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比目鱼·木有枝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山林两家大婚当日,林丹青的尸体被发现于新婚花轿之内,一时轰动全城。
    红事变白事,不免令人唏嘘。
    “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小姐,您还同情她啊?她和山家那位那样欺骗您,我要是您啊,才懒得管呢!我看,这就是他们随意欺辱利用人的报应。”
    “阿房!”
    白若鱼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毕竟曾与林丹青有过一段儿时的情谊,要做到心中毫无波澜,还是有些难,而且这林丹青的确死得蹊跷。
    “姑娘何必动怒,我倒觉得,这小丫头说得在理。”南冶寂站在门边道。
    阿房见状向他行了礼便出去了。
    “南公子有事?”
    “听说了山家新妇的事,想着你会不会有事,便过来看看。”
    “我能有什么事?公子多虑了。”
    “是吗?”南冶寂自顾自坐了下来,“”那姑娘方才因何闷闷不乐?”
    “公子没有心上人,难道也没有朋友吗?林家那位小姐,曾是我的朋友。若是素不相识也就罢了,可毕竟……总是要慨叹一番。”
    “哦?我却不知背叛的人也能算是朋友。”
    “是,即便背叛,曾经是好友的事实依旧不会改变。况且她对我算不得背叛,少时她便同我明说了对阿苏哥哥……山家长公子的心意,之后长久不来往,亦是心照不宣,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却又就此殒命……”
    “所以说姑娘虽有时看起来杀伐果断,其实心中还是会在意那些过往的虚浮之事,而这些,总是庸人自扰罢了,横竖她的生死与你无关,是她自己的因果,你又何必困扰其中?”
    “即便虚浮,也是过往的经历,凡有所历,心中都不可能轻易忘记。”
    “这么说来,姑娘对山家公子也是念念不忘喽?”
    “南公子的理解偏颇了些。”
    “何为偏颇?姑娘心中挂念故人是事实,非在下杜撰之言。一个儿时便断绝往来的背弃者都能令你心生怜悯,他日若那位山公子有什么事,姑娘又当如何?”
    南冶寂审视着她的脸,连他自己也不知想要从中瞧出些什么。他怕她回答,更怕她不回答。
    “我……”
    最终他还是决定打断她的话,他怕她回答得坦荡,答案却不是自己想听的。
    “既姑娘如此惦念故人,之前又何谈什么对你我之婚约无所谓?请姑娘放心在下自会寻个机会向你国君主禀明,请他务必解除这桩婚事,好叫姑娘多做些筹谋,与心上人再续前缘。”
    “……”
    南冶寂来去匆匆,白若鱼一头雾水。
    “也没说什么,这是怎么了?”
    阿房一直站在门口,见南冶寂的背影远了,才冲进房里嗔怪白若鱼的不是。
    “小姐,瞧着南公子这是生气了,小姐方才当真不该说那些话。”
    “我方才……哪里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就是因为小姐说得没错,公子才生气呢!小姐,你当真瞧不出来吗?南公子……公子他喜欢小姐您啊!”
    “啊?”
    “小姐,您以前和山……府那位在一块儿的时候,不是也有这种心情吗?虽然您心里相信他,却还是厌恶别的女子凑上前。换作男儿家也是一样啊。”
    “好阿房,你再说得清楚些。”
    “小姐,虽然您一直没告诉阿房为何会和公子一起落入海中,但阿房知道,以小姐您的脾性,绝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是和公子殉情。只是,历经那一遭,您和南公子也算是经历了同生共死了。”阿房的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想想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同生共死的?这样的故事多发生在眷侣的身上。你们被救回来之后,南公子先您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您怎么样了。精神还没完全恢复好呢,又主动要求来照看您,直到您醒来。那些日子,公子他明明自己都很累了,却还是废寝忘食地过来,又是亲自喂药,又是自顾自同您说话。这些,老爷和我们这些下人们都看在眼里。老爷原本想着,南公子是他国人,要将您嫁给他,还有些担忧呢 可现在老爷倒乐意促成这桩婚事。南公子这个人啊,阿房不了解,但是他对您啊真的没话说。”
    “日夜照顾我?这些你怎么没同我说啊?我说了啊,只是没说得那么具体,是小姐您当时一心只想着……才没注意听呢。”
    “可是……”白若鱼还是不愿相信,南冶寂对自己,会产生那种感觉,“他不过是愧疚罢了。”
    明明是他拉她落了海,害她生病,怎么从阿房嘴里说出来,风向有些变了?
