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河定·愿岁并谢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这回,顾桥回了府,直接被候在府中的人押入了狱中。
    迟望拿着文书,手不停地抚着文书上的几个字:敌国顾氏一子,名顾桥。
    怎会呢?顾桥是暗探?那顾大人一家子岂会不知?又给儿子起了这样的名字?
    太巧——巧得破绽百出。
    放下文书,迟望去了趟狱中。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对吗?”
    那人不作声。
    “说话!顾桥!你给本王说话!”
    “殿下不是都知道了?才会来这里。哼,有些时候,人们明明已经很清楚那个答案,却非要刨根问底。我说过,此事已尘埃落定,继续追查下去,殿下只会伤到自己。”
    顾桥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言语之间,发出沉重的气息。
    “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定有什么被我遗漏了!”
    “那殿下怎样才肯相信?”
    “怎样我都不信!我不信你是暗探,也不信你会背弃我!因为你是顾桥!”
    “没错。”他答得坦然,“我是顾桥,无论在那边,还是在这儿,都是这个名字。”
    迟望看着眼前人,他没有太多表情。好像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不论发生多大的事,他都不会难过。至少迟望不会从他的表情里探查到任何一丝除了冰冷气息之外的东西。就如很多年前,布布死的时候。
    迟望本有许多话想问他,此刻,却只剩一句。
    “若你是……若你真是暗探。那你潜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顾桥破天荒地笑出了声,“有意思。殿下记性这样不好吗?你忘啦?当初可是殿下将我从顾府接进宫,又是殿下执意要同我做朋友,殿下这份热情,顾家上下岂敢违逆?”
    “你真的!在我身边的这些年,对本王,从无真心么?”
    “真心?什么是真心?殿下不是很早就知道,我是个无情之人。我再说一遍,就算殿下死了,我也不会难过。”
    “……”
    “殿下这是要走?不送。”
    迟望恨恨地看了一眼那人,他依旧保持着迟望进来时的姿势,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将走出来,便闻得狱卒的声音。
    “殿下留步,方才顾公子有一言托小的转告,说是什么貔貅?貔貅还在顾府。”
    迟望愣了一瞬,想重新进去,想起里头那厮说的那些个没心没肺的话,就忍住了。
    “我知道了,多谢。”
    顾桥下狱已多日,这几日,迟望只顾着查线索,倒将貔貅给忘了。
    他亲自去了趟顾府——门口的封条还在。
    他从院墙翻过去,一眼就瞧见了那只黑乎乎的家伙,一并见着了常流连于顾府的那几只野猫。
    它们在墙角闻了又闻,嗦了又嗦——顾家满门下狱,没人再给这些猫儿喂食了。
    “所以说心善有何用?不能一直照顾,就别给人家希望。”
    貔貅见到主人,眼神登时亮起来,飞快地跑着跳进了迟望的怀里,其他猫见了反而躲开了。
    猫怕生的,你得悉心照料,它才能完全相信你——顾桥曾对他说过。
    那时貔貅刚在迟望宫中没多久,翻上翻下闹腾得很,总不肯亲人。
    顾桥一来,就将它驯养得很好。渐渐地,它也开始愿意让迟望抱。虽是顾桥驯养起来的,却是被迟望抱在怀里的时间要多一些。
    也许因为这是顾桥送的猫,虽本不是送他的。又或者,因为顾桥就很像一只猫,总是迟望主动亲近之后,他才慢慢放下戒备——这么一想,真是很像呢。所以每次见到貔貅,迟望不总叫他貔貅,而称它为“小没良心的”,自然驯它的,是个“大没良心的”。
    人生在世,还是有些慰藉好些。
    迟望独居深宫,貔貅就是他的慰藉,换而言之,貔貅就是顾桥的影子。
    望着四处逃窜的猫,迟望好笑道:“有时候不得不佩服那人,明明什么都懂,轮到自己时,却又好像都不懂。”
    临来时,迟望带了些吃食,如今全撒在了院墙边。
    他抚着貔貅的脑袋道:“乖,回去你有的吃,这些就先给你朋友们吧。”
    朝臣们对于顾家一事仍是喋喋不休。
    沧浪王这几日听得头疼,“好了,不是已经判了吗?又拿出来说什么?”
    “顾家虽判了罪责,可事情却还没有全然清楚。谁道那顾桥背后没有主使?”
