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比目鱼·与君同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南冶寂又是一夜未眠,自从认识了白若鱼,他已记不清这是他第几个不眠之夜了。
    白若鱼的话一直在他的脑子里嗡嗡地打转:“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想问来着,只是还未及反应,白若鱼就跑了——匆匆来,留下这样一句引人遐想的话就跑走了——还真是有些坏。
    想着想着,南冶寂突然发笑——那女娃向来坦荡,不会骗人,所以她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待明日醒来,他一定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于是乎第二日一早,他便捧着药膏出现在白若鱼门前。
    “小姐,你终于醒啦,南公子都在门口等您半天了。”
    “?”白若鱼并不奇怪他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听阿房说你在门口站了半天,怎么不叫我。”
    见南冶寂端着方盘,上面是纱布和各种药膏,“这些事,我屋子里有的是人做,你何必一大早过来……”她走过去,看见了昨日在他那里上过的药,应当是他从百花国带过来的,白府并没有这种药膏。昨日上过药之后,淤青的地方确实好了很多。
    “你该不会端着这些药一直站在门口吧?”
    南冶寂放下方盘,唤她坐下。又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将胳膊递给自己。
    白若鱼乖乖将那只胳膊递过去,便见他轻轻撩起自己的衣袖,将药膏抹在她的胳膊上,动作依旧轻缓,如同昨日。
    “嗯……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给我上药。”
    南冶寂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上完药,才抬起头盯着她,“昨日,”他顿了顿,“某些人话说了一半就跑了,叫人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在下自然是要来问个清楚。”
    “啊?真的啊!你一夜未眠?我瞧瞧——”
    “瞧什么?”
    话音刚落,白若鱼已凑近了他,四目相对,只有极短的距离,南冶寂立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起来。
    “你干——”
    很快她又远离,“嗯,确实有一层黑眼圈,不凑近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看来公子当真一夜未眠,”她有意调侃,“因着小女子的一句话,让公子这般费心,小女子心中有愧,小女子愿向公子赔罪。”
    南冶寂一时被她搅乱了心神。
    “好……好啊。不知姑娘打算如何赔罪?”
    “今日是漫浪的天女神祭,公子如若得空,小女子愿陪公子前往观赏。”
    “好啊,只是姑娘还未说,昨日究竟是什么意思。”
    “公子莫着急,等观完神祭,公子自然会知道。”
    天女神祭,是漫浪百姓为了报答天女而摆下的祭台,这与寻常的天女祭台有所不同,这一天,漫浪百姓会装扮成各种各样的神仙,于海边撒下鲜花花瓣,盼望花香能传至天女心间。
    “你要我扮神仙?”
    “凡是参加神祭,都要扮作神仙的,也不是要你一定得和外面人那样画得出神入化,只是稍微画个样子,穿上这身衣服就行了。”
    “……”南冶寂有些不情愿,他从扮过神仙,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又没有人会看你,再说了,我也要画的。”
    白若鱼没有理会他的抗拒,拿起画笔,直接捧起他的脸开始画形状。
    “……这样真的不会很奇怪吗?”
    “这么多人都画了,谁会在意你啊,你要是不画才引人注目呢。”
    “那一会儿,我也要替你画。”他低声道。
    “好。”白若鱼应得爽快,无论一会儿少年会在她脸上做些什么,她都认了,横竖也没人会在意。
    白若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异有些讶然。
    少年并未像她想的那般在自己的脸上恶作剧,反而将自己画成了……天女的模样,他们在海里曾见过的——那天女。
    她下意识觉得他的手很巧。
    “公子的手除了握剑,竟还有这本事。”
    镜中的南冶寂泯然一笑,低下头轻声道:“在下的手艺,还很多,天女若是想,在下随时愿意效劳。”
    白若鱼迅速红了脸,不再去看镜中的二人,却错过了身后那人得逞的笑容。
    祭台上的人正表演着天女救人的故事,如传闻那样。
    “没想到还会有表演,虽然有些生硬,形式倒不错,看来漫浪的百姓们真的很敬仰天女啊。”
    “是啊,天女,活在人们心中。就算他们当中有人觉得传闻是假的,也只会放在心里,毕竟,漫浪百年来安然无恙,是真的。”
    “那你呢?在落海之前,你相信传闻吗?”