    “再说了,除了这一件,也不能证明他喜欢我吧?”
    “我的好小姐!”阿房喝了一口水,“您一向聪明,怎么这会子却耳聋目盲了呢?您想想,自从您知道被人欺骗以后,南公子来安慰了您多少次?这回也是,生怕您难过,特地过来安慰您。”
    “他那是安慰吗?说着说着自己生气跑了……”
    “公子生气,是因为您总挂念着不该挂念的人,公子说得也没错呀,只是儿时的好友,您便哀其不幸,那若是……山府那位,您是不是还要掉下几滴眼泪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
    “阿房明白啊,小姐也知道,可是南公子不知道啊,您毕竟曾与那位是青梅竹马,而白公子与您,只是圣权逼迫。南公子喜欢您,所以恨铁不成钢,也生气您明明知道被背叛,还要为他人着想,也吃醋啊!”
    阿房的一席话让白若鱼开始冷静思考。
    阿房接着补充:“还有啊,小姐,有件事儿,我一直忘了和您说,只要您听了,便不会怀疑南公子的真心了。”阿房神神秘秘地凑近白若鱼耳语了一番,白若鱼当场色变。
    “阿房,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姐,这是百花的传统,若不是那日我看见公子的侍从与百花的商人在一起接洽,我也不知道呢。后来我又偷摸向咱认识的百花商人确认过了,他们也皆是这般说的。”
    白若鱼彻底明白了,也慌了。她才刚从一段满是欺骗的感情里走出来,没有做好接受一颗真心的准备。
    现在,她可以确认的是,南冶寂喜欢自己。一切便能解释得通了——为何他迟迟不回百花,也无所谓解不解除婚约——不是无所谓,只是不愿罢了。
    婚期将近,她原本想着,也该制定一个计划毁了这桩婚事,好让这个“好人”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家乡。然而她同南冶寂提了许多次,他要么说忙,要么以别的话题岔开她要说的话。那是她还觉得奇怪,来朝贺的各国使臣都回去了,难道南冶寂当真不想念自己的家乡吗?
    她忽然想起那日他说的话,他说他心归处,便是家乡,“他心归处”——就是自己么?
    可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呢?
    南冶寂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白若鱼的呢——这个问题,恐怕南冶寂自己也回答不上来。许是第一次相见吧,她踏马来,又乘风去,潇洒利落,不拖泥带水,他已经注意到了她;又或是他入住白府那夜,她来找他,那时的他们并不熟识,可她却能坦荡将心中所想全都袒露在自己面前,能聪慧地猜出所有人的布局,能淡定地以天女之事威胁他,他开始觉得她有趣;亦或那日,他在街头看见了曾经要抢掠自己的那些山贼,他们正在商队里帮忙,调查后知道,是她劝他们金盆洗手,又帮他们安排了差事,他被她的善良所打动;再或者,那日,她带着国之重军漫浪军闯入勾栏只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他深深记得那日,记得她身上的味道,记得他们演了一场戏,可自己却很沉迷于那场戏,沉迷于她唤自己“寂郎”的声音;还有吗?还有海底一同经历了天女一事,天女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意味的吻……
    只是南冶寂已经彻底明白了喜欢甚至爱是什么滋味,他觉得很甜,哪怕他是单相思,哪怕他只有与她的那些回忆,他也可以不断地陷入,从那些回忆里反复挖掘,去寻找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张面容,还有每一句话,生气的、嫌恶的、难过的……很多很多。
    作为一个冷脸怪,他习惯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内心里,可以的话永远不要拿出来——这一点,他和白若鱼倒是截然相反。
    但不同的是,面对白若鱼,他会忘记那个冰冷的自己,变得鲜活起来——尝过这种感觉以后,他很快沉迷,他喜欢鲜活的自己,喜欢让自己变得鲜活的白若鱼,他开始期待每天清晨的到来,期待着每一个新的日子会与白若鱼有怎样的交锋,期待着见到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只要是她,他便有所期待。
    一开始,南冶寂没有发现自己的这种变化,直到某一日,侍从问他为何忽然一个人在那里坐着笑,再后来,侍从说他亲近了许多,到后来,侍从也会跟着他一起笑。
    他问侍从笑什么,侍从只道:“公子笑什么,奴才便笑什么。”
    “你怎知我笑什么?”
