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如意,但我不姓谢,不只是我,谢府中有太多奴仆都不姓谢,便是谢将军也只能拥有半个姓氏。
我们都是冶王殿下的人。
但我和他们不一样。
谢将军是受冶王门庭知遇之恩,在冶王一党的扶持之下一步步趋往政治中心。
而我,自小是冶王身边的随侍丫鬟,说来,冶王对我还有救命之恩。
爱上冶王是一件太正常的事,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被一群小太监推搡倒地,他们揪住我的辫子要在我的脸上画画。
我永远记得那道稚嫩又坚定的男声,我听不清那个声音说了什么,但围着我的太监散开,我看见人群中俊朗的少年,阳光就这样照到我的身上,也照亮了我之后的人生。
很幸运的,我成了王爷身边的小丫鬟一枚,可是啊,王爷身边的奴仆太多,我只是泯然众人不起眼的一位。
可那又如何?能见到,能听到,就是莫大的恩赐。
我命如草芥,本与皇天贵胄云泥之别。
机缘巧合之下,顾太妃把我调到冶王身边,顾太妃夸我聪明有灵性,愿我能把持好机会照顾好冶王。
我只是个小丫头,我不在乎泼天的富贵,但我在乎梦中人。
书上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我不觉得是我的问题,越是在殿下的身边,我会愈发为他痴迷。
顾太妃在后宫虽如日中天,可楚皇后并不好招惹,就是太子之位也落到楚皇后养子身上。
那无上的荣耀之巅,谁人不求?
我能感受到王爷的失落,耳濡目染,我也略微得知王爷的绸缪。
谁的宫殿没几个旁人的人?顾太妃盛宠,宫中安排下众多耳目不足为奇。
殿上的大臣有几个不站位?若是没一个站位那就把自己的人送上朝堂。
政客的布局早得叫人心惊,政客的关系网络更是错杂。
在打小服侍王爷的丫头里,我不是最貌美的,身后更空无一物,但我是最能忍耐的,也是最细致的。
顾太妃多聪明啊,她早就看透了我对王爷的情,这么多年太妃有过观察有过磨砺。
但我仍未想到,太妃居然指令我上了王爷的床榻。
众所周知,皇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有女官教导男女之事,一则是为了皇子身体康健,二则是为之后娶妻。
王爷是天上月,可望不可及,而我,何德何能?
在太妃召见我那日,我根本止不住四下的泪,那是我入王爷殿后第一次流泪。
我跪着说:“奴婢卑贱之身,能侍奉殿下一二已是三生有幸,如何能得幸与殿下雨云?”
太妃笑了,太妃是个爱笑的女子,她笑起来像三月桃花:“路露,本宫信你,你便说,是愿或不愿?但你要切忌生二心,守本份,日后,自有你的好去处。”
我如何能不愿?我的手指都控制不住颤栗。
我给太妃磕头:“殿下在的地方,便是奴婢去处,奴婢愿意。”
殿下虽比我大几岁,可我依旧未到及笄就上了殿下的床。
我怕得要命,但我更担心不能给殿下好的体验,更担心我不够完美的身姿无法取悦殿下。
殿下那时还充满少年青涩。
因着常常相见,反而多了几分紧怯。
我领着陛下探入无人曾及的秘境,我看着殿下泛水光的眼,是我得到了殿下的第一次,从此,再无遗憾。
我想,我愿意为了殿下做一切事,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
殿下并非纵欲之人,但殿下也有着常人的好奇和欲念。
意乱情迷时,殿下喊我露儿,我就会紧紧拥住殿下。
也正是从那日起,殿下同我说越来越多的话,我才探知了一角殿下的布局。
去谢府,是我毛遂自荐。
殿下快到了娶妻的年纪,太妃早就在各大家族中挑拣。
我知道,我只是短暂地摸了摸水中月。
在宫里生活,我见了太多太多,跟着殿下生活,我学到太多太多。
宫里的女人,上到皇后下到侍女,无一不在斗,其中卑劣手段更无数。
斗,我不怕。
但我怕殿下柔情蜜意的眼神,更怕殿下深夜无眠虚度。
但我怕不能随侍殿下身侧,更怕事实推动我变得叫殿下恶。