    “说实话,不太信。”
    南冶寂笑了笑,他猜到她的答案,毕竟她这般性格,又怎会相信神鬼之说。
    “可是公子却很相信,是吗?”
    南冶寂侧首望着她,想着她又该语出惊人了,果不其然。
    “不然那日,为何会那般笃定拉我下水?又或是公子觉得,倘若当真沉溺于海,有我作陪,也算不亏。”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南冶寂感觉自己像一具未裹衣衫的尸体,所有的一切都被迫袒露在白若鱼的面前,而自己有时候却没法看清白若鱼的内心,他忽然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可是公子啊,”她继续出声,“若当真一同沉没于海,只为了一个传闻,公子真觉得值得?还是说,公子真的太相信你国国师之言了?”
    虽知少女聪慧,但有那么一瞬,南冶寂还是有些吃惊。
    入海,是国师给他指的路,国师说他不会死,所以他才敢拉着她一起跳。当时的他站在海边,他忽而想知道,若是两个极不相关的人去那深水里走一遭,会经历些什么,又会收获些什么,反正不会死,试试呗。思想准备做了好几日,终于在那天,他下定了决心,抱着她闷头跳了下去。
    “姑娘是如何猜到?”
    “这还用猜吗?百花国与君主相近的人物就那么几个,你与你国君主交好,他能舍得看你去送死?必然有高人为你指路,你才敢这么决然。公子从不相信什么天女传闻,公子只是相信你国国师罢了。”
    “是,姑娘言之有理。”
    “所以,公子愿意留在这儿,不知那位国师可有在背后指点些什么?”白若鱼笑道,“公子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像公子这般的人物,从不近女色,因何会对小女子产生兴趣?或有喜欢,但漫浪终究不是公子家乡,你国君主也不会同意放任你一直在这里。所以,背后必然也有那位国师出力。”
    百姓们皆在海边围祭,形成了一堵人墙,遮住了最近的那条海岸线。南冶寂只能透过人群上空去望那片幽蓝的海。
    许久,他才出声,“国师说我会有一段缘分。”他望向她,“思来想去,当是眼前人。”
    白若鱼淡淡微笑道:“国师可有说,这缘分是孽缘还要良缘?”
    见眼前人摇了摇头,她继续道:“没关系,良缘孽缘都是缘,只要知道是缘,便知它还是有结下去的希望,既如此,珍惜眼前便是。”
    南冶寂看她的目光里多了些不可思议。
    “现在,我想回答公子的问题了,关于‘字面意思’。”她羞涩地撇开了嘴角,“小女子现在对这婚约很有所谓,因为公子的心意明白了,便再无法无视。公子曾问我,是否对故人心存不忍。”
    她顿了顿“是,我的回答是当然。”
    白若鱼捕捉到了少年脸上的失落,安抚道:“我的确是这般,可放眼望尽天下有心之人,谁能做到对故人绝情的呢?难道南公子能吗?但是若鱼心中的不忍和不舍,皆因着往日结识的情分,而非心中对旧情海残存幻想。公子,能明白吗?”
    南冶寂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对婚约的‘有所谓’呢?”
    “那自然——是小女子愿意敞开心扉,接受公子的一片真心呀。虽然我暂时做不到以全然的真心换公子的真心,可公子既说这是缘分,小女子定全力去做。”
    少年的脸瞬然从失落变为欣喜,“你说的是真的?”
    “公子觉得我会说假话?”
    “不!不是!”
