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明一夜没合眼,精神和肉体都有些麻木了。他昨夜被抓丁来盯这个陵园的建设。
看着长长的车队来,又看着长长的车队走,留在场的县乡干部总算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松展开来。
刚才还噤若寒蝉的县乡干部们又都神气起来,将藏起来的官架子摆出来,昂着胸,背抄着手上了小汽车扬长而去。将一众看景的老百姓熟视无睹当成一团空气。
宗明现在熬的只想找个地方歪倒就睡。他把村书记叫来,让村里安排几个民兵值班看陵。
村书记有些不情愿。“我说,宗干事,昨晚你熬了我们一晚上就不说了。看陵这个事得再议议,它不是一个一时半会的事,找谁看?钱怎么算从哪出?你们乡领导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宗明他强撑着眼皮,“张书记,先看两天,就两天,两天后我们另想办法。”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给你个面子,两天后你们另想折啊。”
“行,找可靠的人。”
“你回吧,也熬了一天一夜了,别熬坏了。”
宗明提起精神骑着电动车往镇上赶。回到文化站倒头就睡,呼哈着一睡到傍晚七点。
想想乡里食堂也关门了,今晚的晚饭得自己解决了。宗明有些倦意,斜躺在架子床上不太想动,打量着自己的“陋室”。
说是陋室都是客气的,简陋到勉强栖身。墙根白墙皮反碱起皮的厉害,有些地方墙皮连同砂浆都掉的斑驳陆离,一张老旧的杨木桌站不稳,如果放一壶暖瓶,都担心它能不能撑的住。除了一个宗明自己买的那个简易塑料衣柜,整间屋里没有一件鲜亮的物件。
人在囧境,心态最崩溃。静谧的环境让人有些发狂,就连做好了吃苦头的宗明,此刻也觉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种日子过的煎熬,何日是个头!
乡里的天,黑的早。七点多街上就冷清的没几个人。
宗明骑着电动车在街上溜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一家卖饭的。只好跑到供销社的超市去买方便面回去泡。
买了两包泡面往回赶,背后一帮收银员小姑娘们嘻嘻哈哈的窃窃私语,很显然,她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新来的乡镇干事,多帅气的小哥哥!
就是这笑声,让这个寂寞的男子温暖了一下,胸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男子汉气概,手里的电门不由得拧的猛了些。
自行车的车灯在黝黑的公路上劈出一道光,像是漆黑的夜里的轻微的白灰色伤口。车子拐进镇大院的路,宗明就隐隐闻见一股沁人心魄的桂花香味。
真香,谁这么晚了还往这跑?宗明把车子开进大院,看见院里那棵树底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亭亭玉立的立在那,正在焦急的往北院亮灯的宿舍张望。
宗明心里倏的一下砰砰砰猛跳起来,“春燕。”
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发不出声。
“春燕!”
总算是稳住了神,气足了些。
泥春燕回过头,满眼的欣喜。
“找你半天了,没敢大声叫你!”
“我住水利站那个院的宿舍,跟我走吧。”
“哎呀!”
宗旭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去检查女人的腿脚,“怎么了?崴着脚了么?”
腿脚都好着呢,宗明放下心来,站起身,和女人四目相接。
真暖,真亮,真温柔的两个眼眸啊。
泥春燕满脸羞红,这个傻男人,真是个暖男,把她的腿脚翻来覆去放在手中检查了好几遍。
“我没事,这院里坑洼不平啊,刚才踩了一个小坑。”
“小心点,我们乡镇穷,大院勉强用水泥硬化了,没精力搞的平不平了。你跟着我走。”
宗明在前面走,他的手里多了一双柔软的小手,一股暖流直触他的心灵。这小手真软和啊,他想永远握着它。
“不是说你去英国留学去了么?你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的犄角旮旯里来了?”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英国再好我不想去。”
宗明听出了泥春燕的话外之音,但他没敢往下接。
“这里会苦了你的。”
“你不也在这里嘛,你能承受我就能承受。”
“我们不一样。”
泥春燕那一汪秋水生出一点幽怨。“我没看出来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你还没吃饭的吧?我煮点面。”
女人心里温暖一些。“我就喜欢吃你的面。”
宗明把开水倒进电磁炉的小锅里 ,水嘶嘶啦啦的沸腾,把挂面抽出两把扔进锅,用筷子调开,卧上两颗鸡蛋,调进酱油、盐和葱花,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就好了。女人乖顺的坐在床边看着男人做饭,摸着床上那张旧席子心生怜惜。泇水镇的条件比武原还差。
“听说你原来的位子被市信访局张尔迪的儿子张建占了,你怎么这么傻,不跟组织部的唐汉闹一闹。”
宗明第一次听说这个事,觉得有些愕然。“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干出这个事。”
“那个张建恶心死了,天天往我学校跑,骚扰我。”
宗明更加愕然,“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感情是两情相悦的事,他怎么能干剃头担子一头热的烂事。”
泥春燕脸一红,“两情相悦就行了?还有人躲呢!”
