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再次寂静了。
    大棺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大板凳上，像从来没有移动过。
    吴翠哈想起张喜的话，急忙站起身，来到自己香案前，从下面掏出一炷香，分别插在香炉里。
    打火机打着以后，点着了三根香。
    半黑的屋内三根香整齐如一地燃烧着，没有任何异象。
    吴翠哈想起来要给儿子烧几个黄纸符，担心横死的小宝在那边会遇到恶人。
    随即拉开抽屉，抽屉里的姥爷那个牌位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上面鲜活的照片模糊了，几乎看不清楚了。
    这些年，她的香案抽屉里，只装了姥爷丁三四的牌位，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像其他的占卜算卦的人那样，家里供奉着狐黄白柳各路神仙，而是只供奉了姥爷丁三四的牌位。
    而从她出马开始占卜算卦以来，还真没有出过错。
    她当年带着母亲去城里，虽然有大舅一家的接济，自己也在拼命找工作，赚钱养一大家人，还是非常困难的！
    她清楚地记得，姥爷一直说，要自己干，多大的买卖都要自己干，可是自己也没有多少本钱，干什么买卖都是要有投入的，兜里的那点钱，并不能干什么。
    她为这个事儿急得都上火了，当天晚上就梦见姥爷了，姥爷还是那个样子，手里拿着一个烟袋锅，脸依旧是看不太清楚的。
    “哈崽！你别犯愁了！姥爷不是说了保你吗？你占卜算卦，就可以养家糊口！姥爷护着你，不要怕！但是每天只能算三卦，多了不行！”
    “姥爷，我也没算过，能行吗？算错了，人家不得来揍我啊？”吴翠哈连连摆手。
    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想都没想过要做一个神婆，那玩意儿万一没算准，不尴尬吗？再说了，算一卦，十块八块的，也养不了家啊！
    “傻孩子，姥爷保你，你怕个啥？每天算三卦，记住了！算卦不挣钱，你可以平事情，平事情就赚钱了！姥爷的话你还不信了？”
    “也行，我先试试，看我能不能干这个！”姥爷一直强调说保自己，还是让吴翠哈很动心。
    吴翠哈和母亲丁红之说起自己要占卜算卦的时候，母亲一点都没有惊讶，她还挺纳闷儿的，从来没有做过的行业，突然说要做，丁红之就没觉得一点奇怪吗？
    就这样，吴翠哈就干起神婆这个行当。
    第一个让她练手的是妹妹丁丽，丁丽听说吴翠哈要做神婆，非常赞成，第一个站出来让她算。那一次，给丁丽算得非常准，吴翠哈也有了信心。
    后来，丁丽就源源不断地介绍身边的人来算，一个传俩，俩传仨。吴翠哈也就算正式步入神婆的行业。
    这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而母亲也从来也不多问，只是每次在她遇到棘手的卦象时，母亲都会在。
    可是现在，抽屉里的牌位变模糊了，吴翠哈的心里开始慌张，是不是姥爷走远了，不再帮助自己，保自己了。没有了姥爷背后的支撑，自己这个神婆怕是做不成了！
    吴翠哈在香案底下拿出一叠黄纸符，抽出来一张，点着，扔进下面的泥瓦盆里，黄纸符燃烧着，红红的火苗闪烁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她又拿出一张扔进去，火苗更大了，她甚至看到火苗中，扭曲的邪魅，烧焦的样子。
    她想起李方翠说的话，姥姥不让，蛇一样的人让说的，蛇一样的？
    “妈，是不是李诚实家犯毒蛇害死了小宝？蛇一样的人，难道就是李诚实家害死的蛇？”吴翠哈张嘴就问出来。
    屋里仍然一片寂静。
    李诚实家犯毒蛇，当年杀死的大蛇，和蛇的幼崽，遭到的报应，是李家几辈子都应该承受的，难道是因为李诚实家？
    儿子李小宝几乎就要保住性命，蛇一样的人让李方翠说，李方翠那张嘴偏偏在那个时候就说出来了！这一切似乎是命中注定，可是，报应？报应不应该在李诚实哥俩的身上吗？
    这样报应怎么会落在李小宝身上呢？就因为李小宝姓李吗？。
    天色更暗了，屋里没有开灯，吴翠哈守在儿子李小宝的大棺材旁，这个大棺材的红色，在锃亮的油漆光的闪烁下，看着更红得瘆人，她想起来，这口棺材是当年张喜自己曾经躺进去的，嘴里嚷嚷着大路朝西的那口棺材，张喜依然留着，给自己准备着。
    吴翠哈现在敢确定，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守着这口大棺材一整夜，一个人也能为儿子守灵了，她不再知道害怕，撕心裂肺的痛，让她暂时忘记了一切。
    大棺材旁边还有一个木板凳，木板凳上放着一个实木的匣子，是丁红之的骨灰盒，那个小匣子里，装着丁红之的骨灰。
    匣子上面摆着丁红之的牌位。
    只顾着失去儿子的悲痛，都忽略了母亲，母亲的骨灰盒就摆在儿子的棺材旁，吴翠哈站起身，走过去，抱起骨灰盒百感交集。
    “啪”的一声，丁红之的牌位掉在地上。
    她慌忙放下骨灰盒，弯腰捡起牌位，牌位上有一张丁红之的照片，照片上那张脸生动、鲜活，那双灵动的眼睛，还有微微一笑的梨涡，都能清晰可见。
    她拿着母亲的牌位，快步跑到香案前，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牌位，两个牌位都捧在手里，牌位的木质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一个照片模糊了，一个是照片里的人栩栩如生。
    这张照片怎么好像没见过呢？吴翠哈使劲回想，也没想来，她记得自己没有给过张喜照片，这张照片是从哪儿来的呢？
    外面门响了，吴翠哈赶紧把手里的牌位放进抽屉里，关上抽屉。
    脚步声越来越近，吴翠哈一屁股坐在棺材前的木板凳上，棺材的木头，正好挡住了她，她把脑袋伸出去一点，盯着门口。
    来人站到门口，向里面看了看，手在墙壁上摸索着。
    灯亮了，是张喜。
    “翠哈呀，你要吓死人啊！这么黑黢黢的，你一个人，守着大棺材和骨灰盒，你呀，你呀！真是女中豪杰啊！我让你大娘来陪你，你大娘都不敢来！这人和人呐，真是没法比！”
    张喜说着话走进来，看了一眼棺材里的李小宝，又瞅瞅旁边的骨灰盒。
    “牌位呢？你妈的那个牌位，是我忘了拿回来了吗？骨灰盒我替你选的，要不然没法拿回来！你放心！都认识，给的很便宜的！”
    “牌位我收起来了！那个照片是怎么回事？”
    “照片？那个，那个是我那天来你家，你妈给我的，说是她要是走了，牌位上镶这张照片，她觉得自己这张照片好看一些，让我拿着，用的时候就拿出来！我当时是不大敢收的，你妈说得太真诚，没法拒绝啊！”
    张喜非常诚实地说出来照片的来由，吴翠哈也就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了。
    “翠哈，你给我的电话号码，我都打过去了，你家这些人应该很快就会到的！你别着急，也别上火！瞧我这张嘴，不上火也不现实，搁谁能不上火啊？摊上了，就往开想一想！这个，我都是理解的！”
    张喜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张大爷，小宝怎么没有牌位？”
    “他？横死的，就不要牌位吧！要了也没有用，年纪轻轻，早早托生最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