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南雨亭表心迹
作者:谈扉   将军辞最新章节     
    这一趟西北之行可发生了不少事。
    公孙祉倚在窗旁吹着风,眼睛却注意着刘沅,从西北走后她便一直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她心中对月啼仍存怜惜还是对世界上人的生死存灭而感到难过。
    他没那么多感触,人生人死,他活了加起来也百年了,该经历的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经历过了。
    起初确实会迷茫会难受,只是慢慢的,见多了就不会表露这些了。
    都说当大夫之类的人无情冷漠,谁人一开始不会因为人的离去而悲伤呢,只是天地下那么多的人,若是每个人去世你都有悲伤一下的话,那无时无刻你都在悲伤,因为无时无刻都有人走入时间的终结之处。
    只是临近故乡,希望江南的烟雨能让她治愈一些吧。
    这里才是他们最初的家乡,一同在这里长大,读书……他们不能说走遍了这里的各个角落,只是能走到的地方都走过了。
    今后会是高楼林立,现在只见古城烟雨。
    其实,他们的家离湘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过近乡情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也是鲜少有机会来到江南。
    没有高楼挡住视线,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马车就他们的这一辆,咔咔的车轮声不断作响,不过,好似也吵不了这祥和的景象。
    湘江上几叶小舟前行,正值清晨,天蒙蒙亮,有收网的人,许是鱼情不错,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在鸟鸣中,水声中,包括车轮滚动的声音,一并抨击在心坎上。
    江心有一小岛,建了避雨的亭子,江上雾蒙蒙的,兴许夜里下了一场薄雨,看不清整个亭子的全貌,有休憩的渔家在亭内,喝了一口茶,喊了一首歌。
    “先前在西北,那边人说的话若不是有你在一旁,我还当真听不懂,可如今到了江南这处,本该也听不懂这乡音,可我就是听懂了。”
    刘沅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不过一听公孙祉这话,刘沅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明明就是听得懂西北那边的话的,就要装着自己听不懂,也是难为他了。
    不过,这一路,他倒是不曾问过她这些莫名举动的原因。
    他不问,她又何必解释。
    说不定,这太子还有她不知道的缺点。
    “这处倒是比京城雅致许多。”
    下了马车,雾中便时隐时现一轮红日,慢慢上升,染红了一片天,却又被这雾画了几笔,色彩淡了,可范围广了,好似梦里见时那般模糊。
    在程府落脚,其实刘沅对这个家也不是太熟,若非走过几次,一些重要的地方她知道,不然铁定露馅。
    “此处不比殿下东宫华贵,不过在这里也算是上佳的了,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是。”
    四下无外人,她也不避讳什么了。
    公孙祉也不客气,花满从屋里搬了一对椅子,他便顺理成章地坐了上去,时而叹息这椅子比马车坐得舒服,时而又四处打量府内,盘点着这府中别致之处。
    “此处的构景也比皇宫的好看,请问是哪家师傅的手艺?”
    “殿下怕只是因为看腻了所以一时觉得这里新鲜,宫里所用的能工巧匠,哪个不是天下一绝。”
    “天下一绝倒是不错,可绝美的看多了反倒觉得平常了,你府中这些景色对应江南的一年四季,倒像是真真正正活着的。”
    刘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菱形洞门雕了好些兰花图案,洞门好似一副画框一般,门内所展示的是对面池中的垂柳挽浮萍,鲤鱼惊绿荷。
    “确实好看,不过日日看着,殿下也会看腻的。”
    府中还留了打扫的侍女,程家虽说举家搬迁到京城去了,可这老宅还是没卖,想着哪日想回来了,也有个熟悉的地方可以住。
    花满近日有些水土不服生了一场高热,刘沅倒是一路上照顾地手忙脚乱的,如今到了程府,有专门的侍女看着,她身上的担子也减轻了些,花满看着状况也恢复了些。
    “你可知此处有什么吃食特色?好不容易来一次,仅是待在府内的话,倒是过于淡薄了些。”
    “此处吃食口味甚重,我且都受不了,殿下自幼尝着京城的东西,怕一时半会儿吃不惯,到时候生病了,届时要给我定的罪可不小。”
    “我口味不同,吃得了这些。”
    他内敛地笑着,刘沅只觉得熟悉,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官儿时也感受到过很多次,他常常给自己一种是秦鹤城的想法,有些习惯行为不知也是不是凑巧,真是太像了。
    刘沅没回话,只是这几日时常下雨。
    公孙祉此番出京主要就是来看江南地区的,停留的时间自然会多很多。
    养着伤,时而沏茶,望向窗外,小雨淅淅。
    她不喝茶,是为公孙祉准备的,看着时间,他也该回来了。
    点茶她不会,也不觉得口味如何,只是吃着细腻许多,她不讲究这些,只是公孙祉吃惯了那些,怕他嫌弃。
    改日得寻个师傅来才是,她也不是想学,就让那师傅留在府里点茶就好。
    街上熙熙攘攘,人挤着伞,却也没打消人们凑热闹的心。
    又是赶集。
    突然有人塞了一袋干果给她,刘沅一时没注意,加之那人速度极快,饶是她也差点没看清。
    徵羽在人群中快速穿过,蓦然回首,正见刘沅看着自己,她笑了笑,指了指刘沅怀里的干果,她没带伞,如今已经淋湿了衣裳,也不见她在意这些,只是笑着跑开了。
    公孙祉见过她,她知道不能贸然来这,可是水清玉传回的信诉说着京城的种种,她实在放心不下,知道了他们来到江南,她骑着快马便赶过来了,看见她没事就好。
    花满抱着一堆东西探出脑袋看了看,也只看见一个背影,回头却见刘沅怀里多了一大包干果,着实好奇:
    “程姐姐,这是方才那人送的吗?”
