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各家自有各家愁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程氏听了这话,心头一沉,呼吸便有些急切起来,生平头一回嘴巴比脑子快了些道:“你便是觉得此事是我不对了?什么叫模棱两可让她误解?分明是她自己胡思乱想才对!后头还不顾我是个产妇,大好洗三的日子来同我置气,我可是笑着将她送走的!”
    严敏淳闻言心头愈发难耐,到底顾念着她还在月子里,忍下来没有说话,只轻声哄着孩子。
    程氏犹不解气,反而继续说道:“如今袁家眼看着水涨船高,二婶倒是知道着急了,倒将她冷落人家的罪责怪在我头上!我可担不起这罪名!”
    眼见着严敏淳要说出什么教妻之言,了解自家小姐性子的嬷嬷连忙打着圆场道:“姑爷可是抱累了吧,不如将小少爷交给老奴,此时应是到时间给奶娘喂奶了。”
    待抱了孩子又转头对着奉琴和侍茶道:“少夫人生产时出了不少血,如今还亏着,你们侍奉着少夫人好好歇息,万不可扰了她的睡眠。”
    奉琴和侍茶连忙低声应了,便上前准备服侍程氏躺下歇息。
    严敏淳闻言便道:“如此夫人便先好好歇着,为夫书房里还有公务,先去忙了。”
    程氏看着严敏淳离去的背影,气得咬了牙道:“什么去书房,不过是去找那几个狐狸精罢了!”
    奉琴连忙往门口看了一眼,确定姑爷走远了没听到,这才边替程氏整理着抹额边低声劝道:“夫人可别生气了,这还在月子里,仔细头疼。”
    程氏闻言只觉得心里一酸。
    前些日子她听阿娘说,袁四姑娘再过一两个月也要生产了,那虞晚苼远在浀州,到时候袁氏得一个人生孩子。
    虞晚苼一个大男人在浀州,少不得纳个妾室给自己排遣寂寞,到时候袁氏生了孩子,又胖又丑,再被那美貌妾室比下去——这些时日想着袁氏总算低她一头,她心头原本十分畅快。可是生了大哥儿后不知怎的,脑子倒是清楚了:虞晚苼目前还未纳妾,可是自己的婆母倒是给相公纳了三四房妾室!
    偏严敏淳又是个不懂安慰人的,明知自己在月子里,倒还要偏帮二婶说话。不,他不是偏帮二婶,他怕是在偏帮袁家姑娘说话呢!
    为何他不能像虞晚苼那样体贴入微呢?
    袁家姑娘如今身份不比从前,谁能想到一向不温不火的袁家,忽然就有了一位贵妃做靠山。那个傻子五皇子竟一朝翻身做了太子!
    她原本是天之骄女,委屈自己嫁了探花郎,虽然祖父如今也是丞相,但自己的夫君到底不如那虞晚苼上进,便是那虞晚莱也做了公主驸马,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女竟然还是先太子郑承恩的独女!
    虞家可真是时来运转,今时不同往日了。
    为何她千选万选,倒不如人家盲婚哑嫁?
    一月初,顾氏找人寻来一对大雁,带着程劬的生辰八字去袁家换了庚帖,马不停蹄地合了八字,五行八字相合,妻旺夫,夫利妻,给顾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当下就定了几个好日子,用大红帖子送到了袁家。
    最后袁家选了当年十月十三,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薛云初托着腮道:“九姐姐,真没想到你竟然马上要嫁人了,哎。日后要见你,怕是得提前三四日下帖子——都不得见你一回喽!”
    袁九娘子为自己四姐姐正缝着一件小肚兜和虎头鞋,闻言便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妮子嘴巴真是越来越没个管束了,还不快与我一道分线?你大嫂子马上就要生了,我替你绣虎头鞋秀得指头都疼了,你还取笑我?”
    薛云初立即老实了,口里告着罪,手上便十分灵活地与她一道分起线来。
    二月初,袁氏诞下一个男婴,取名望哥儿。
    洗三礼过后,虞晚莱的院子里。
    袁无错趁着虞晚莱给他拿新奇物件的功夫,挪到薛云初旁边低声问道:“莫家二郎来提亲了?”
