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比目鱼·花未眠
作者:乐己   渡生最新章节     
    众人于席间饮酒作乐,忽听下人来报,府里遭了刺客,南冶寂受了重伤。
    白若鱼赶到时,南冶寂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手里紧紧攥着破碎的荷包。
    “这是……怎么回事!”
    侍从慌张道:“公子命我等在外守着,没多久,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我们进来查看,就已经是这般了。”
    南冶寂的武艺不差,一般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果然,御医来瞧了道他原先就中了毒,可这毒又从何而来?
    “ 你家公子今日吃了什么?”
    “公子欣喜,一早醒了就梳妆换衣了,还未来得及吃什么,只是刚才小酌了一盅,可那酒,我们几个也喝了,并无大碍。”
    “酒盅呢!”
    “在此。”
    侍从将酒盅递了过来,御医便开始检查,一番倒腾后,终于找到了毒处。
    “大人,小姐,请看,此酒盅与正常酒盅的颜色相比,有些泛白,将酒盅浸泡在毒液之中,只需稍时,便可沾染上毒。以此盅盛酒,又或是盛其他饮品,只要口舌稍有接触,便会中毒。”
    “好毒的手法,知道酒是给客人的,就在这些地方下心思,看来此人是寻着阿寂来的。”白若鱼道,“敢问御医,可有救治之法?”
    御医为难地摇了摇头,“小姐,非是老朽不救,只是这毒性太过刚烈,若要救,除非得到解药,又或是再得一瓶毒药,给老朽一两日分析出其中的成分,也是可行。但,我观使臣心气虚弱,只怕是撑不了那么久了。惟今之计只有赶快抓到凶手,讨来解药。”
    “爹爹,阿寂这里,请爹爹多多照看,我一定要揪出此人。”
    “好。”
    白若鱼未至山府,便听见西风楼上传来一声耳熟的呼唤,她抬头望了一眼,便朝里走了进去。
    上了楼,她走近那人,未坐下,只冷冷地向他伸出一只手:“解药。”
    那人抬首看着她的眼睛,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厌恶。良久 他收回了眼神,将酒盅倒满,推到了侧座,“还真是无情呢,我的若儿……”
    他示意她坐下,她道:“你我之间,好像没有能坐下喝酒的情谊了吧,况且,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酒中下毒。”
    他只是笑了笑,“若儿,你信不信?我永远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可是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没那么了解我,我山苏,一辈子可以害任何人,却绝对不会伤害你。”
    “哼,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冠冕堂皇,虚伪至极。怎么?你觉得怎么才算伤害?非得下毒让我死了才算吗?你对我的那些利用,这么多年了,我傻呵呵地为你付出那些感情……算了,我怎敢要求山大公子能懂这些?若你懂得,便不会那样做了,哪怕是念着你我儿时的情谊也好,只要是个人,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做。林丹青死了,我还以为你会有所改变。哼,看来是我想多了。”
    “若儿……”
    “别这么叫我,恶心透了!”
    他笑了笑,垂下了眼眸:“看来,你是真的很恨我啊,这样也好,若连恨都没了,我的心可真就要死了呢。坐下吧,解药我自会给你,但你要陪我喝完这一场。”
    白若鱼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楼外,没有碰酒盅。
    “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要杀南冶寂?”
    “你这般聪慧,会猜不到么?”
    “你可别假惺惺的说什么是为了我,若是如此,你不应该永远都不出现在我面前。”
    白若鱼攥紧了手中的荷包,荷包里有一张字条:欲救人,来见我。字条并未署名,可她又怎会认不出这字迹,曾几何时,那对青梅竹马在一起最常做的事就是舞文弄墨。
    “如若不这样,你又怎会来见我?”
    白若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从前她自认很了解眼前人,少年眸光明媚,说出来的话也无不真挚,任凭谁都愿意将自己的真心交付。可如今,她看不透他了,须知一个人能伪装得所有人都发现不了,是很难的,而一个人能伪装一次,能伪装无数次。他被她发现,是她无意又或是他有意,白若鱼怀疑了很久。
    此刻,他的神情依旧赤诚,但白若鱼不敢再信了。
    “你当真只是为了见我?说吧,有什么事?说完速将解药给我。”
    少年听完看向她,“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与你无关。”
    “什么时候?”