    两人被人群挤着走,刘沅抽空看了看,徵羽同浣儿一样,很是了解她的口味,蜜饯太甜,不适合她,而且这个季节街上并没有卖这些的,所以这是徵羽特地晒的吗。
    被人关心总是很令人开心的,虽然她迟早会离开,但是既然现在还身处在这个世界,他们待这个世界的刘沅的好,那个刘沅是享受不了了,等她离开了,那个刘沅自然会回来的吧,她低头看着花满笑着道:
    “是个好心姐姐给的。”
    回府要经过一条小道,这里的人倒是少了很多,唤了几个人拿东西,她和花满也能放松放松了。
    青石板路被踩得哪里都是黄泥,两侧人家也紧闭大门,倒是安静不少。
    无意一瞥,竟看见有家人的墙角,那长满了杂草的地方开了一株花,黄色的,植株矮矮的,开了好几朵花来,她凑近了些,果真是自己没看错。
    心下一喜也顾不得被打湿衣裙了,她抬脚便踩着坑坑洼洼的土走了过去,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不在意,倒是花满担心了,一直唤着让她回去。
    那墙角如此艰难的地方,这花都生了出来。
    这好像叫结香花。
    突然想起一个传闻,她便抬手给这花打了一个结,听闻结香花能解结,心里的结。
    可想着它连自己给它系的结都解不了如何去解她心里的结呢……
    摇摇头,又把结给解了。
    还是小小的一株,若是被寄托了那么多心结,也太难为它了,平添花的烦恼。
    看着落在地上的花瓣,公孙祉自从到了江南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认床,总是做噩梦睡不好,若不是上街时花满无意提起要给公孙祉买些安神的药,她也不知道。
    这花,好似也可祝安梦。
    她拾了一些看着新鲜的干落的用手帕包好,闻了闻,还有股清香。
    只是不知这花是否是主人家种的。
    看着生在墙角,杂草当中,兴许主人家也没看见吧。
    她笑了一下,往人家院子里走去,想着将这花买回去种。
    本来想改日晴了再来寻主人家讨要的,可见着那花坚强开在墙角的模样,想着以后将它移到庭院空阔的地方去,再添些小花为它作伴,心中倒有些等不及了,便要去寻主人家。
    果不其然,主人家也很惊讶,刘沅还是花了十文钱将花买了回去。
    见她小心翼翼捧着,花满看得出她是很喜欢这株花的。
    今日公孙祉回来得格外早啊。
    她有意看了一下他的眼角,黑压压的,眼里布满血丝,看着眼睛都是红的,她也是才注意到,看来是接连做了噩梦,一直都没睡好。
    那点茶的师傅手艺确实不错,先前喝她沏的茶时他都喝不上几口,现在看着兴致不错。
    “怎么弄得浑身都湿了?”
