来得及和姑娘说,那位婶子家学渊源,手上也是有些功夫的,我想着书院里不拘一格,便先请了她进来。”
    “果真养蚕缫丝厉害?”祝春时问道。
    “听说不止呢,织布也厉害,就是家里困难,纺织机给卖了,所以没法拿出东西给我们瞧。”春容笑吟吟的道。
    “既如此,”祝春时沉吟了片刻,看向圆荷,“从陈太太送来的银票里取出些来,去买一架回来放在学堂里,若是那位婶子果真得用,日后便又多一门手艺教学。”
    春容应了,圆荷也欸声答应,“送来的是银票,我领着春容出去换成银子和铜钱,不然也用不了。”
    祝春时点头,让她们出去了。
    “不止咱们请来的先生,你们几个去书院教习的,也按着规矩来,每月一两银子的束修。”
    话音刚落,巧莺就捧着东西进来,见泻露绿浓等人脸上的喜色,微有些不明,忙将东西打开给祝春时看。
    “姑娘,这分别是杨家、温家和骆家那边送来的,听说陈太太送了五百两,她们不比万家家资雄厚,因此各自送了三百两来;还有几个其余的小商户,也凑了二百两银子。”
    祝春时看了眼泻露。
    泻露会意的接过来道:“一会儿我就让圆荷记账,到时候带去书院里,不论支银子做什么,都让众人知道。”
    “正该如此,书院里缺什么要什么,学子的吃食衣物,以及先生的束修,都从这里面出。”祝春时做这些事原本也不是为了银子,因此很是淡定。
    巧莺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咱们这还没开始呢,就已经入账了一千多两银子,要是到时候把账本也贴了出来,只怕那些太太奶奶们,更要送银子来了。”
    祝春时笑睨了她一眼,摇摇头无奈的道:“万家如今是有求于人,才这么低三下四的,过后可就不准了;至于其他几家虽说好似和万家不睦,但对于县衙却都是一样的态度,都想要合力压制,后续能不能来银子还不知道呢。”
    她倒是不曾因为这些事如何烦恼伤神,“都收起来吧,我们去看看那几个孩子。如今正是夏日,让孙大嫂去成衣铺多买几身衣服给他们换洗。”
    泻露笑道:“已经吩咐下去了,那日刚来时就各自送去了两身梳洗,过后我又让人去买了四身来,今日刚好带过去。”
    泻露向来是贴心又得力的,祝春时听了不免道:“多亏了你在我身边,好姐姐,我都舍不得将来放你出去了。”
    泻露年纪要大祝春时一两岁,偶尔打趣说笑时她嘴上也姐姐妹妹好姑娘的混叫。
    泻露一听脸上就飞上了霞色,“姑娘说什么呢,可是有了春容巧莺她们就容不下我了?”
    巧莺忙伸冤道:“泻露姐姐可别冤枉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祝春时起身出门,唇角带着笑,侧身和几人说话,“我说的可都是实诚话,等翻过了年,也该去采买几个小丫头,或是把齐姜两家的姑娘带进来,让你和圆荷调教着好接班。等你们各自心里都有了数,可得赶紧告诉我 ,我也好给你们都脱了籍放出去配个良人,再送上十几台嫁妆,才不枉你们陪我这一遭。”
    这下不止泻露,便是巧莺绿浓双燕也跟着红了脸,低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我才不嫁,嫁出去哪有在姑娘身边轻松自在。”半晌后泻露才出声道。
    一行人踏出后院,祝春时冷不丁听见泻露似是玩笑又似坚决的这么一句,微微正了声:“前儿破庙小孩儿的话都忘了?在我身边,再好那说出去也是奴籍,不如脱了籍,做个正头娘子。”
    泻露一时没话说,倒是绿浓轻轻叹气,“姑娘,外头有哪里好呢,做个正头娘子也是要想法子讨饭吃讨活做,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良人,还没有在府里自在呢。”
    祝春时驻足,看向跟在身边的几个丫鬟,提起这桩事来个个脸上都愁眉苦脸的,活像是什么天塌地陷的事。然而绿浓的话不可谓没道理,若是真嫁了个不好的,只怕还不如地狱。
    “也罢。”祝春时悠悠笑道,“按着咱们祝家的规矩,二十五岁就该配人了,或早或晚都不定,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到时候我给你们脱了籍,若是有想要嫁出去的,我就送上嫁妆,若是不想的,出去找个谋生也好,继续在我身边也好,都随你们。”
    泻露原是早打了主意的,也曾暗暗和圆荷提起过,二人都打算就跟在祝春时身边,凭着这么些年的情分,哪怕是不嫁人不出去,年老了也还能有口饭吃。
    如今又得了祝春时的承诺,心里就更是欢喜,和巧莺绿浓双燕几人齐齐道谢。
