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之，你别吓我！看出什么了？尽管说吧！反正我大限将至，早死晚死都是死，也没有什么好怕了！”张喜嘴上说着不怕，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再次袭来，他身上刚刚焕发出来的精神头，一下子消失殆尽。
    “张大爷，你起来！地上凉！”吴翠哈慌忙要扶起他。
    “我的命啊！我就不应该挣死人的钱！是我害了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大吉啊！大利自小夭折就不是件吉利事！我，我的命啊！”张喜非但没被吴翠哈拽起来，还仰着脸往后躺。
    “张喜，你儿大吉他没死！”母亲突然说出一句，低沉地嗓音，像一个男人的声音。
    “啊？你说什么？”张喜从地上窜起来，伸长了脖子，脑袋几乎要挨上母亲的脸了。
    “你儿活着！还用说几遍？爱信不信！”母亲不高兴地推开他，拉拉着脸又说了一遍。
    “信！信！我就信你！你是我的活祖宗！你刚才是说我儿子还活着？我儿子没死？大吉还在世！这可太好了！我还有儿子，我的命不苦了！我太相信你啦！”
    张喜原地蹦了一圈儿，又停了下来，欢快地望着母亲接着问，“那他在哪？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他啊？”
    “这个，我再看看！”母亲闭上眼睛，手里放下在拆的被子。
    吴翠哈和张喜这时都是大气儿不敢出，眼珠儿一动不动看着丁红之，生怕会打扰到她。
    母亲虽然是闭着眼睛，可是她的眼珠儿在眼皮底下不停地动，来回地转动，还上下跳动，眼珠儿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冲破眼皮，飞出去。
    吴翠哈的心砰砰地跳，牙齿用力咬住下嘴唇，张喜用两只手捂住胸口，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子了。
    良久，母亲的眼睛终于安静下来。
    吴翠哈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一下都不敢跳动了。
    母亲突然睁开双目，天呐！她的眼框内是空的，两个眼白看着像死鱼的肚皮，眼珠儿不知去了哪里。
    “啊！”吴翠哈张大了嘴巴，没有办法闭回去。
    更可怕的是，母亲的眼眶在不断地用力，扭曲地向里面挤。嘴角带动面部肌肉都在向一个方向挤压，突然，眼珠儿从天而降，眼眶子里立刻鲜活起来，眼珠儿在眼白里滋润了片刻，闪出光芒，眼白也变得清澈了。
    “怎么样？张大吉在哪儿？”张喜蹲在炕边，像一只老狗伏在母亲的膝边，一张脸皱纹翻飞，看得出来是喜形于色。
    “嘘......”母亲的嘴巴里呼出了一大口气，面部青筋暴起，血管喷张，额角冒出来细碎的汗珠儿。
    “红之！”张喜脱口而出喊了两个字后，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兴奋地搓了搓脸。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大山猪槽箐。”母亲一口气说了出来，喘了一大口气，面色也缓和多了。
    张喜听罢仰着脸，嘴巴里重复着母亲刚刚说的话，仔细地思考着。
    吴翠哈听得十分糊涂，不明白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担心母亲在瞎说，如果是瞎说，自己该对张喜怎么解释。
    “贵州？黔南？”张喜的眼睛突然冒出光。
    要知道，母亲丁红之没有去过贵州，几乎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个地方，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城里，更不用说什么‘地无三尺平’了。
    听都没有听过的话，闻所未见的地方，母亲张口就来，这是不是快要吓死人了啊？
    “那他现在什么状况？”
    “我看是躺着呢。”
    “有没有性命危险啊？”
    “反正是活着的，应该是找不到家了，你家终归是要破财的，车掉悬崖下面，碎成渣了。”
    “好！我这就出发去贵州！”张喜又变得信心满满了，身上的死灰气不见了，换成一层光环，笼罩着。
    “红之，谢啦！”
    张喜飞跑着出去了，吴翠哈跟着追了出去。
    “张大爷！你叫着一个人跟你去，贵州那么远，不要一个人去，万一有点什么事，有个人也有个帮手！”
    “我没有人！老伴经不起折腾了！”张喜头也不回地跑，甩出一句。
    吴翠哈在后面快步追上去。
    “要不这样，让我家小宝跟你去，多个人，多一份力量！有个事也有人商量一下，你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张喜停了下来，转回身看着吴翠哈。
    “你舍得让你儿子跟我去啊？贵州山多，地势险恶，你放心啊？你要是真的放心，就让小宝赶紧来我家，我这就要出发！”
    吴翠哈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啊！让自己儿子小宝跟着一起去，就是想让张喜有个人陪伴，遇事有个帮手，万一张喜的儿子出了什么事，两个人也好一起把人弄回来，人还活着，至于躺着，不是生病就是致残了，张喜一个人从贵州那么大老远把人弄回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但是会不会遇到危险，吴翠哈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到。
    “行，妈，我这就和张大爷去吧！”李小宝站在院子里，听见了所有的对话，自己走过来说。
    吴翠哈这时已经开始后悔了，不想让李小宝跟着去了。
    那么远的地方，张大吉在那儿都出事了，怎么敢保证张喜和李小宝就一定安全回来？李小宝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为了帮助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冒险去啊!
    “呃，要不别去了！”吴翠哈悄声说，只想让李小宝一个人听着。
    “妈，没事儿！我和张爷去吧！他一个人去，的确是不好弄，我去搭把手！”李小宝很坚定地朗声说出来，吴翠哈猜他是故意让张喜听见。
    话已经说出口，不能再说什么了，吴翠哈没有再吭声。
    李小宝回屋换了件衣服，背了一个布包，就打算往外走。
    “小宝，这个钱给你！你带在身上，万一派上用场呢！”吴翠哈从兜里拿了一卷钱递给了他，他什么也没说，伸手接了过来塞进衣袋里，匆匆走了。
    吴翠哈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他穿的那件衣服，还是那天回来穿的，只不过这次是正着穿的，没有穿反。
    看着他就这样走了，吴翠哈又有些不忍心，不自觉地跟了出来，欲言又止，最后在嗓子眼儿里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啊！”
    “嗯，放心吧！”李小宝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原来他听见了，这么小的声音，他都听见了，吴翠哈的脸居然红了起来。
    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他，就因为他的爹是李诚实！
    当初吴翠哈就不打算留下他，要不是母亲执意让生下来，吴翠哈是绝对不会要他的。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一个叫李小宝的人了。
    那时候的吴翠哈，因为房瑞霞散布了怀孕的事，而恨死她了。
    柳丁每天去学校里说服所有认识的同学，告诉他们相信吴翠哈没有怀孕，是房瑞霞在说谎。就在所有的人都相信了吴翠哈没有怀孕，对撒谎的房瑞霞不耻的时候，吴翠哈发现自己怀孕了。
    事情的发展，往往是雪上加霜的，怎么打脸怎么来，逼着人硬挺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吴翠哈就是那样的，硬着头皮往下走。
    那一年，辍学、生子，失去亲人，还至此失去了青春烂漫的学生时光。母亲丁红之和父亲吴老六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李小宝，吴翠哈只管每天待着，不需要管孩子，因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所以，李小宝和姥姥最亲，这也是正常的。
    吴翠哈都不记得李小宝是怎么长大的，也没有关心过，他好像是自己偷偷地长大的，和母亲不远不近，从不主动接近，也从不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