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薛阎王那句“真和人打起来,一推就倒”,叶珊边叹气边发誓一定要“从娃娃抓起”,让自己更壮更强。
第二天,除了跑步和太极,踢腿和举重更是必练项目。
她深信,功不唐捐,就这么练着,总有帮助。
薛阎王时不时眼风里关照着。
几天后,他发现叶珊居然做起了俯卧撑,还没两下,猛不防来一个“狗啃屎”,爬起来的时候,肉乎乎的小脸蛋上满是泥和草屑。
他大笑起来。
这是头一回见老爷子这么开怀,叶珊胆子又肥了。
她屁颠屁颠跑过去,“嘿嘿,爷爷好!”
“你这么点大,练这做甚?”
叶珊擦擦脸上的灰,凛然正气:“爷爷,我要惩奸除恶,做个大侠!”
“做个水晶大虾儿差不多!”
还没等叶珊反应过来,人已经挑着水桶走远了。
嘿,这穿化肥裤的老头,他倒是吃过水晶大虾儿吗?
……
吃晚饭的时候,叶银花也提起“大虾”,建议朱二妹哪天买点小虾回来尝尝味道也好。
朱二妹两眼一瞪:“吃吃吃,你坐月子要吃虾啊?”。
叶银花气呼呼站起来,去拉头顶那根绳。
灯没亮。
叶银花重复拉了两下,愤愤地发着誓:“我要嫁到县城去,县城里肯定不会天天停电!”
她这个誓言其实差一点就实现了。
很多年前,一个黑五类家庭的男孩子向她表达了好感。
叶银花残忍地拒绝了,并明确表示她是要嫁给哈新民那种酷酷帅帅,正经工人家庭的男生。
那男孩最后送给她一本书,扉页上写着: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后来,那男孩子家庭拨乱反正,回县城了。
叶银花去找他,他冷冰冰回说:你认真看书了吗?
最终,还是叶耀祖给她翻译:我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你比傻逼还傻逼。
叶银花气得大吃一斤面,才缓过气来。
……
“你看你吃得这么胖,县城里谁家要你!”朱二妹嘲笑着,从厨柜里摸出煤油灯和火柴盒。
徐慧萍脸上带着卑微的讨好神色,“银花长得挺好看的,脸上连颗斑都没有!”
朱二妹左脸的肌肉微微抖了一下,扯动着眼下一大块青黑色胎记,冷冷道:
“有斑也不打紧吧?看的是眼睛、鼻子和嘴!”
朱二妹无比嫌弃地觑了觑徐慧萍。
她是乡下人,不像大儿媳是大城市来的知青,长得也一般,更别提生了个女孩,真丧气!
朱二妹眼神转向叶珊,筷子敲着饭碗,敲得叮叮当当。
“叫你扒饭,没叫你夹菜!只晓得吃菜,不晓得做人家(注1)……”
徐慧萍想要夹菜的手有些迟疑。
“奶奶!”
叶珊抬起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东东吃饭的时候,你从来都不这么说!你总是夹肉给他吃……”
朱二妹一下子嗓门大起来,“吃肉?那是逢年过节,他难得来!”
叶银花冷笑着跟朱二妹说:“看到没,东东就没她聪明——比她大,都不会说这种话。珊珊真不知道谁教的,小小年纪倒会学话!”
叶银花今天心情不太好。她在镇铰链厂上班,拿的是计件工资。别人大多拿30多元,但她只有20多。今天工友和她吵架时骂她又笨又懒,她气得把人家脸上抓出三道血印子,厂领导叫她赔人家七块钱……
叶珊立马接过了话头:
“奶奶,今天炒莴苣里的鸡蛋,全是小姑一个人吃了,你咋不说她?”
这话,徐慧萍可来不及教。
朱二妹一时语塞。
叶银花恼火道:“哎哟喂,会顶嘴了!你这丫头到底是不是咱们老叶家的种?这么没教养!”
