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舞长欢·潜光隐耀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方入了夜,蓝桑枝便往关押筱棋的牢狱里去,行至半路,被张宫人拦下。
    “在这儿见到殿下可算巧,王上命老奴来请殿下。”
    蓝桑枝只得跟着去。
    缓步入了殿内,见蓝王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龙椅上。
    “夏儿,你来了。”
    “父王……”蓝桑枝从未见过蓝王如此憔悴的模样,好像历经了白日的事,整个人都沧桑了许多。
    “父王找我来,可是为了筱棋的事?”
    “不止是她,”蓝王长叹一声,道,“其实要查清此事,并不难,只是不能从本王这里下命令,本王身边,并无可信之人。”
    蓝桑枝不解。
    只听座上人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又俯首不知在思虑些什么,“那日,是我……我亲手将她尸体上的血迹整理干净,我看见了!看见她的身上……有一处剑伤……”
    蓝桑枝知道他在说祺后,却更不解了——明明是她亲眼看见眼前人杀了祺后。
    座上人垂着脑袋,“是的,筱棋说的不错,所以我相信她,才没有杀她,我想,她真的是秋山族后人,是她的族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活着的亲人。”
    “父王……在说什么?您是说,祺后的确是被人杀死的?但您却没有看见凶手?”
    “我虽然不确定,但我想,以她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自杀。”
    “那父王为何瞒下此事?父王当年与祺后感情甚笃,就算瞒下,为何没能查一查凶手?”
    蓝王忽而一笑,不知是在后悔,还是在自嘲,“是啊,当年本王就该命人查验尸体,可本王没有,因为那是她的愿望。她曾对我说,就算是那些大臣们真的因秋山族谋逆案逼我将她处死,她也不希望我再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谁知她最后还是死了……”
    “父王是说,也许杀死祺后的凶手就在那群大臣之中?”
    蓝王点了点头,“若本王当时执意调查此事,恐会牵连,不论凶手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都势必会引起国之动荡,当年提议处死祺儿的大臣不在少数。”
    “他们见父王如此念旧,所以出此下策,也料准了父王不会为了祺后声张,而父王为了权……百姓和朝堂,便不得不对此沉默。”蓝桑枝道,“可是父王,孩儿有一事不解,既那些人要下手,为何非要等到祺后被关入冷宫一年后!况且,不论秋山族谋逆是真是假,远在宫中的祺后都不曾对天下,对他们有半分威胁,他们又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蓝王仍点着头,“是啊,这些事,若不是今日筱棋站出来,我也不会想明白。所以我要调查,把事情查个清楚,就从秋山族谋逆案开始查。”
    “父王打算如何查?”
    “夏儿,筱棋是你的人,或许今日宴席之上,她说的话有所保留,可她既感恩于你而忍到现在才行刺本王,或许,她会告诉你。”
    “父王是想我去探她的口风?”
    蓝桑枝对眼前人越发怀疑,也许他也早就怀疑自己知道实情,让自己试探口风是假,根本目的是想看看自己究竟知道多少,甚至是……甚至是他怀疑今日之事的主谋便是她——那么,不论她能否从筱棋那里知道什么,自己都将必死无疑——一个帝王,为了王位,是绝不会顾念什么所谓的‘情义’,这一点,蓝桑枝五岁时就亲眼见证了。
    如今堂上,是一位惯会伪装的帝王,用那些虚伪的表情和话语来营造自己的深情——果真好筹谋,蓝桑枝心想,不自觉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差点儿就被骗了。
    “不,”座上人道,“本王是想将此事全权交予你。”
    蓝桑枝的眼底尽然是诧色。
    “父王——”
    父王是想做什么?是想看看她查出实情后会不会当众揭发他?何必多此一举!
    “本王说了,我身边的人不可信。若筱棋今日所言为真,那秋山族一案便是冤案,那是谁造成了这桩冤案?”