    “他一个暗探还能有谁主使?必然是敌国那边的人,要么是他们的国君,要么是意欲破坏两国交好之人,有那么难猜吗?”
    “国主说得也有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那大臣看向了迟望。
    “哼,李大人,难不成,你是想说本王是那幕后主使?”
    “今安王莫怪。不无可能。”
    迟望大笑道:“那大人倒是说说,本王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臣听闻顾府出事后,殿下曾去牢中探望过顾家人,又两次去看了顾桥,敢问殿下,可有此事?”
    迟望好笑道:“确有此事,曾经的至交好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本王难道不该去探望吗?”
    “殿下!此时正是该您避嫌的时候,你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恐怕不太合适吧?”
    “‘这种事’?哪种事?本王竟不知李大人这样有趣若本王没记错的话,前日在朝上说本王与顾家是深交,因而在这件事上总该知道些什么,这话,也是出自大人之口吧?不知道的是本王去探望故友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是去通敌呢。”
    “臣保持怀疑,谨慎一些,难道有错?”
    “没错!李大人怀疑得相当有道理!可本王也说了,确实不知情。这不才两次去到狱中想要询问个根底来?本王是想着,若能从本王这里找到些线索,也好洗清嫌疑。李大人也就不用这般疑神疑鬼的了,甚至于本王何时去过,去了几次大牢您都这般明晰。本王记得,大人隶属于户部吧?倒是比刑部的张大人还知晓牢内之事。张大人,你瞧见了没,若不尽心尽责,有的是人想分这杯羹呐。”
    那张大人颔首笑着应是。
    “你……哼,殿下也不必说得这么好听。谁知道你是去查案的,还是去串供的。”
    “李大人若有证据,尽可指证本王,若没有,我劝大人还是积些口德,毕竟这世上有些事,总是反转不断,谁知道呢?”
    “你……”
    那李大人还想说些什么,被沧浪王止住。
    “好了,既大家有如此争议,那便派个人查清此事。你们推荐个人选吧!”
    “臣,毛遂自荐,愿查清此事!”李大人道。
    “父皇,请准儿臣协助刑部彻查此案。”
    “今安王合该避嫌,怎能……”
    “国主,”张大人道,“臣以为,此案今安王殿下已牵连其中,无论怎么做,都难免受人非议。倒不如更彻底一点儿,让殿下来查这案子,刑部从中协助,大理寺那边儿也派人盯着,这样殿下纵有包庇之心,也无法行事,既能肃清此案,又能撇清殿下嫌疑,世人也再没多余的话了。”
    “不可啊,国主!”
    沧浪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张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就依爱卿所言。此事便交给刑部协理今安王去办吧!退朝!”
    要说这张大人倒是个会来事儿的,不仅在朝上帮了迟望,过后又命人将案件卷宗送到了他宫中。
    事情发生到现在,个中事由迟望都已探得明白,但张大人既特意送来卷宗,想必是其中有什么玄机。
    这样想着,迟望便将卷宗翻开来。果不其然,内里录着的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卷宗写道:“系敌国顾氏之子,顾乔,幻名顾桥,隐于顾府多年。”
    其一,此处却与自己得到的情报有所出入,前头那封信上写明了敌国顾氏之子便就叫做顾桥,并无幻名之说。其二案宗上说顾桥藏身顾府多年,未写明具体时长——刑部审案断不会如此草率。
    要么,是有人买通了刑部的人,要么,是有人潜入了刑部,总之这案宗是被人改过。
    而这个张大人自然是被蒙在鼓内,否则他也不会傻傻地将“罪证”送来。
    要想明了,还得派人去敌国一趟。
    他自己也该再去牢里看看那人了。
    顾桥并不吃惊迟望会再过来找自己,毕竟他深知眼前人心性和行事风格。这傻小子平常看似跳脱,实则内秀。
    旁人看不明白迟望,顾桥却很明白。
    沧浪王只迟望一个儿子,储君之位也只他一个人选。奈何沧浪国的规矩定不能改。
    迟望又能如何呢?实际上,他从小就被当作储君在培养。外人看来,他除了不羁些,还是能胜任的。
    面对他人的期待,面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迟望怎会不心动——换谁会不心动——都说注定是属于他的东西,如今又说他还是不能。再好也不能。
    那是一种在心中萌了很久的芽,只等待春日的到来便可开花结果,却突而被告知,冬日要延长,更甚至,因为无谓的灾害,春日再也不会来了。那就意味着,这颗芽儿会慢慢地覆于雪中,被冻死,窒息而死。就算春霖甘露再次降临,它也活不过来了。
    “你觉得我做父皇那个位置怎么样?”