    白若鱼发现南冶寂竟变得呆愣起来,他一直行事有度,一时憨傻,倒有意思。
    “公子既将一颗真心赋予了我,我自然不能有负公子。”她取出腰间的荷包,是被她修补过的比目鱼,她摸着鱼脸上的疤痕道,“我曾真心错付,如今这满是伤痕的荷包,公子可愿意接纳?”
    南冶寂一脸欣然,捧起她拿着荷包的手,“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珍藏,绝不会让它再有更多的疤痕。”
    他接过荷包,闻了闻,是一股海棠香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香。”
    “公子送的,我当然喜欢。”
    南冶寂不知该说些什么,脸上只剩笑容了。
    “我……我可以叫你小鱼儿吗?”
    “公子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
    “你也别叫我公子了,叫我……叫我……”
    “寂郎?”
    一时入耳,南冶寂有些不适应。
    白若鱼瞧着他有些好笑,此刻该害羞的应当是自己才对吧!
    “寂郎这个称呼,太过亲昵,你我还未成婚,还是叫你阿寂吧,公子觉得如何?”
    “随你,都随你,你怎么顺口怎么来……”
    白若鱼憋不住笑出声来,远处人群的声音更杂乱了些。
    “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去晚了可占不到好位置了。”白若鱼牵起少年的手,朝那堵人墙走了过去。
    她捧起一捧花瓣,递给南冶寂,接着自己又捧起一捧,“天女在上,今日,小女子与……与寂郎在此明情,无论二人之路尽头如何,小女子都愿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请天女保佑我们,为我们指明方向。”
    “天女在上,唯愿我和小鱼儿,相伴此生,直到死去。”
    白若鱼看向少年时,他正对着她笑,于是她也笑着,二人一同伸出手向空中抛去,五颜六色的花瓣慢慢从蓝幕前降落,覆在了海面上,一层浪花拍岸而起,刹那间便将那些花瓣卷入怀中,一起溯流向远处了。
    婚礼并未邀请山家,是以当山桡出现在白府门前时,白沙疑惑而惊异。
    “怎么了,白老哥,这是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呢,山大人能来捧场,我自然是欢迎的。”
    “那等会儿,哥哥可要陪我多喝几杯 我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呢。”
    “好,一定一定!”
    白沙招呼完客人,就坐到了山桡身边。平日里两位大人不对付,满朝皆知,如今山大人竟来参加白大人千金婚宴,二人还同坐一处,不免让众人怀疑之前所传二人不和,是谣言。
    不过终归是别家的事,他们也懒得管,举着酒杯互相敬起来。
    “没想到山大人能不计前嫌来,来参加小女婚宴,白某真是不胜感激。山大人,你方才说有话要同我讲,不知是什么话啊?”
    山桡叹了口气,“白老哥啊,你我斗了一辈子,想来是我小人气量,老天才降了报应至我山家,让我山家新媳未嫁而去。这些日子以来呢,我也是想通了,你啊,是个好人,才干不出背后戳人的那种阴险小事呢,是我一直对你有所误会,你别往心里去。”
    “山大人,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呀,可从没想过跟你斗,你家的事,我都知道,别难过了,想想你有三个儿子,个个出色得很哪,我还羡慕你呢!至于新妇,哎,也是可叹,林老弟就这一个女儿,前几日给他送了请柬去,才知他已病了许久了,若非是这桩婚事是国主钦定,我还想拖上几年。一来,好友家中刚逢白事,也不好过于张扬的,二来,我也想把女儿在身边多留些日子。可咱们国主,你也知道啊,不论你家我家,几个孩子是越早成婚,他才越能放心啊。”
    “是啊,若是……我们未拜官的那时候,若是那时,就让若儿和苏儿成了婚……”
    “老弟啊,这些就不说了,这婚宴上还有不少眼线。”
    “是,老哥说得对,今日我来啊,就是讨杯喜酒喝喝,顺便了却这么多年来咱们心中之事,也算沾沾喜气。承蒙老哥不嫌弃,这杯,我敬你。”
    “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