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舞长欢·风月茫茫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遣走了守卫,蓝桑枝向筱棋问起还有谁来看过她。
    筱棋摇摇头道:“的确是有一人曾来过,只问了我些陈年旧事,问我究竟是不是秋山族人。”
    “那你怎么答的?”
    “公主,我知道的,几乎是阿七曾告诉公主的,我也只是将今日宴上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那人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叫我好好保护自己。”
    “他叫你好好保护自己?”
    “是,听起来,他好像对当年秋山族的事情很感兴趣。”
    蓦地,蓝桑枝心中便有了猜测,秋山族之事已过去了那么久,若非筱棋今日冲上宫宴,是决然不会有人再关心此事。
    那人既如此关注,不是凶手,便是当年除了阿七,秋山还有活下来的族人。然那人又叫筱棋全力自保,那就只有可能是后者了。
    想到这里,蓝桑枝不免有些后怕——随意一人就能冒充长欢宫的人前来狱中,那么凶手呢?当年秋山一案的始作俑者也有可能会前来杀人灭口——不,她不能将筱棋就这样留在这里。
    后又一想,蓝王既命她调查此事,不会多此一举,可奇怪——太奇怪了,若蓝王所说为真,那么当年害死祺后的凶手就另有其人。她不能把筱棋的命寄托在侥幸上。
    临出狱时,守卫又同她说了一桩事,这才让她对长欢宫的人起了疑心。
    守卫说,那人的确持有长欢宫宫人令牌,这才放了人进去。
    筱棋不认识的人,却持有长欢宫的令牌——若令牌为真,则是那人在长欢宫有内应,而他们很可能都是秋山族的后人。
    她得尽快赶回去好好查一查。
    回到宫中时,已是半夜,宫人们都站在门口等他们的公主殿下回来。
    “现在,都把自己的令牌拿出来。”
    宫人们虽不知主子缘何忽然要查令牌,却也是乖乖地一一递过去给蓝桑枝看,蓝桑枝一一仔细过了目,都是真令牌,也都在。
    不对,有一个人不在!
    “月凉呢!”
    蓝桑枝才想起来,似乎从宫宴上便再没见到他。
    “夏月凉呢!”
    “公主,月凉公子见公主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说是要去寻您。”
    “他何时回来过吗?”
    “就在您入夜出去的时候,你刚走他便回来了,说是要寻你……”
    宫人刚说完,便见前方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走过来,“回来了,月凉公子回来了。”
    蓝桑枝回头,见月凉正朝自己跑过来。
    “公主……”
    “你去哪儿了!”蓝桑枝的语气里带着些斥责。
    “我……我去寻你了,听闻公主被王上叫了去,我又去了王上那儿,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你出来,所以……”
    “令牌呢?拿来我看看。”
    夏月凉拿出令牌来,虽没什么问题,可他的回答在蓝桑枝这里却是不过关的——宫宴一散,所有人都回了宫,只有他,几乎是入了夜才回来,那么宫宴的时候他在哪儿?入夜前他又在哪儿?他是长欢宫的人,没理由在宫里其他地方待那么久。
    蓝桑枝没有直接戳破,只对大家道:“天色不早了,都去就寝吧。”
    蓝桑枝朝着花园走过去,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吱声,便是默许他跟着。
    这样好的月色,平日里,她定要来上一坛子酒,然后醉倒在花丛里,那样做梦的时候,会香一些。
    今日她却不能——这几日她都得早起。
    “月凉,今日宫宴结束后,你在哪儿?”