    三日后,就是女学和县学开始的日子。
    俞逖一大早带着县丞主簿往县学过去,留了连江在祝春时身边跟着护卫。
    祝春时也不空闲,难得早起梳洗更衣,和俞逖夫妻两个一人走前堂,一人走后院,身影映着夏日早就升起的霞光和薄薄的日色。
    张秀秀也得了消息,这会儿安静站在书院门口,望眼欲穿。
    她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就是陈太太,原本二人是挨着的,但陈太太多问了两句,知道张秀秀的身份后,就兀自走了两步,离得远了些。
    陈太太身旁就是祝春时曾经见过的楼庞吴几位商户太太,不远不近的站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
    “要我说真是穷折腾。”吴太太嗤笑了声,“办什么女学,真是贻笑大方,那等没本事的穷酸,有什么好学的?每日里能找口饭吃就不容易了。”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这位县太爷未免也太纵容了。”她身后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太附和道。
    “读书认字办书院,那都是男人家的事,我们去插手干什么?”另外一家太太道,“听说这位县令夫人还是五品通政使司左参议家的姑娘,还有个大伯父是国子监祭酒,家风清正,她怎么就没好好跟着学学,这做女人的,最要紧的就是三从四德。”
    “抛头露面,简直就是败坏门风!”
    “听说只是个庶女,想来姨娘生养的,自然就没规没矩了。”
    “好像她和县太爷已经成亲半年多了吧,怎么还不见有身孕?”
    ......
    庞太太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听不下去的咳嗽了声,微瞥了眼,“说够了没有?没说够,等会夫人来了,你们当着面说。”
    吴太太被奉承的脸都笑烂了,见庞太太出言阻止,有些恼:“又没有说你,庞妹妹生气什么?别是真的把她当什么县令夫人就跪下了吧?”
    庞太太冷笑一声,往楼太太那位走了两步,“你不当她是县令夫人,你以为你是谁,她又是谁?还当是姓蔡的做县太爷,凡事不管不问?既知道县太爷纵容,那就该言行得体些,否则,”她眼神微冷,从方才说闲话的那些太太身上一一看过去,“县太爷暂时是动不得我们几家什么,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做,县衙上下可都盯着我们的错处呢!”
    那几家原本就是小商户,想着奉承吴氏好得个脸,不想又被庞太太警告,想到府里老爷说的话,一时心里有些害怕,纷纷退了一步,不敢再和吴太太攀谈。
    陈太太本就因为大儿子被关在大牢里心情不好,又被祝春时几次放鸽子,为着眼前所谓的女学,她又给出去五百两,心里早就怒火中烧,只觉得这是祝春时拿出来做幌子的,简直是既想要银子又想要名声的沽名钓誉之辈!
    如今听吴太太等人肆意嘲笑,心里正觉得舒服,不想就被庞太太几句打断,她不由得扫了眼,不咸不淡的道:“庞妹妹这几日见过祝夫人吗?”
    庞太太浅浅蹙眉,摇了摇头,“并无,陈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陈太太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见过,十分投缘,所以才这么向着她说话。说来吴妹妹那几句也是实话,并无什么错漏的地方,祝夫人心地大方善良,你也不必担心她会生气。”
    庞太太猛然想到这几日万家焦头烂额的事,心知对方这是在故意找茬,当即便要说话,却被一旁的楼太太给拉住。
    楼太太对着陈太太示意了下,“陈妹妹,夫人到了。”
    陈太太移目看去,祝春时果然带着一群人,满脸含笑的走来。
    “劳诸位太太久等了。”祝春时视线在陈太太脸上落了片刻,随即又看向楼庞二位,互相致笑,最末的就是吴太太,对方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她想起这位的秉性,微微挑眉。
    “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吴太太好像不太高兴,几位太太的脸色也都不好,可是我来晚了,耽误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