    你觉得会是谁呢——蓝桑枝心道。
    “本王当年派去剿灭秋山族的人,是商将军的一位得力手下叫袁绒的,如今正于塞外守关。可本王不能动他,也不能去信问他,若真是他,那他要不把兵带回来,又在那里了事,该当如何?所有人都瞒着本王,将我当个傻子,本王又能如何?”
    “夏儿,本王知你聪慧,往日那些骄纵不过是在藏拙。你是我的女儿,我最清楚。你的长欢宫里,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所以本王要你帮本王查清楚,给世人一个真相。”
    也好,不管蓝王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他要她查,她便查。蓝氏终究千了秋山氏,哪怕最后她为此身死,也总能减轻些负罪感。
    “好。”她道。
    “真的?”
    “真的,只是父王,不论女儿查出来的真相如何,都请父王允许,我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将事情一一道出。”
    “好,本王允你。”
    “多谢父王。”
    “嗷,听张宫人说,是在半路遇见的你,这么晚了,你是要去见筱棋吧?”
    “是,”想到筱棋,她又道,“父王,您和祺后曾那般恩爱,不论结果如何,都请父王留筱棋一条性命,可以吗?”
    蓝王苦笑道:“什么时候,在我的宝贝女儿眼里,父王成了什么霸道的王君?本王答应你,不论事情真相如何,就算秋山一族谋逆为真,我也定会饶筱棋一命。她毕竟也算是跟在你身边儿长大的,父王知道你舍不得。”
    蓝桑枝没再多说什么,只行礼道了谢,便要退出宫殿,却在张宫人打开殿门的那一刻,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夏儿——”
    她回头。
    “你是否也怀疑本王——”
    蓝王没有说完。
    蓝桑枝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只笑了笑问:“什么?”
    蓝王又叹息着一笑,“没什么,你去吧。”
    眼见着女儿走了出去,殿门又重新合上,蓝王如释重负一般身体向后仰过去。
    比起那句“你是否也怀疑是本王杀了祺后”,他更想问的是“今日之事,你是否参与?”
    他对蓝桑枝并不是怀疑,他只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
    坊间皆传她不务正业,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孩子的良苦用心。
    儿时唯一的玩伴还未及笄便被送去和亲,她亲眼目睹了他人不自由的人生,怎还会让自己轻易地重蹈覆辙?
    五岁前,蓝桑枝便是自在聪慧的性子,自商情走后,她总闷闷不乐,至少在蓝王面前,开心笑着的次数手指头都掰得过来。而后各种宫宴席,她皆表露出一副散漫不拘的样子,为的不就是让人将她这荒唐公主的做派传出去。
    去年折桑节宫宴上,她竟公然和大臣们打赌,说她在百姓口中定然是位极其英明的公主,一些大臣们表面上笑着附和,内心里怕是笑得把肠子都憋坏了。那些向来家风严明的大臣自然是不怕的,公然指出她作风不严,配不得公主的身份,又将外面的风言风语说给她听。
    谁知蓝桑枝拍手大叫着好,还说自己是输了,来年定要跳着舞为他们助兴。那些大臣们气得那年的宫宴推脱了好几回,又连连上奏请蓝王和王后好好教养公主。
    王后是心急,想着女儿名声不好,将来怕连平民百姓都不愿娶她。
    蓝王却不以为然——他怎会不明白女儿那点小心思?
    说她苛责宫人,可他见长欢宫的宫人倒是个个白白胖胖的;说她不务正业,长欢宫的小花园开得比御花园的花儿还热闹;说她不孝顺,日日里研究这个那个药膳往王后宫里送;又说她身为公主,才疏学浅——但凡那些人见过她那一手好字,便说不出来这话……桩桩件件,只蓝王瞧得仔细罢了。
    他倒也因着大臣们的折子将蓝桑枝宫里的人拉来问过,这些孩子的说辞倒一样——公主殿下日日同他们玩耍嬉闹,没什么特别的,看书吗?没什么精进,说是女子不上朝堂,用不着看许多书。公主还问王上身子如何,要不要长欢宫也做些药膳送过来……诸如此类。
    蓝王便想,这样也好,他把别人家的女儿送去和亲已是心痛愧疚,自己的女儿……不敢想。公主这般,“声名远扬”,谁还敢提什么嫁娶之事?只怕是躲着还来不及呢!