宗明头低下来了,“我现在这个囧境,不知何年何月能爬出泥潭,你跟着我这辈子就完蛋了。”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苦都能吃。”
女人呢喃着哆哆嗦嗦抱住男人,“吻我……”
两人滚作一团。
第二天一大早凌晨五点多,宗明就醒了,躺在床上搂着爽滑的女人觉得很充实。女人惺忪着眼问道,“你醒这么早啊。”
“到现在我才知道,没有拥有你之前的世界是不圆满的。”
亲吻女人温软的嘴,就像嘴里含了一块果冻。慢慢两人又来了兴致纠缠在一起。
世界平静下来之后,两人像岸边搁浅的鱼,直挺挺的躺在滩上不想动弹。
“要晚了,学校还有早自习要带。”
“我送你。”
电动车风驰电掣,艾镇中学门口已经有学生陆续进校了。
“就停路边吧。”
“如果张建那小子再骚扰你,你给我打电话,我教训教训他。”
“他还不敢太放肆。”
回到文化站,王枫已经把茶泡好了。看见宗明把他叫住了。
“你过来,我和你商量点事。”
“王站长,我正要找你汇报工作呢。”
“你坐。”
宗明坐在站长对面的一张木椅子上。王枫满面春风。“想必你也看见了上星期市文化局的副局长沙克来我们镇视察工作。”
“哦,见过一面,他也是南大的校友。”
“哈哈,校友,校友,笑了才有!校友是靠多走动多联络才能维系的社会关系。”
“我记住这句话了。”
“说个事。”
王枫拧开茶杯盖,喝了一口酽茶。“我要走了。”
宗明听了既为站长感到高兴又觉得有些失落。站长一走,文化站就空了。
“昨天晚上跟胡书记汇报过了,我走以后,文化站就交给你来顶。”
宗明觉得有些诧异,他想起报到时胡锡进对他并不感冒。王枫看出来他的窘迫,“放心大胆的干,不要觉得人际关系难搞,胡书记表面上很难处,实际上他是个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人,相对还是比较客观的唻,比那些喜欢搞弯弯绕的干部强不知道多少倍。”
王枫开始给宗明交底,文化站账上只有三万块经费,是留作年底考核迎检用的,上级来人站里非得有个迎来送往的活钱不可。
“县里炫彩广告公司还挂着我们两万六千块的虚账,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动用它,那是救命钱。”
“好的,站长。”
“嗯,就这样。哦对了,你刚才说你有什么事?”
“昨晚建陵园时,山坡上炸开一个洞,我拿手电看了,像是一个古墓。我让工程兵把洞堵了,把陵往前提了八米。”
王枫一惊。眼前这个小老弟稳的很呐!“你做的很对,懂大局。今天县组织部来考察我,你看……”
“那这个是我们下午或明天再向书记汇报。”
“好!”
对于一个干部来说,最重要的关口就是组织考核时,不能有半点马虎。
组织考察,说白了就是把做好的饭端出来。先有了萝卜才有了坑,但公推公选的戏还是要演的。组织部、单位班子、候选人和一众干部职工们一本正经的按照干部选拔程序严肃的群演下去。直到既定的候选人的名字顺利的出现在干部任前公示贴在墙上的时候,一众人等才总算了事。
所有人都感觉累,心累,比下地农忙的农人们还累。
送走了组织部考察组,镇党委书记胡锡进斜躺在沙发上抽烟。
“王枫,我们哪有钱搞什么劳什子考古哦,那是个费钱不讨好的玩意儿。”
正值考察公示期的当口,王枫不想跟书记有不同意见。
宗明面红耳赤,他不能就此放弃。“书记,古墓足够大的话,我们可以发展文旅产业收门票唻。”
书记对收费很敏感,“只要你们能挣来钱,不让镇里往里搭钱,我不投反对票。”
胡锡进这个表态很微妙。他既不明确反对也不积极支持。搞成烂摊子是你宗明的事,搞好了成绩也不能把我择出去。
“还有一件事,搞考古发掘对革命陵园有什么影响么?”
“影响微乎其微,建革命园陵时我特意往前挪了八米,预留了空间。”
“你这个娃胆子真大!不过我喜欢你的性格,将在外就得有临场决断权。”
半支烟抽完,胡锡进改变了主意。
“老弟,你的意见我想了想还是很有启发价值的。这样,镇里从经费里挤出十万块经费给你,把这个项目搞好。”
“好的,书记,我们给县里和市文化局汇报。让他们派考古队进驻。”
出了书记办公室,在楼梯口处王枫就笑了。“老弟,你真行。”
“咋了站长?”
