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哈啊,你是不知道啊!我的儿走了以后,我就剩下,就剩下一具躯壳了!现在我是想明白了!这死人的钱,好赚不好花啊!要不是我鬼迷心窍,一心想多赚钱,什么钱都赚,我的儿能横死吗?都是我害了我的儿!”
棺材中的张喜,身穿整齐的寿衣,老泪纵横,不时用呢子大衣的袖子擦拭着眼泪。他的老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扔进去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他胡乱摸了两下,抓到布,在脸上抹了抹眼泪和鼻涕。
张喜夫妇只有一个儿子,名字叫张大吉,张喜原本计划至少生两个儿子,一个叫大吉,一个大利,这大吉大利放到一起,要多完美有多完美。
可是老天不遂心愿,大利生下来就夭折了,只剩下一个儿子大吉。
张喜人生的目标就是给儿子大吉多赚钱,赚多多的钱,钱多傍身,哪怕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未来有钱就能过得好。
这些年,张喜没少赚钱。什么样为难的活计到了张喜手里,都是来者不拒。什么迁坟的、并骨的,他还干过结阴婚的,林林总总的,来找他的,他都接下,赚多赚少都赚,多了不嫌多,少了不嫌少,财富就是这样慢慢积累的。
他却没有让儿子张大吉子承父业,而是给儿子买了一辆货车,专门做货物运输。
张大吉人憨厚老实,又很勤快,运输的买卖做得是风生水起,张喜见自己给儿子安排得这么好,心里都乐开了花。
天有不测风云,张大吉在一次外出拉货过程中,失踪了,那真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同他的货车,就像在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
从张大吉失踪,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这两年,把张喜熬得心力憔悴。
和儿子订婚的姑娘,也已经另嫁他人,他和老伴散尽家财,到处寻找,也不知所踪。
就这样,张喜绝望了。
这几天他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把之前剩下没有卖掉的寿衣穿上,家里有现成的棺材,自己爬进棺材里等着死了。
说到临死还想见见谁,张喜躺在棺材里,左思右想,他其实谁都不想见。
周围的人,在你混得风光的时候,没有人会为你真心高兴。可是家里出事落魄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心里偷着乐,这个世上啊,就没有谁会真心的希望身边的人好。
张喜预测自己今天太阳落山,即将死去。他死的其实是不甘心的,但是又没办法活下去。自己唯一的儿子,没能找回来,就这样孤独上路,他痛苦得心如刀割。
一想到今天自己两眼一闭,连个摔盆、扛灵幡的人都没有,就剩下老伴一个人,自己这副皮囊怎么抬出去,不做做打算,会让过了一辈子的老伴为难。
他这才想到了师兄丁三四,进而想到了丁三四的外孙女吴翠哈。
吴翠哈真正站在张喜面前的时候,张喜是百感交集的。
他的心里想起丁三四走的时候,和丁红之闹了个大红脸,半路把事儿给人家扔下,有些后悔了。
“翠哈呀,要是你张大爷今天走了,你能帮我操办后事吗?”
吴翠哈怔住了,是绝对没想到,张喜,一个白事先生,他自己的后事竟然找到吴翠哈,但又不能拒绝,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他,任谁都不能那么狠心。
“张大爷,我能!但是您到底有什么病?我带先您去看看病,然后咱再研究后事的问题行吗?”
吴翠哈明白了,张大爷还是在为儿子的事痛苦,他很有可能不会死,如果做通了思想工作,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张喜的家,一般家里没有丧事的,很少会有人来做客,他家里的事也鲜少有人知道,至少吴翠哈就是不知道的。
从城里回来这些日子,也没有听说。
现在应该想办法把张喜从棺材里弄出来,只有出来了,才可以想办法去进行下一步。不然,他躺在棺材里,就这样说,说到大天黑也不可能解决问题。
吴翠哈忽然灵机一动,凑过去对着张喜说:“张大爷,我妈丁红之你知道吧?我妈前两天都快不行了,又活过来了,还好着呢!”
“这个我知道,不是你姥爷的寿命给了她,她又活过来了!这个也正常!”张喜大概以为吴翠哈要说什么神秘的事,听了半天是她妈丁红之活过来的事,他有些失望。
“不光活过来了,还会看事情!我是靠看事情赚钱的,说老实话,我真的不行,都靠蒙,不过,我妈现在可厉害了!不信的话,我把我妈领来,你问问她,她可神乎了!”吴翠哈故弄玄虚,其实就为了把张喜弄出棺材。
“你说得对啊!”张喜坐起身,眼睛叽里咕噜的转着,像是在盘算什么。
“是啊,我妈她,真不是一般人呢!”吴翠哈见到效果了,说得更来劲儿。
吴翠哈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张喜已经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抬腿就要往外跑。
“张,张大爷!你换件衣服,你穿着这身衣服就来我家,会把我妈吓着的!”
张喜听完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呢子大衣和里面的中山装,从炕边上拽过来一件灰色的长衫套在身上,又把腿上的棉裤脱了下来,在炕边捡起一条麻布裤子穿上,趿着黑布鞋跑了。
吴翠哈跟在他的身后,想超过他先跑回去,好提前和丁红之打个招呼,怎么使劲儿也跑不过他,还是他先跑进了吴家的大门。
李小宝在院子坐着,见张喜和自己的母亲一前一后跑到家门口,立刻站身起来。
“妈!怎么了?”李小宝认识张喜,见两个人踩着风火轮一样跑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姥姥在哪屋呢?”吴翠哈气喘吁吁地问道,张喜站在一旁,没有像她这样大喘气。
“西屋拆被子呢!妈,你说我姥姥是不是中了邪啊?现在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呢!不像是生病了!”
吴翠哈听见了儿子李小宝的话,没有回答。
她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来不及回答。张喜他刚刚还在棺材里大限将至,这会儿跑得小伙子都撵不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母亲真的在西屋炕上拆着被子,这些被子都是父亲吴老六在世时的被子,这些年没在家,都没有用过。她把拆开的被子,布面放在一边,棉花里子叠好放在另一面。
吴翠哈和张喜进屋,母亲并没有停下来手中的活计,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妈!张大爷来了!”
“红之,你怎么样了?”
张喜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应该是父亲吴老六去世的那一年,距离现在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还活着呢!这要感谢我爹,把寿命给了我!”
“是啊,一晃师兄也走了这么多年了!”
“说吧,你想让我给你看什么事?”
“红之,那我就直说了!这个事儿,不瞒你说,我找过很多仙家看过,都看不出来!我都快活不了了!这不找你再给瞧瞧,要是能找到我的儿,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张喜说话间就要跪下,吴翠哈拉住了他。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哪只?”
“都看!”
张喜蹲下身子,恭恭敬敬地伸出两只手,摆在母亲的跟前,母亲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便盯着张喜,出神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