    是以王后提起与商夫人商议之事时,蓝王还惊讶了好一阵儿——难道商夫人不知他们这位公主殿下的传闻?又想了想,商夫人久病鲜少出门,没听过坊间传闻倒也正常。
    商家那孩子,蓝王很喜欢,他的父亲他便很欣赏,因而觉得若能促成此二人的姻缘,便皆大欢喜了。
    可今日宴上,他观二人之间的态度,似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他是真拿这个女儿没法子了,又想着王后说感情本是长久的事,就觉得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也好。然后那“刺客”便忽然冲上来,将他吓了一跳。
    回寝殿后,他又想了想,宴上蓝桑枝跳的那支舞很有节奏,似是舞罢,刺客跟得了命令一般冲上前来,因而他才对女儿有所怀疑——他这个女儿,养成这般聪慧的性格,一个秋山族人长久地待在自己的身边,如何会一直没有察觉?要么她不想察觉,要么她也全然知晓事情的经过——嗯,她是个会大义灭亲的孩子,不过要她真杀了自己的父亲,却怕是做不到——又或许,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知道筱棋会选在今日行刺自己,而那支舞,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他又神色从容地嗤笑起来,“死了……若今日当真是死了才好啊,祺儿,那我就能去陪你了。这王位可真是——累啊。”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殿上的高处——梁柱上有一条龙正要冲上天去,可四周都是封闭,连天都望不见,又能跑去哪儿呢?
    最后这条龙闭上眼,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牢狱门口的守卫见了蓝桑枝行了礼道:“公主是来见那刺客的吧!王上早吩咐过,公主来见,不准阻拦。”
    蓝桑枝点了点头,被领着进去。守卫又道:“不过殿下白日才遣了人过来,这会子都入了夜了,怎么还过来?其实明日过来也……”
    “你方才说什么?”
    “啊?小的说都入夜了,公主可以休息一下明日再……”
    “不是这句,上句!”
    守卫挠着脑袋想了会儿道:“嗷,小的说公主白日才遣了人过来……”
    “白日长欢宫还有谁来过?”
    守卫立即跪了下去,“……请公主恕罪,我等长期在此值守,对宫里的宫人并不熟悉,那人提着食盒说自己是长欢宫的人,王上先前又吩咐了,是以我们才……那人竟不是长欢宫的吗?”
    “那人何时来的?”
    “……就刺客刚被送进来没多久。”
    “遭了!”蓝桑枝焦急道,“她被关在何处!快带我去!快!”
    守卫方反应过来,起身快速往关押筱棋的狱室奔去。
    “她……”
    二人见筱棋躺在地上,都呆住了。
    “愣着干什么,快打开啊!”
    守卫又慌乱地将牢门打开,冲了进去,却是在感受到筱棋鼻息的一刻松了口气。
    “殿下,人还有气儿!”
    蓝桑枝蹲下准备检查筱棋身上是否有上伤,躺着的人在此时醒了。
    筱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看清眼前人,一下激动起来。
    “公主……”她抱住蓝桑枝,一顿嚎啕大哭。
    蓝桑枝抚慰着她,耐心待她安静下来,才开始问:“你身上可有伤?”
    筱棋不解,“伤?没有啊!这里……不像传闻中那般,有什么刑讯。”
    守卫立即接话道:“没有没有,王上说了,不许对刺……这位姑娘滥用私刑。”
    “那你刚才……”
    “嗷,我刚才是睡着了,公主。”
    “……”
    “公主,都这么晚了,平常咱们在长欢宫早就睡下了,这里乌漆麻黑的,我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