    “我说了,与你无关。”
    “若他死了,你会很难过吗?若我死了呢?若我也只是像他这样中了毒,若是在你们拜堂之时,你知道我中了毒,会……会撇下婚礼来找我吗?”
    “不会。”她回答得决绝,“事到如今,你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若儿,你得好好活着,知道吗?生生世世,我都会念着你。听说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会给亡魂递上一碗汤,使人忘却前尘。我不会喝的,”他定定地注视着她,轻轻一笑,眉眼骤开,“因为,我不想忘记我的若儿呀。”
    白若鱼才听出有些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少年从怀中掏出解药,“拿去吧,快去救活他,若儿……我的若儿,一定要幸福啊。”
    “山苏——”
    “好了,”他举起酒盅不再看她,“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今日我可犯了大忌,也许很快……就会遭到报应。快去吧,他还在等你。”
    白若鱼犹豫了片刻,还是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去。
    “若儿,还记得这里吗?这是我们最常来用饭的地方,以后你也要常来啊,哪怕是……带着别人过来,也可以。”
    白若鱼还能听见他的笑声,“毕竟这里的食物是你最喜欢的,不要因为不好的记忆 就不踏足了……”
    他的眼一直注视着楼下,直到少女的背影奔跑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才吞下酒喃喃地道:“‘山苏’吗?看来你我真的是生分了呢,多想再听你唤我一声‘阿苏哥哥’……”
    南冶寂醒了,与此同时,山家长公子病逝的消息也传遍了全城。山白两家已然相和,白府理应前去吊唁。白若鱼带着南冶寂踏入山府的大门,想来有些好笑,这是白若鱼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从山府大门走进去,没有阻拦的府卫,她带着他认定的郎君一同,踏入了曾经以为会成为自己夫家的地方,却是为了吊唁从前的那个少年。
    “白姑娘,”二人望过去,是山家两位公子。
    “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若鱼看了一眼南冶寂,叫他放心,南冶寂便独自向着灵堂去了。
    “二公子,三公子,你们这是……”
    白若鱼疑惑地望着山旬手捧着的锦盒。
    “姑娘打开看看便知。”
    白若鱼打开来,是一支精致的珠钗,那钗子上镶着一只比目鱼,鱼的眼珠是一颗紫色的玉石。
    白若鱼怔住了,“这是……”
    “那日你送来荷包,长兄便托我们去办了。这制钗的材料皆是从各国商队那日搜集来的精品,寻了最好的玉器行打磨而成,这鱼的纹样也同姑娘荷包上的并无一二。至于这颗玉石,姑娘应该很熟悉吧,长兄说了,原本就是你的。”
    白若鱼拿起珠钗,轻轻抚摸着,“他……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上回在西风楼,她便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当时只以为又是他的伪装,没想多刚回到白府,就传来了他的死讯。而今,他又留下这样的东西,白若鱼真没心力去猜了。
    “珠钗赠佳人,自古便是我漫浪传统,虽姑娘已有婚约,但这钗却还是属于你的,姑娘可以选择将钗扔了或是收藏,但必得在姑娘手里才行,也算是我二人没有辜负长兄的嘱托。”
    “可他喜欢的……不是……”
    “除了姑娘之外,长兄心中从未有其他任何人。”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兄他……本不让我们说的,但我想姑娘该知道一切。”
    原是那林丹青身染奇症,实是救治不得了,死前唯有一愿,便是与心心念念的山家长公子举行一场婚礼。
    山苏自然不愿,可是林父亲自上门,跪在他的面前恳求,他怜父母之心,最终还是妥协了。然而,他明白,不论原因如何,他与白若鱼却是不可能了,这是他的选择,不能让心上人陪他一同承担。
    他知白若鱼会来找他,于是那日,便演了那样一出薄情的戏码。
    而那之前,白若鱼落海之时,他也多次去漫浪海找过她,总是一人在那里待到很晚才回府。
    “所以……所以……”白若鱼幡然醒悟,所以那日西风楼上,他就真的只是为了见一眼自己。