这话实在难听,徐慧萍心中气愤难平,回了句:“等你哥回来,你问他,是不是他的种?!”
朱二妹一听,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还没开口,听见叶银花把饭碗重重一推。
朱二妹定睛去看,确认那碗口没有撞破,剜了叶银花一眼,然后拉起了长腔:
“作孽哦~~我家建国上班这么辛苦,回来还要受你这气哦~~”
叶银花站着,叉起腰:“难怪你丫头没教养,都是你带出来!乡下人没教养!”
徐慧萍一手捏紧衣角,一手撑在桌上,脸涨得通红,低声回了一句:“你才没教养!”
“说谁呢?——”
叶银花脸上的肉上下跳动,渐渐张牙舞爪起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叶珊前世早有经验。
她大喊了一声:“别吵了!”
“奶奶,你别生气!”
朱二妹连连点头,嘴角翘起来——不管怎样,孙女能和自己站一起对付乡下女人就是好事!
叶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样,分家吧!分了就不用生气了!”
朱二妹始料不及,一下子沉了脸,问是谁教的。
叶珊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地回答:\"我们幼儿园小朋友说的,妈妈和奶奶吵架,分家就好了!谁不分谁是小狗!”
徐慧萍不说话。
朱二妹也不说话。
老大家出去单过,大女儿嫁到外地,家里就老二家和小女儿与自己同吃同住。
每个月,老二家贴的饭钱足够全家菜钱开销,何况这母女两人吃得少,徐慧萍在家务上还能搭把手……
这要是分家,划不来啊!
朱二妹缓了缓语气,“小孩子不要听人家胡说,晓得吧?分家伤感情呢!”
“奶奶,吵架更伤感情!”
叶银花嘲笑:“小东西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能上小学了,要分家了!结果呢?
叶银花奚落着,“二嫂,你的脸还真是被这小东西丢尽了!”
叶珊一脸无辜地看着叶银花,“小姑,我是小东西,你是老东西吗?”
叶银花翻了个白眼:“才屁点大就知道顶嘴!你就是个小野种!”
没文化真可怕,叶银花骂人从来不动脑子——这个“小野种”听起来气人,但是很利于做文章。
叶珊立马撅起小嘴,委屈巴巴地看向朱二妹。
“奶奶,回头我问问爸爸,我到底是什么野种?”
朱二妹可不想分家,更不想女儿和儿子之间闹矛盾,又气又急之下,只想叫叶银花闭嘴:
“银花,你还吃不吃?不吃就回屋睡觉!”
“奶奶!小姑不能再吃了,你不是说她胖得像猪一样吗?”
叶珊奶声奶气的话一出,徐慧萍怕自己笑出声来,低下头去。
叶银花眼一瞪,盯住朱二妹:“妈 ,你啥时候说的?”
“我、我、我没啊……”朱二妹有点结巴,“可能是那天我托宋大嫂给你做媒,说你属猪的……这孩子听岔了吧……”
叶珊拼命摇头。
“就是那天,有两个卖米的在咱家堂屋里聊天,说人家都说小姑像个猪婆娘,奶奶正好进屋听见了,奶奶说,小姑只是胖得像猪一样……”
朱二妹赶紧纠正:“我没说胖,我说的是壮……”
“妈——!”
叶银花发出一声惨厉的嚎叫。
朱二妹急忙解释:“说壮有什么要紧?啊?有什么要紧?!壮实一点好生养,晓得吧?”
徐慧萍憋住笑,赶紧离座,悄悄回了自己屋。
叶银花知道,别人总在背后嘲笑她“长得五大三粗”,所以她根本听不得什么胖啊壮啊的,气得不知道是骂叶珊,还是骂老娘。“哇哇”一通乱叫后,她摔下筷子,也回屋了。
朱二妹看向叶珊,嘴刚张开,叶珊笑眯眯指着煤油灯:“奶奶,你看!”
作孽哦,光顾着吵架,忘了灭灯了!
朱二妹慌慌张张地去吹灯火,一回头,叶珊也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