    这个问题,迟望只问了顾桥一次。
    顾桥记得,自己没有回答。那时候,他心里确实没有答案。
    迟望说:“父皇说我是未来的储君,可我究竟能做好吗?”
    这个问题,是迟望叹息时的自言自语。准确来说,是他对着貔貅问出来的。却恰巧被顾桥听见。
    顾桥回答了,声音很小,很轻,轻到连貔貅都没听见。
    他说:“你可以。”
    “顾桥,如果我成了位高权重者,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留在我身边吗?”
    顾桥也没有回答。
    “如果……”——世上的承诺太过虚妄。他想。
    不如活在当下。
    顾桥从来就是活在当下的。从来都是。
    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也不知什么事是错。不懂悲喜。
    可若有朝一日,迟望问自己会不会为了他去死。他想他能回答。
    他会说:“会。”
    因为——因为迟望是君,他是臣。
    还因为……
    他说不清了。
    “我希望那样,”迟望道,“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希望你能站在我身边。”迟望道。
    听见这话的一瞬,顾桥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情。正如那些时候他在宫门打开的瞬间,没有见到那个原本会一直等在那里的人一样。那时的顾桥,形容不出自己的心境。
    此间,说着那些肝胆相照的话的人又站在自己的面前。顾桥只见他的嘴一直在动,一直在动——叽叽喳喳的。一个王爷,比麻雀还聒噪。
    可他早习惯了——早习惯行于这只麻雀身旁,早习惯看他顽劣又聪慧的样子,早习惯一不顺他的心,他就要吵架,和自己冷战,最后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主动找自己和好,带着那只黑不溜秋的胖猫一起——有貔貅在,似乎能给迟望对于讲和这件事增添不少的信心。
    “顾桥!你听见了没有?”
    顾桥的眼神活过来,又看到他整个人。
    瘦了——想必是这位聒噪的殿下近来心情不佳,又为了自己奔波忙碌,才会瘦了。
    实在不必如此——他心道。
    “殿下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得!白说这么半天!你发什么愣啊!”迟望埋怨道。
    “是在下的不是,殿下再说一遍吧。”
    再说一遍——他也好再听听这麻雀似的叫声。
    以后,再听不着了。
    顾桥忽而想到一个问题:迟望这么聒噪,真能做皇帝吗?他还没听过哪个皇帝像他这么多话的。
    想想觉得好笑,没由地笑了出来。
    “……顾桥,你……笑了?你在笑什么?”
    “殿下看错了,我没有笑。”
    迟望也不追问,反正他看见他笑了。这个人总有些东西不肯承认。嘴硬。
    “我是说,我可能找到证据了。找到可以救你、救顾家的方法了!”
    “哦?是吗?殿下处心积虑要救一个敌国暗探,莫不是想利用在下背后的势力?”
    “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了吗?殿下想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沧浪国的规矩不能破。那便唯剩一个法子,和敌国合作。”
    “你疯了!本殿下是那样的人吗?怎么会通敌卖国?再说了,就算我想,你有那实力吗?也不知道还在这儿跟我装什么。我告诉你啊,我查案子已经够累了,你别再给我出幺蛾子了。还有,你出来之后,可得好好犒劳本殿下!”
    “哼。”顾桥将头扭过一边,眼不见心净。
    “还有,貔貅瘦了些。”
    迟望说这话时,特意去观察对面人的神情,奈何牢房里太暗,那人与他又隔得远,他没看清。
    “应是好些日子没见你,食量也没从前那般大了。毕竟是你驯养起来的,你可得对人家负责啊!还自称人家的主人呢,好意思吗?”
    “殿下不是说,貔貅吃的喝的,都是来自殿下宫中,你才是他的主人吗?”
    “好哇你,平常也没见你这么记仇,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小,这回是要和我冷战到底了是吧?行!我不管你了!”
    说完,迟望扬长而去,只将一瓶外伤药仍进了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