    侍从没有回答,仍是笑着默默退了出去。侍从又不是榆木脑袋,白府的下人们也不是——小姐和公子,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今夜此时见到白若鱼,南冶寂倒颇有些意外。
    “姑娘就这么着急,想要与在下商量毁婚一事?”
    “我……”
    “也对,第一次姑娘主动上门,便是为了心上人,这是第二次,看来姑娘是真的很念旧啊。”
    白若鱼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完了吗?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南冶寂打了个哈欠,“今日不早了,姑娘有话请明日再说吧,不对,明日在下有事,等在下空了吧。”
    快要合上的门被白若鱼抵住,白若鱼的胳膊一阵吃痛,南冶寂则慌张地检查她的伤势。
    “你做什么!”
    “我……”
    “痛不痛?”他撸起她的袖口,看到那一片红,又心疼起来,“都红了,肯定很痛!”
    南冶寂将她拉进房间,到柜子里找来药膏,开始帮她涂药。
    “这点小伤,没什么的,一点都不痛。”
    本是安慰他当然话,却得到了他的一个白眼。
    “小伤,女子之体,更为贵重,我知道你不拘小节,可旁人不这么想,若是留下疤痕,总难免要遭人议论。”
    他说着话,上药的手没有一直没有停。
    白若鱼偷偷地盯着他看,他的动作很轻,除了起初被夹到时的痛感,她没再有更深的痛感。他的手很细长,右手因为常年握剑拿笔,结了不薄的茧。顺着他的手和胳膊一路望过去,是脖子,喉结,下颌,嘴巴,鼻子……眼睛——她看得出神 竟不知他何时抬起了头,那双眼睛正颇有意味地看着自己。她怔怔地想躲开那双眼,又觉得现在躲开显得心虚,于是她就这么直直地和他对望着。
    “姑娘性格豪爽,看男人也是这般?”
    “没有啊,”她最终还是没能抵住,将脸撇向一边,“不是的……”
    南冶寂没有继续戏谑下去,继续帮她抹药。
    她重新看过去,噗嗤笑出声来。
    “笑什么?”
    “以前受伤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仔细帮我涂抹药膏,生怕弄疼了我。”
    “我可不是怕弄疼你,我是怕姑娘到时候向白大人或是你国君主告状,说我虐待你,君主一气之下再将我赐死。”
    “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那姑娘以为,在在下心中,你该是什么样的人?”
    白若鱼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撑着脑袋,故作思考状,“嗯……比如说聪明啦,漂亮啦,之类的。”
    “哼,姑娘还真是不吝自夸啊。”
    “不好吗?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旁人又如何会喜欢你呢?”
    南冶寂停了上药的动作,抬头认真地看着她,“所以姑娘是因为不喜欢在下,才想着要解除婚约?可在下记得,姑娘之前明明说过,这婚事于你,无所谓的。”
    “是啊,以前无所谓,”她盯着他,想要把最真挚的心意放在他面前,“现在有了。”
    南冶寂皱起了眉,“什么?”怕她没有听见,又问了一遍,“姑娘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昂起头挑起眉梢,“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