    夏月凉并没有多惊讶,和这位公主相处久了,也知她聪慧,在她的面前谎言很容易被戳破——若她想深究的话——今日她必然是要深究的。
    就像那日蓝桑枝问他为何会成为舞肆的舞姬,他犹疑了一瞬,还是决定将实情道出,尽管他知道,陈舞官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之罪也会为他掩护,他还是没有撒谎——那一刻他只是觉得,不想对她撒谎。
    只是夏月凉终究只说了一半,没说那另一半。
    他的确是被陈舞官从大街上拉来凑数的不假,可这也是他精心谋划的一场棋局。
    这棋局的执棋人是他,棋子自然是蓝桑枝。为了让她成为自己的棋子,他练了好久的舞。那时的他又何曾会想到,这棋下着下着,怎么他自己也变成了棋子,而蓝桑枝倒更像那个执棋人。加之还有遗落在外的棋子从天而降,棋局整个乱了!
    此刻蓝桑枝正盘问他,这个谎言——还要继续下去吗?
    他去哪儿了,自然去找接头人了。
    他原来以为,秋山族四姓只留下来他这一支。
    当年乱战之中,苍氏首领将小公子交托付给管家,管家带着小公子无处可走,费尽心思,各种打点,终于连自己带孩子一起送进了宫中。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一直想寻求祺后的帮助。谁知没多久,祺后被废,不过这也给了他们见祺后的机会。
    孩子人小,钻个狗洞无需费什么力气,因而小公子见到了祺后——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祺后——祺后就那样死在他的面前,如同不久前族人的鲜血溅落在他干净的衣服上一样,他好像本能地反应到,自己真的无可倚靠了。
    后来管家又想方设法带他出了宫,祺后一死,他们便只能自己复仇,复仇之路漫漫,需要长久地筹谋。
    于是在很多年后,他再次以舞姬的身份入了宫。他们原本就商议好在折桑节动手,因而前一日,夏月凉本是要出宫和管家再确定一番,没成想蓝桑枝突发奇想也要出宫转转。
    也好,最后一日了,就当是替她完成一个念想吧——这么想着,他便也觉得无所谓了,横竖过了折桑节,二人的人生就再无交集了,就算是九泉之下的族人们也责骂他生出的这一点点贪恋,也不要紧,也只这一个晚上而已——他从未贪过什么,人生行路至此,只贪了一点世人谓之最寻常的“儿女情长”罢了。
    若是死罪也不要紧,杀了人,报了仇,他便没有留在这世间的意义,也难从那样的宫墙大院里逃出生天。
    于是那日他还是大胆地问她:“公主既对商公子这样的都无意,那究竟是喜欢什么样的?”
    也罢,贪都贪了,就再多贪一点又何妨,阎王要定自己什么样的罪,他都认。
    她想了想说:“嗯……月亮。”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蓝桑枝指向高空,那轮明月正耀眼地追随着二人的身影。
    “像月亮一样好看的人,”她嘴角噙着笑,仿佛她见过那样的人似的,“那样的人,我喜欢。”
    那天,他倒真希望自己的名字是月亮了——再贪一点罢。
    就权当她是在说自己又如何?毕竟她也说过,自己的眼睛像月亮——嗯,她说过的。
    宫宴之上,他原就是要等蓝桑枝跳完了那曲长欢才要动手,却在与接头人眼神交汇之际,筱棋冲了上去。
    他才醒悟过来,原来不止——不止他一个人为了记着家族之仇,也不止他一个族人还活着!
    于是乎,筱棋方被押入大牢,他就将令牌给了接线人,命他去探问筱棋的底细,是以回宫晚了。
    “你说不出来?还是说你要我自己查?”蓝桑枝问他。
    “夏月凉,你入长欢宫虽不久,也该对我有所了解,外头人说我是什么样的,长欢宫人人知道,他们不仅不会替我辩白,反而会在那些污遭的话上再描上一笔。你可知是为什么?”