来到谢府时,我年十六,彼时,谢家嫡女纯如仅年十三。
我是殿下的眼睛,成为小姐的心腹。
诚然,这是谢家家主同殿下一手推动。
毕竟,谢家小姐迟早得入某个王爷府,最好,是太子府。
家主和殿下在一条船,那我自会护着小姐走。
小姐如其名,养在深闺,未经磨难,除了骄纵些,心眼称得上纯。
若不是我在,真不晓得太子府内宫中明枪暗箭多少。
小姐信任我,虽然她偶尔也会打骂我,但当她看见我红肿的眼,还是会让我别碍眼下去歇着,然后给我送来一匣子金子。
后来的事情很清晰了。
王爷娶妻了,王爷生子了,太子继位了,太妃殉葬了,王爷流放了……
一幢幢一件件何其残忍。
我不是为自己哭啊。
我一直在等。
我知道,谢氏是一把锋利的剑,而我也能是。
皇宫,我很熟悉了,我看着明月起落,看着弯钩圆盘,月光的清辉一直照着我呀。
路露唯殿下是从,如意也是为殿下而活。
我时常能听见殿下的呢喃,就如同我时常能感到阳光灿烂。
有些人,有些情,已然深入骨髓,不因距离生变。
终于到了这一天,谢氏等不及挥刀争皇位。
我亢奋极了,可我的小姐却难掩忧虑,常常涕泣。
原来她也中了爱情的毒。
我看着长大的小姐啊,我还是主动上去为她捏肩,问她怎么了?
她不肯说,这是谢家秘辛如何说。
那我只能主动摊派,当然我不会说我是冶王的人,我只是说我一直受家主培养,这是迟早的事儿,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小姐彻底压抑不住了,抱着我就哭。
我说小姐你别慌,也别怕,如果您真的惦记陛下,不若到那时您就好生护着陛下。
小姐震惊,推开我。
我习惯了,我告诉她宫变本有失败的可能性,若是事发,娘娘有救驾之功指定能免得一死,也好叫三皇子有生母在身侧,指不定陛下看见娘娘真心更待娘娘一心。而宫变若是成功,娘娘有救驾之功,秉性纯良,这样的母亲生下的皇子担当大任岂不名正言顺?
我哄着她,我知道她心里有了计较。
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谢氏护着淳祈帝,那我也能有理由接近淳祈帝,最是防不胜防最成功。
王爷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各取所需,小姐啊,我是对不起你,可我也是真心帮你。
龙袍近在咫尺,本是万全,谁能料到楚皇后闲的无聊?
怎么?淳祈帝女人这么多,对他真心的还不少?
我遗憾没用,惊讶没用,我被踢了一脚,我被拘了起来。
小姐看我的那一眼让我睡不着,可我没错。
他们把我吊起来,我分不清日夜,暗无天日的地牢透不进月光。
潮湿黏腻的空气里伴随着老鼠蟑螂吱吖叫。
烛火通明,炭炉滚烫。
他们掰开我的指甲,剐剥我的皮肉。
我说惠昭媛是个傻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月光啊月光,求你摸摸我的脸呀,我听见你的呢喃,一遍又一遍呀。
太阳呀太阳,你为什么如此滚烫,熨热着我的回忆,烧灼又烧灼呀。
我多想多想,再见你一面,陪在你身边。
可惜多可惜,昙花一现梁王梦,为何要遇见?
你会不会为我有一点点悲伤。
你能不能再喊我一声,一声就好。
我知道,那日泛着水光的眼不一定有你,但一定是我。
我知道,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是你让我的衣服拢上,我才开始真正活。
可是,我也有点撑不住了。
没错没错,是谢家要谋反,是谢将军的错,惠昭媛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我只是将军培养的人,什么王爷,什么王爷,我怎么会知道?
你呀你,不要不要,再也不要见我了,一定很丑很丑,记得我就好。
痴男怨女,哪堪生死别离,执念也好,真情也罢,都随风吹颓垣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