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上白雪云间月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薛云初十分冷静地道:“真心固然可贵,可真心也瞬息万变啊九姐姐。若他日后……”
    袁九娘子道:“但凡女子,仿佛总要依附于他人才能得以圆满。”
    她转过身来看着薛云初道:“可是于我而言,圆满不一定要向外求索,便是向内探求也是能得圆满的。若要将一生寄希望于他人对自己的施舍,若别人不予,那便也太凄凉了。我更愿意向内求索,唯有我不会负我,唯有我始终会顾我。至于他人……”
    “若他可信,言出必行,则为幸也;若是他不可信,他日食言而肥,那也非我一己之力能更改。不若先看当下,须知——”她促狭道:“我表弟可是如今的太子,若他要违背誓言纳妾,可要问问我娘家人答不答应——我可是皇亲!”说着便与薛云初一道笑出了声。
    是啊,如今她也不需要等着人来施舍什么,她原本就好,内里足够强大自信,自然配得上她所求的。
    待薛云初回了虞府,冷不防发现正厅里正端端正正坐着师父和师叔三人,段氏则眼巴巴地坐在一旁,看着与莫应星一同前来的母亲王氏和大儿媳林氏——也就是莫应星的寡嫂。
    这一家人都来齐了,对着坐在左手边的凌无我三人,人数上倒是旗鼓相当。
    段氏坐在一旁,面上挂着得体的官方微笑,内里却实如同翻煎饼一般,整个人坐在椅子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谁能想到莫将军府能借她的地儿为莫家二郎提亲来了?还是向三位凌师父!
    眼见着凌师父脸色不大好,原本口舌伶俐的她除了不停的叫人上茶,竟一时间没了办法。
    她能说些啥?
    因此在看到薛云初回来的时候,她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真真半日不见如隔三秋。
    段氏几步上前便拉着薛云初的手道:“好孩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舅母是说,你总算是回来了……啊不是,你回来了就好,你师父师叔们,正好有事……”
    说着便往正厅里看了一眼:天菩萨,怎么弄到这副尴尬的境地,真是作孽。
    薛云初见厅里气氛不大好,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好他个莫应星,不愧是袁无错的兄弟,招呼都不打就上门来找罪受了。
    “我们凌山派的女子,命薄里从来都没有嫁人二字,何况双双她自己也说过此生不嫁人,还请莫夫人担待些,此事我们不能答应,莫夫人还是替令郎再觅佳媳吧。”凌无绊声音没有半丝波澜,只如同照本宣科般说完了那一段话便闭口不言,十分庄严肃穆地站在了凌无我的身后。
    王氏既然是莫世平的夫人,自然是知晓习武之人向来直来直去,就没有因凌无绊的那些话有半分不悦,她端着茶喝了一口道:“妾身知道三位师父从前是先胡皇后的房里人,因此有些话也不藏着了。我知道凌山派的规矩,我家二郎早早就与我说过,但他也说自己心意已决,除了凌姑娘是再不会娶了。凌师父也知道,我那可怜的大郎早早就为国捐躯,便是这二郎……我最放心不下……”
    说着便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道:“凌姑娘武功高强,性子直爽,她若嫁给仲予,一不用传宗接代,二不用侍奉公婆。日后二郎定然是要外放的,届时他们二人一同在外,也好相互有个照应,我与他父亲,便,便能闭眼了……”
    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林氏也陪着落了泪,轻轻地推了推自己的婆母。“娘……”
    王氏擦了擦眼泪,强撑出一抹笑意来道:“看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叫三位师父见笑了。”
    凌无我沉默了半晌才道:“夫人切勿悲伤,莫老将军和莫大郎为国为民,数十年来驻守边陲,自是十分敬佩莫老将军。但,国有国法,门有门规,双双这孩子,从小就亲眼目睹自己的生父是如何凌虐自己的亲娘,又是如何趁她和祖母不在的时候将她亲娘给卖掉……自她到凌山派以后,见过的苦命女子自是数不胜数。故而,她早就立志不嫁人。如今就算你们到我面前求娶,我们做师父的也不会作她的主,退一万步的话,若说谁还有这个权利,除了她的生母,怕是谁都不行。三位还是请回吧!”