    夏月凉的眸子只留在她身上,这一次,他没有躲避。
    “因为那是我叫他们传的,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也都是我有意为之。”
    他一时怔住:新鲜——还真是新鲜。
    “可知我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我想做世人敬仰的公主,又有何难?我不笨,若是真要查清你的身世背景,并不多难,只是—— ”
    蓝桑枝上前一步,向他靠近,几乎就要贴上去,她仰头对上他那黑得发亮的眸子,幽幽道:“我想听你说,听你亲口告诉我。”
    夏月凉明显感受到自己心跳的速度,他没有克制,“我……”
    “好,你不说,我说。”
    “你想知道筱棋的身世?想知道她是否与秋山族有关?”她哼笑着摇了摇头,“不必那么煞费苦心,我告诉你。筱棋——与秋山一族无关。”
    她看到夏月凉的眼眸闪了一下,继续道:“那天晚上,祺后死的那天晚上,你也在——对吗?”
    蓝桑枝死死地盯着他,不想错过他眼神里的任何一丝变化。
    果不其然,他的瞳孔再次微缩。
    是了,蓝桑枝心道,怪不得——怪不得她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人之容貌会改变,眼睛却变不了。
    月亮啊月亮——她真的很喜欢月亮。
    夏月凉回忆起那日,自己的确曾见到过一个小女孩,那个人,竟是蓝桑枝吗?
    也就是说……
    蓝桑枝亲眼见到自己的父亲……
    那种经历,比自己亲眼看见父亲被杀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蓝王做的一切,也知道秋山族的案子有冤情!
    筱棋说过,蓝桑枝心里藏着事——她为这事睡不着,她为这事从幼时起便开始饮酒。
    所以……
    夏月凉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他能理解,却又不能理解,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走到今天的。
    “你想问既筱棋不是秋山族后人,她怎会知道那样多的事?长欢宫的确藏匿着秋山族人,那个人,是阿七。”
    她道:“今日宴上,筱棋所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唯有故事的主人公,其实是阿七。”
    见眼前人一直不说话,蓝桑枝只好继续讲完:“阿七是个可怜孩子,秋山一案后便被送进了宫,我选他入了长欢宫,后来他将身份告知我,我答应他,会替秋山一族平反。”
    夏月凉的耳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诚然,他和阿七听到这些话时表现出来的反应不相上下。
    “祺后是如何死的?”蓝桑枝问他,却又不像在问他。
    “我问你祺后是如何死的?”蓝桑枝重复了一遍。
    夏月凉终于开口:“殿下说呢?”
    “你见到的,便是我见到的。可我父王说他没有。”
    “殿下相信自己的父亲,也不足为奇。”
    “不,我和你一样亲眼看见了,凶手就是他,我如何能为他辩驳?可我不能为祺后报仇,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就算将来有一日,他也许连公主殿下的命也不在乎?”
    “就算是这样。”蓝桑枝坚定地回答。
    “每个人是不一样的,他能杀害妻女,我却不能弑父,哪怕有朝一日,他也像当年对待祺后那样,用一把利剑刺穿我的胸膛,到了九泉之下,我还得管他叫声父亲。”
    “殿下好忠孝,既然如此,殿下方才还说什么要替秋山一族平反?”
    “在我眼中,这是两桩牵连的案子。祺后是祺后,秋山族是秋山族。秋山族一案,牵涉太多,祺后完全是受家族所累,才被灭了口。”
    “即便如此,要平反,必然就要揭露出那个人的本性,陛下舍不得杀他,便能舍得这般做吗?”
    “我会查明真相,让父王当着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承认自己的罪。”
    “殿下以为,秋山一族的上万条性命,便就能靠一纸罪己书抵过吗?况且殿下是否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那样的人——一个为了掩埋自己的罪过,保全王位权势的人,会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吗?殿下是觉得,我们没想过,搜集了证据才昭告天下吗?可那又能如何,难道百官会为了死去的秋山族治罪他吗?又有谁能治罪一个王呢!殿下莫忘了,秋山族会沦落至此,那些所谓的朝臣们,可也奉献了不少功劳!”
    “你说得不错,所以我没办法杀死父王,你们也不能。”
    “为什么!”
    “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亲眼见到父王将蓝国治理得很好,或许他是一个为了权势可以牺牲任何人的人,可他坐在这个王位上,也做了他该做的事,并且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