    薛云初正低头看着一本《奇异志》,闻言头也不抬道:“你不是早就知晓了?帮他寻人的难道不是你?”
    袁无错全无被人拆穿的窘迫感,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道:“你不是也让人寻了?你这,万一你先寻到了,莫老二是不是就败北了?就娶不着凌姑娘了?
    “就算是他先找到,那样不一定能成。什么娶不娶的,凌山派的女子不嫁人你不知道?”
    “是是是!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不是?”
    “例不例外的再说。”
    袁无错实在是忍不住了,道:“那你呢?你也不嫁?我是说,你看我怎么样?可堪托付?”
    薛云初道:“你……袁将军自然是人中龙凤,但至于托付不托付的……难不成世间女子都要找个人托付?我自己托付我自己不行吗?”
    “自然是可以!你说什么都行,但是!我是说但是啊,但是若我上门求娶,你可愿意?”
    薛云初手里的书“啪”地一声落在了桌子上,真没想到这人就这么直通通地就说出来了。
    “你、你莫不是疯啦?有你这么提亲的?”
    袁无错道:“我这不是先来探探你的口风,别到时候跟莫老二似的,出师未捷……你就说,我若上门求娶,你、你可愿意?”
    他十分紧张地盯着薛云初,咽了咽口水,等着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薛云初问道:“你父亲可有妾室?”
    袁无错老实回答道:“有一个,上峰所赐,平日里不大去那个院子。”
    “你大伯可有妾室?”
    袁无错沉默了一阵答道:“有,同僚相赠,平日里……”大伯基本上从不进妾室的院子。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纳进来了?
    薛云初道:“你看这汴梁的人家,哪家没有妾室?不管是抬进门传宗接代的,还是长者赐不能辞的,亦或是喜爱美色买来宠幸的,哪个不是把女人当一个物件?但凡有妾室的人家,不论去还是不去妾室房里,都不过把人当个物件罢了。”
    “这样的家庭关系中,夫君若是单宠主母,妾室便是物件;夫君若是宠幸妾室,又置正妻于何地?我自知这世道,原本女子就生活在重重规范教条之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人人都要求女子不得行差踏错一步,时时处处要以夫为纲,方能辅佐夫家,兴旺家族——但,为何男子的顶天立地要以女子牺牲自我才能完成?世间一切如是,婚姻亦如是,不过是往女子身上套上重重枷锁。”
    “即便是不纳妾,婚姻关系中,又如何保障女子的权益?人生在世想要过得畅快,自是有‘公平’二字作基石,若非一夫一妻,何来平等?若无平等,又何来幸福美满之说?”
    “我不愿强迫心爱之人恪守我的行为标准,但若不能尊重我的要求,做不到这一点,我便自己过一生也无甚要紧……”
    袁无错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愣在原地,他思索了半晌道:“我理解,你先别说自己过这种话,我我、我听不了一点儿……”
    他缓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纳妾,不养外室,不流连花丛,这些我都做得到!我你还不知道吗?洁身自好得很,苍天可鉴!”
    “我知这世间女子皆不易,除却那些敢对你不利的,自小起便从未为难过任何一个女子,以后也不会为难任何一个女子,你便放心,看一个人不光看他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如何做的,若我有违今日誓言,你便是自由的,随时可以离我而去。”
    他最怕的不过是她离开自己而已。
    薛云初见他双眼中有盈盈光辉,面色真挚无比,带了十二万分的诚恳和二十万分的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仿佛就等着自己给他一个答案。
    她被他盯得一时不知道双手该往何处放,只觉得热气蒸腾,一时如坐针毡,喉咙发干,刚要张嘴,虞晚苼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的家伙事回来了。
    “袁七哥,你看,这是福宁公主给我的,全是些杨琴锁鲁班锁。你试试看能不能解开?”