    沉默许久的莫应星道:“三位师父,可否让凌姑娘与我面谈?在下知道此举有些不合规矩,但我总要知晓她内心想法,哪怕最后真的不成,也好叫我死心也死心得心服口服才行。”
    凌无我与凌无羁三人面面相觑,又转头望着薛云初,六只眼睛都在问:这可如何是好?
    薛云初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去寻她,劳烦各位稍后一阵,去去就来。”
    “不去!我去见他干嘛?师父不都说清楚了,不嫁人!这辈子不嫁!他、他脑壳子里想啥呢,我老早都说不嫁人了。”凌双双捂着耳朵坐在桌子旁,脚尖不住地点着地,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好好好,你不嫁,没人逼着你嫁!师父她们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但是莫二郎说要与你面谈,好叫他死心也死心得心服口服,你好歹去见一面……”薛云初好声好气地劝着,轻轻地扯了扯凌双双的袖子。
    “哎呀,我不去!我去了说啥啊?还是你替我回了吧,若说行军打仗快意江湖,那是我的强项,但是这我真没主意!不去了不去了。”凌双双干脆站起来,几步走到床榻,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
    薛云初便故意道:“哎,也是,这天下的男子都一个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见也便不见了,我去叫我二哥和袁七来,将他打出去罢了。”
    凌双双一把将被子甩开,坐起来道:“不是,我不嫁人是一回事儿,但是天下男子都不是好东西这句话还是要斟酌着说!姓莫的做人可比姓袁的好多了!”
    薛云初道:“我管他好不好呢,不对,不用叫人,便叫师父们将他打出去,打得狠狠的,叫他永远不敢提这件事才好!”
    说着便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凌双双一愣,连忙趿了鞋子便上前来拽薛云初的手:“哎?哎哎?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人呢,你别去,别去!”
    薛云初拨开她的手道:“不是,这么僵持着也不大好,我舅母在那儿坐立难安的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我看着替她难受!这样打出去便一了百了,以后都没人敢随便上门给你提亲了,也省得你烦恼。”
    凌双双见自己拽不住她,跟在后面追了几步,只得跺脚道:“我去!我去便是!哎呀,你这,你在自己家里喊打喊杀的成什么样子,这眼瞅着都是腊月里了,可不兴胡说八道啊!”
    薛云初故意疑惑着转身道:“咦,你真的要去?万一那莫二郎巧言善辩,几句话将你诳走了,那我可如何与师父和师姐们交代?”
    凌双双满脸不可思议地道:“好你个薛云初,咱们在一块拜师学艺多少年了,我是那么没定力的人?你就瞧好了,看我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将他们说得心服口服、知难而退吧。”
    说着也不等薛云初回话,便将她扒拉到一旁,嘴里说着:“别当道。”便十分有气势地往正厅而去。
    薛云初抬着眉毛,看着凌双双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越走越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待薛云初跟在凌双双身后进了正厅,师父和师叔以及舅母几人站起来便要给他们二人腾地方。便是王氏和林氏也站了起来准备回避,凌双双连忙示意道:“都不用回避,师父、师叔、婶婶们,呃,嫂嫂,你们都坐。”
    “各位,莫家二哥,双双 不知你们此前是如何说的,但双双只有一句话,师父的意思,就代表了我的意思,多余的自不必多说了。”
    说着便对王夫人拱手道:“婶婶,您大概也看得出来,双双不过是个粗人,一应礼节做得都十分不熟练;只因我自小在山门长大,不受拘束惯了,一不习惯锦衣玉食,二也不会琴棋书画,不似这汴梁城里的大家小姐那般有规有矩的。若是上阵杀敌还可用一二,但做内宅妇人,恕双双难以从命。”
    王氏笑着看着凌双双,与林氏对视一眼,才对着她道:“这又不打紧,若真成了,以后也不需你支应门庭,不需你周旋亲眷,依我看,这孩子性子爽朗又直率,难怪二郎如此欣赏于你。”
    凌双双马上道:“多谢婶婶抬爱,实则是双双乃一介乡野粗人,自小习武惯了,自入山门之后早已立誓,此生除却寻找到我阿娘,早已别无他念,更不要提嫁人了。”
    许久没有出声的莫应星这时才开口道:“凌姑娘,若我帮你寻找到你阿娘,你可愿考虑一下这门亲事?”
