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国庆全身上下就属一张嘴最硬,马桂兰懒得理他,也不愿与他争辩,扶着老腰坐在炕边默默抹这眼泪。
半晌,瘫在地上捂着腿的牛国庆坐起身,扶着桌角摸摸索索站起。
他的酒似乎醒了大半,挪着步子坐到马桂兰身边,努努嘴,犹豫地问,
“那个逆子他在林吉?”
马桂兰气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想到上午的事,她狠狠擤了把鼻涕,顺手擦在牛国庆裤腿上,
“在,怎么不在,人家过得还很好呢,不仅赚了大钱,还给自己重新找个了爸妈。”
牛国庆有些嫌弃她的动作,但想到自己的裤子本来就不干净,也就没说什么。
只是听到马桂兰说三儿子给自己找个了爸妈的时候,他这个暴躁脾气再一次压制不住,蹭地一下跳起,
“放肆,老子还没死呢,这个不孝子就想重新找爸妈了,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老子过去打死他这个畜生!”
他说完拖着腿就要往外冲,却在冲到门口时停下来回过头。
马桂兰讥讽地看着他,嘲笑道,
“你去啊,你有本事就去啊,这么多年,除了买酒,我还没见过你走出这道门。”
牛国庆自从下岗后就一直无所事事,只知道买醉,自从全家搬到这个破旧的不足二十平的小房子后,他连门都不出了,没了酒就使唤马桂兰去买,不买就是一顿暴打。
却没想到马桂兰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跟他顶嘴起来,牛国庆出门也不是,回屋也不是,在门口顿了半晌,才慢吞吞坐回到炕上。
偏偏他还嘴硬地骂骂咧咧,
“要不是老子衣服薄,出门怕着凉,老子非要去打死那个不孝子。”
马桂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已经够累了。
牛国庆哼哼两声,再次趾高气昂地跟马桂兰说:
“以后即便他回来也再不准进我老牛家的门,咱们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马桂兰懒得理他,人家新爸妈住的房子不知道有多好,怎么可能还愿意回来。
再者,牛俊峰自己就是大老板,身上穿的衣服是她见都没见过的款式,才不会想回这个家。
马桂兰没心情做饭,夫妻俩就在屋里干坐了一下午,期间牛国庆好几次想让马桂兰去做饭,话到嘴边,看到她从未有过的脸色,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眼瞧着晚饭时刻要到了,马桂兰却连屁股都没挪动半分。
牛国庆坐不住了,他腿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的疼。
他怼了怼马桂兰,面色痛苦道,
“这都几点了,还不去做饭,顺便给老子烧点水泡脚。”
昏暗的屋内没有点灯,仅有一丝细微的光亮,马桂兰就这么狠狠瞪了眼面前的男人,浑浊泛黄的眼白被那一丝光亮衬托得格外吓人。
牛国庆总觉得心里毛毛的,这婆娘自从去找过三儿子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他磕磕巴巴开口,
“你……我……我不吃小阳还要吃饭不是。”
马桂兰这才想起一直到现在都没见到小儿子的身影,她猛地站起来,
“小阳去哪里了?是不是又被那群混子带出去了?”
牛国庆被她吓了一跳,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有几个人来找他。”
他那时正醉醺醺的,能记得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马桂兰简直快要被这个醉鬼气冒烟,她端着盆子,去到水缸旁舀水,一边舀一边骂,
“喝喝喝,就知道喝那马尿,儿子去哪儿了都不知道,怎么不喝死你。”
她是真怕小阳又被那群混子带去干坏事,家里再也拿不出钱赔罪赎他了。
外边天已经完全黑了,马桂兰拿出煤油灯点起来,这还是她自己做的煤油灯,点燃一股刺鼻的烟雾直冲脑门。
“咳咳咳。”
她咳嗽两声,将煤油灯放在饭桌上,又重重搁下两个碗。
牛国庆一看,好家伙,与其说这是粥,还不如说是淘米水,毕竟好歹淘米水还能看见零星几颗漏网之米。
他皱着一张脸,
“大过年的,咱们就吃这个?”
马桂兰伸手就要去夺他的碗,
“爱吃不吃。”
“别别别,我吃我吃。”
牛国庆赶忙将碗护住,晚上可要挨一整夜呢,淘米水好歹也是淘过米的。
晚上九点,屋外已经能听见狗叫声,然而牛小阳却依旧没回家。
马桂兰焦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眼睛时不时望向大门方向,却始终不见儿子的身影。
“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她心底隐隐生出不安,披起衣服就想出去找。
“诶诶诶,这大冷天的,你干嘛去?”
牛国庆已经蜷缩在被子里了。
马桂兰回头,恶狠狠地瞪向他,
“儿子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杀了你。”
牛国庆嘟囔几声,翻了个身脸对着墙壁,
“又不是我叫他出去的。”
要说以前,他也是疼爱小儿子的,但自从他下岗之后,身边的所有人都变了,都变得看不起他,总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看他。
牛国庆早已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就算他赚了。
北方的冬天冷得刺骨,晚上更是能冻死人,马桂兰衣着单薄,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一声声呼唤着儿子牛小阳的名字。
她把这个片区都找完了,除了获得一堆被扰了美梦的邻居的谩骂外,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马桂兰实在被冻得不行,嘴唇都青紫了,她这才捂着胸口朝家的方向赶。
只期望小儿子比她先到家。
她的期望终究是落了空,家里除了鼾声震天的牛国庆外,连牛小阳毛都没见到一根。
马桂兰绝望地瘫在炕上,心里的不安更甚,就连牛国庆的鼾声都懒得管。
与此同时,郊外,一仓库外,四五道身影鬼鬼祟祟地缩在墙角,其中就有缩头缩脑,双手揣在一起的牛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