    两人听到虞晚莱的声音,立即各自收回目光,一个假装看墙上的一幅画,一个假装看手里的《奇异志》。
    待虞晚莱哗啦一声将那一堆各种玩意儿放在桌上,连薛云初的书都被压住了。她立即清了嗓子正色道:“二哥,你都是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怎的还在玩这些小玩意?也就公主殿下天天纵着你。”
    三月,太子定了邓培颛的女儿邓润为妃,侧妃则定了严家八姑娘严佩竹和林家女儿林兆匀,半年后便要册封了。
    四月,虞晚莱与福宁公主大婚。三朝回门的时候也是十分热闹,但是当夜,严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严大娘子自尽不成,叫人救了下来,一夜闹得鸡飞狗跳、喧闹不宁。
    此事原本瞒得密不透风,但是去施救的太医正好是虞绍铨,便不由得薛云初不知晓了。
    虞绍铨对着薛云初道:“你可与那严家大娘子有旧?”
    薛云初闻言抬头,诧异地答道:“不曾,只在梁家的金梅赏花宴上见过一面。怎的了?“
    虞绍铨道:“那孩子,哎,你要不去看看她?她如今存了死志,我为她诊脉的时候,她说想见一见玥嘉郡主。”
    “她要见我?为什么?”
    “大概是有心结解不开吧。”虞绍铨叹气道。
    第二日,在袁九娘子和凌双双的陪伴下,薛云初到了严府,出来迎接的正是严敏淳的夫人程咏婵。
    程氏十分热络地道:“玥嘉郡主安好,九妹妹也来了,这位是?”
    薛云初客气道:“这位是我的师姐。”
    “噢,师姐安好,快请进!”
    到了花厅内,程氏一直拉着薛云初和袁九娘子不停地介绍着新茶和布料,薛云初客套几句,程氏便滔滔不绝地展开细说着布料的所有细节。
    直到薛云初发现花厅外有个丫鬟十分焦灼地在月亮门处揪着帕子转圈,她心念一动,方才意识到程氏在拖延时间,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道:“程夫人,此次过来叨扰全然是为了看望严大姐姐,还请程夫人行个方便。”
    凌双双手持长剑,抱着胳膊站在她们二人身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程氏一愣,笑容即刻恢复道:“大妹妹今日身子不爽,吃了药正睡着呢,今日恐不得空,若是过了病气给郡主和九妹妹就不好了……”
    薛云初听了这样一番话,眉头微蹙,直视着程氏道:“当真睡着了?”
    程氏少见薛云初如此直白地质疑她,一时间面色有些变了,复又笑到:“自然是真的。”
    话说到这里,薛云初总不好硬闯,面色平静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再来便是,告辞。”
    说着带着袁九娘子便站起来要走,程氏神情稍有松懈,边跟着送她们二人出门,嘴上便作势挽留道:“怎的刚来就要走,不若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薛云初猛地回身道:“也对,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程氏被薛云初突然杀的回马枪给惊得一愣,但是话已经出了口,已经不好收回来,只得干巴巴地道:“那便、那便太好了,我这就叫人备下酒席来。”
    说着便招呼着婆子前往厨房传话,又伸着手状似无意地将她们往自己院子里引,实则是阻拦她们与严大娘子院子里的人打照面。
    那夜她与严大娘子促膝长谈后,大娘子便寻了短见,那手腕处的伤口深可见骨,可见她是存了死志,不愿再活的。
    可是女子嫁人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一个姑娘家,十九了还在娘家门上不愿嫁人,不是叫人戳她这个做嫂子的脊梁骨吗?
    何况她让她嫁的有不是什么不好的人家,那是曾经的太子詹事,如今家里半个妾室也无、家大业大只有他一个男丁,只要她嫁过去,为肖夏全生个一儿半女的,后半辈子不就有靠了?
    她为这个姑子殚精竭虑,思虑周到,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的,竟寻了短见!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待婆母看了满地的血,吓得不分青红皂白地请来了虞院使,她便知道这事儿怕是要瞒不住了。
    没想到第二日玥嘉郡主就来了。
    严大娘子怕是向虞院使说了什么,才叫这个平日里从不与严家姑娘相交的郡主今日突然到访。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