    见着刘沅湿哒哒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一株花时,他第一想到的是她的伤会不会因此恶化,毕竟那些伤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养好的。
    刘沅将花凑到公孙祉面前,将湿透的头发往后一甩,躲在花后边看着公孙祉:
    “既如此,殿下去将花种了吧,我去沐浴换身衣服,不然要着凉了。”
    这些日子他们之间好似没那么疏远了。
    公孙祉也无可奈何,只得接过花去院里种了。
    刘沅换了衣服,偷偷摸摸进了公孙祉的屋子,将怀里的花包着放在他的枕下,只希望他真的会好些吧。
    又过几日,实在无聊。
    看着公孙祉散下来的刘海,她摸了摸下巴,她对数字时间这些不太敏感,实在是记不住别人生日这件事,连她自己的都未必记得。
    “殿下应当要行冠礼了吧?不知是何时?届时……”
    算了算了,还没听过哪个太子行冠礼准平民入宫的,若是问了,他给她安排了一个位置,反倒给他平添多少麻烦,毕竟她在外的身份是程十未,前豫王妃。
    公孙祉处理着近日的文书,雨季的江南总是发洪水,他寻思要不要修建堤坝拦水,又抬头看向刘沅,方才她问的问题他只听清了几个字,仔细思索一番,说起冠礼,他扬起嘴角笑了笑回答道:
    “冠礼也没什么重要的,若是洪水一直没处理好,延迟些也没什么。”
    古人对这些可是极其看重的,上至皇族下到百姓,谁家不会给儿女一个好的及笄礼和加冠礼的。
    刘沅故作不经意走到他身旁,那枕头下的结香花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看着公孙祉还是一副疲倦的模样,那花看来也是没用的。
    不由得叹了叹气出门去了。
    在她走后,公孙祉这才抬头,轻轻叹了口气,扯了扯自己额前的碎发,又将鬓边的白发藏在最里边,方才就怕她看见了。
    在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这还是他小时候皇后送的保他平安的,里边之前装着一串据说是开过光的佛珠,他不信仰这些可随身携带着,如今这里边是刘沅送的结香花花瓣。
    那日睡下时就闻到一股香味,拿开枕头便看见包得很严实的花瓣,正是白日里刘沅叫他种的那株花的花瓣,这几日寻访时也顺便问了好几户人家关于这花,也才知道刘沅的用意。
    他揉揉眉心,前段时间确实噩梦不断,这几日还真就再也没梦到过了,至于他如此劳累的模样,还是因为水患问题。
    不过,他以为,自己的噩梦也并非是这花祛除的。
    他的噩梦源于在那个世界里亲眼看见刘沅遭祸而无能为力,一次次循环,他一次次看见她死在自己面前,始终无法阻止,始终踏不出那一步。好似同一个人在你眼前以同一种方式死了十几遍,他有时都有些分不清虚实了。
    凑上去嗅了嗅,这花的香味已经很淡了,兴许已经干了,也不知这锦囊能保存多久。
    已过了两个月,正值夏末秋初,宫里派了好几封信召他回去,加冠礼不久便要开始了,公孙世阳叫他莫要忘了日子。
    在这里的几个月里,一开始虽为了水患操碎了心,不过堤坝已经开工许久了,定能在下一次雨季前修好,届时便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后一个月里倒是悠闲很多。
    时常去农田里看百姓劳作,有时也会亲自去试试,虽然也不轻松,倒是恣意许多,他也乐得帮忙,只不过晒黑了不少,届时行冠礼时当会上些胭脂水粉之类的盖盖。
    听闻程十未与萧衔便相识于湘江边的一处避雨亭。
    他这些日子有时谈到萧衔,她就避之不及,兴许是心中还有他,才会如此。
    如今又在此处呆呆地望着湘江水,怕是回忆起不少与萧衔在一起的幸福日子吧。
    今日特意支开了花满去买了点心给刘沅,可见到她那副失神的模样,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点心,此番兴许是白费力气了。
    “可是又想到豫王了?虽说他不是什么好丈夫,不过若是你想回到他那的话,我可以帮你,也可以请一道旨让他好好待你。”
    刘沅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她不解,为何公孙祉会突然说起这个,只是顺手解开他放在桌上的点心,吃着很甜,但并不腻,她还是觉得太甜了,除了一开始咬了一大口,其余的就是慢慢吃完的。
    这已经是最淡的点心了,她知道的。
    “殿下倒是有闲情管别人,加冠礼要到了,届时,殿下就不怕陛下为殿下赐一道婚吗?”她看着他心情不错笑着调侃,虽说公孙祉立了平天下的诺言,也不止一次说过他的太子妃他要自己寻,不过,届时公孙世阳下旨下来,他就算是太子,也不得不接受,“不如这样,与其让陛下赐一个不喜欢的,还不如在这寻一个对眼的,江南水好,养人,美人不计其数,品格优良也甚多,就怕殿下挑花了眼。”
    公孙祉摸着腰间的锦囊笑道:
    “要找自然得找知心且会关切人的,以我这性子,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快,从小到大女子中除了母后最熟络的便是你了,若是你先遇到我,兴许就不是豫王妃了。”
    “……”
    他这话意欲何为,刘沅不敢随意揣测,只是觉得他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确实,以他那副慢热的性子,确实得相处好些日子才可能入他的心,刘沅只得叹息一下。
    公孙世阳一心想找个贤良淑德的人去辅佐公孙祉,可看他那倔强性子,很难去服从公孙世阳的这个安排,届时他若强行要求的话,公孙祉或许会上演一个当众抗旨让两人都下不来台的局面。
    真是这样的话,她还真想去看看了,这个人人称赞的太子殿下如此忤逆的模样。
    见她一会儿冷脸一会儿憨笑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他也并不在意这个。
    只是看了看旁边的湘妃竹,又看了看静静流淌的湘江水。
    她与萧衔在此雨天相识,那时的江水定然没那么平静,那样才能搅动她的内心。
    近乡情怯这个理由,当时倒是对自己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