“你是第一个从书记嘴里扒出经费的人。”
“不至于吧?”
“不信你四处访访,胡锡进是个有名的老抠搜。”
沙克接到王枫的电话很兴奋。“我就说那座山非同寻常吧,百里平原一孤山,气象万千啊。我马上组织一支考古队过去,你们要保护好现场。”
“你放心,万无一失。”
根据宗明的意见,考古队是悄悄进驻的现场,对外的名义是陵园二期建设。山北麓被一道围墙围起来。考古队就暂住在山顶的老书院内。
沙克一到现场就兴奋的查勘了工程兵炸出的那个洞。
洞在传说中的恐龙脚印的尽头的野崖下,由于崖陡,加上遍布刺人的酸枣树,无人涉足这片地方。
到了崖底下,才看清这个崖角是从下向上呈锥状倾斜着,岁月的苍沟掩饰住了人工雕刻的痕迹,让人误以为这是个天然的野山崖。看着崖角那精工细作的雕刻,沙克激动的说道,“这次让我们卯上了。”
宗明笑道,“卯上啥了?大墓还是窖藏?”
“老弟,不管是个啥,这次你是立了一大功了,我从业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规模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镇的文旅产业可以起步了。”
“是呀,这么好的地方搞个景区是很好的,多了不说,一年能为你们带来百十万门票钱还是有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让村书记找个最好的厨子过来,干活补助没有,饭咱要吃好。”
“嘿嘿,你小子挺会办事的。”
考古工地一开,文化站迎来了建站以来最繁忙的一天。
远在十几里以外的艾镇迎来了傍晚。镇办科员张建又死皮赖脸的来到艾镇中学,刚踏进宿舍区,就看见泥春燕一身睡衣在洗漱台洗衣服,那丰腴性感的身体有韵律的活动,真让人热血沸腾。
“春燕,还手洗啊,太辛苦了,明天我给你买台洗衣机。”
看着猥琐的男人往自己身边偎,泥春燕心里就一阵膈应。
“张建,你烦不烦,老往我这跑啥!”
“嘿嘿,没啥事,就是来找你聊聊天儿。”
“我和你有啥聊的,没有共同语言嘛,你赶紧走,不然我叫人了。”
张建看着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心就痒痒,他怎么就这么稀罕这个女人呢!白皙的脖颈直的真有气质。顺着脖颈往下,隐隐约约看见耸立的一角。
“哎呀!往哪看呐!”泥春燕赶紧捂紧了领口,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狠狠的精神猥亵了一把。
叫声引来了杨庆。
“谁?是谁耍流氓!”
跑过来的杨庆看见张建,心说你他妈的真贱!还他妈的是个官二代呢,狗都不如。
杨庆点了一支烟,猛吸两口,走到张建身边一把把这小子搂过来,吐出浓浓的烟雾。
“老兄,干啥那,大伙都等着你喝酒呢,走走走!”
张建不吸烟,他最怕闻烟味,杨庆这个阴招整的他头昏脑胀,又无法摆脱。
“路过,看见春燕在洗衣服就想过来帮帮她。”
“瞎!泡马子,那你也得泡个没主的吧,那朵花被我兄弟掐过了。”
泥春燕气的满脸铁青。“没一个好东西,都给我滚!”
“走走走,赶紧喝酒去,大伙都等急眼了。”
张建被杨庆拽的一路踉跄。
“我操,兄弟,你怎么这么大劲,慢点,慢点!”
“别跟个娘们似的,弱不禁风的。你得多锻炼啊,不然怎么把妹!”杨庆心说,慢你妈,老子都想他妈的一拳打死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占我女神的便宜。
晚上喝完酒,躺在床上的杨庆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刚才泥春燕厌恶的表情,他有些后悔追着泥春燕往这省北跑。
他中意的女人,心里却装着别人不能自拔,你说这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呐。
如果你怀里揣的是一颗鸡蛋,早晚你会捂热并孵化它。如果你揣的是一个鹅卵石,你永远都暖不热它。
正郁闷着,妈妈打来电话。“小庆,你爸昨天开会见着余明了,谈了你的情况,老余在淮海地头熟,他承诺了,争取早点把你调到淮海市里去,你这次要听话,可不能再逆反跟我们对着干了。”
“别说了妈妈,随你们的便吧。”
杨庆不喜欢艾镇的夜,尽管它繁华的像一个大都市,但深处闹市,这个男人的心暖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