    “这身红妆,真衬你。”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端详着珠钗,啜泣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如今你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长兄在你落海之后,心中本就生了郁结之症,历经这诸多事情,御医也道无力回天了。”
    “长兄还留下一句话,希望白姑娘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他在天之灵,定会好好庇佑姑娘。”
    白若鱼有些恍惚,那人何时变得这般自大,说什么做什么都这样埋在心间,将她变成了薄情寡义之人而不自知。可她无法再回头了,她已经对南冶寂产生了异样的情愫,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他的尸体可在棺中?”她默默道,像一具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
    “什么?”二人还以为她想见他, “是,可是开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你们将他尸体冰住,我要寻一个人,寻得此人,或有一线生机。”
    “什么!”二人皆愣住。
    天女曾说过,有一个人,可渡众生,白若鱼便想试着寻一寻那人,还掉欠人的恩情——山苏这样的人,是那样美好,若未曾与自己相识,定能活得很长久。
    白若鱼没有等很久。
    “其实你不必以血祭物的,他的亲人尚在人世。”
    “我心愧疚,无法释怀,若不流点儿血,总觉得欠他的还很多。”
    “你也同意他这么干?”度弦望向靠在门边的人。
    许久,南冶寂才答话:“若是此番,能解开她心中的结,我都行。”说着他走向白若鱼,撩起她的袖口,细嫩的胳膊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反正有我在,这些伤会好的,就算会留疤,我也不嫌弃。”
    白若鱼看着他的双眼笑了。
    “哎,眼睛都快流出血来了,还嘴硬。世人啊,明明很心疼,却偏偏要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行了,你们的路还长着呢,虽然一路坎坷,但你们自己乐在其中就行了,本君要忙别的事去了,告辞!”
    漫浪传闻新增:山家长公子死而复生,乃漫浪天女庇佑!
    漫浪传闻再新增:白府千金和异国使臣完婚当日,不知因何,失血过多死去。
    百姓们还在讨论,这白府千金会不会和山家公子一样死而复生。
    这次,真不会了。白若鱼的寿命本就不长,度弦当日已强行为她续了几日寿命,这几日,是南冶寂求来的。
    “将死之人,你当真要娶?你有大好前途,年纪轻轻的,成了鳏夫可不是什么好事。”
    “南冶寂此生,只会娶白若鱼。”
    “你虽已血寂这荷包,却也只能为她续得几日寿命,当真值吗?”
    “值。”
    他回答得干脆,令度弦不由想起一个故人,那时她也是这般回答,度弦心下哀叹,为何她的寿命总是这般短,得寻个日子好好找冥王探讨一番。
    后来的度弦又后悔了,冥王这个人,别人说一,他就只做一,绝对不会想着两全其美什么的。怪不得别人都叫你活阎王——这话,是度弦当着冥王的面想的。
    漫浪海边,两个少年站在岸上眺望着远方。
    “抱歉……”若是以少女的命换了自己苟且偷生,山苏不愿。
    “这是她的选择,再说了,你不也为她做了那么多?若是没有你,我和她也不会有今天,最起码,我知道,她是爱我的,这便够了。”
    山苏的眼底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一晃眼,瞧见了南冶寂脖颈上的刺青。
    “你说这个?这不是刺青,是胎记,形状像朵云,国师说,这是个好征兆。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好征兆。”
    “你不打算回国了吗?”
    南冶寂摇了摇头,“暂时就不回去了。”
    前几日,国师又来了信,说是花眠城的花开了,让他回去看看。他叹息着给国师回了信,上只六个大字:花已眠,归期难。
    海潮升起,少年将一个锦盒扔进了海里,那盒子里,有一支珠钗,一个装有海棠香粉的荷包,还有那个他爱着的爽朗的少女。
    一只白鸽顺着海潮飘然飞远,穿越了无数条海岸线,来到了百花国的宫廷。
    一个白发少年解下鸽子腿上的信,只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怎么说?”
    “君问归期未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