    薛云初:嗯?
    凌无我\/凌无羁\/凌无绊:嗯?
    凌双双:“不考虑——嗯?你说啥子?”
    屋中众人原本齐刷刷望着莫应星,待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又齐刷刷转头去看凌双双。几双 眼睛眨巴着,半个字也不敢开口说,只等着凌双双开口。
    凌双双愣住了大概有半盏茶时间,段氏脸上的官方微笑都快要维持不住了,只得看着气定神闲的薛云初,眼神示意道:你倒是打个圆场啊。
    薛云初对着段氏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凌双双眼睛里有一点湿润,她的阿娘,她自己都快记不清长什么样子了。在那个年月,她阿娘被卖往何处尚未可知,后来又是战乱,是否还活着都不好说,如今倒去哪里找来?
    “我阿娘,我寻了十几年都没有寻到,如今我连她的样子都快不记得了,哪里还能找到……”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个字简直快要听不见了。
    莫应星温声道:“凡事不必绝对,事在人为而已。早前我已经打听过你的一些情况,上个月开始,我已经让人在澶州一带寻找,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能有消息了。”
    凌双双一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双目瞪大望着莫应星,片刻又松懈下来。她也曾经托人帮忙寻找,但最终一无所获,如今大概也是差不多罢了。
    莫应星继续缓声道:“是我的不是,帮你寻找你阿娘原本是朋友之间份内之事,如今倒叫你不知如何作答。你且放心,此事权当考察我的众多事项中的一个,若我样样都能好好完成,你再考虑考虑,我是否值得托付,如此可否?”
    凌双双脑子如同一团浆糊,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薛云初看着凌双双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心头一酸,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十二月初,程咏婵经历一夜产程,生得一子。
    到了“三朝洗儿”那一日,程家亲眷中妇人纷纷带了油糕、红枣、鸡蛋红糖等常见物什前往庆贺添盆,那一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氏面色十分不虞,回来便差人下了帖子。待到了日子便备下厚礼,求了自己的婆婆一道,又请了两位汴梁城有名的、十分喜庆和善的媒婆便往袁府向袁家提亲去了。
    月子里的程三娘子听闻大丫鬟的禀报,十分不以为然地道:“横竖都是她们那一房的事儿,倒问起我的不是来了,我当初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好心教她谨慎着些。她要娶便娶,既起了心思又来问我作甚?”
    严敏淳抱着怀里的小婴儿,拿着一个拨浪鼓正逗弄着自己的儿子,闻言不禁皱眉道:“你那日都说什么了?感觉二婶子洗三那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程氏将手里的热帕子递给丫鬟,慢条斯理地道:“婶子倒是奇怪,起先想娶袁家姑娘的时候,心里不踏实,非要来问我,我不过跟她说,劬哥儿性子柔和,若是娶个太要强的怕是要吃苦头。她自己回去胡思乱想,冷落了人家又后悔,竟来埋怨我不该背后说人让她误会——可巧了,那日我的丫鬟也在,我可没乱说一个字儿。”
    严敏淳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记挂着她还在月子里,抱着孩子也不好说什么,便只说了一句:“你与袁家几位姑娘自小常在一处,关系亲近些,婶子自然会多问你一句。倒是你那句话有些模棱两可,叫婶子误解了也未可知。日后可记得说话要三思,莫平白给自己招惹不痛快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