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的原生人脉,只靠性、血缘和母婴传播。命中注定说的就是这,你生来没有,这辈子恐怕也求不来。有些人不信命,精心钻营去贴近权贵,妄求进入权贵们辐射的各类圈子里去,求得荣华富贵。
新晋升的江南省省委秘书长兆麟就热衷于此,是组局各类圈子的高手。
——写在章始题记
武原迎宾馆,彻夜灯火通明。
兴邦听到赵安要落叶归根的消息一愣。
“赵老是我们淮海地区走出去的杰出人物,这么高的级别回家乡可不是一件小事!
按乡土民俗,应归葬赵家老林,但这样显然也不合适。海涛、士言提提意见,你们几个也广开言路想想好办法。”后面一句话是对罗汉平和司马龙说的。
朱士言建议直接进驻淮海陵园,在景区里找个山头搞个陵,塑像。
兴邦听了一开始也觉得很好,陵放在景区,各地来淮的领导、游客都方便瞻仰和游览。
和赵老的儿子一联系,不是那么回事。
赵老遗嘱是要归葬老家呦鹿山乡上河头村,那里既是他的故乡,更是他革命开始的地方。赵老还要求不占一寸农田,而赵家老林在一片大田地里,早就坟堆累累了。归葬老林势必占田,这又将违背遗嘱。
几个人一筹莫展。
罗汉平突然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说新晋升的省委常委、秘书长兆麟陪同老书记翟柏涛马上快到郯邳县了,让武原做好接待工作。
兴邦一抬表是晚上十点钟,“汉平,办公厅说几点到没有?”
“没说太详细,只说晚十点左右。”
“你跟我出门迎一迎。”
两人刚走到迎宾馆门外的路上,就看见一辆奥迪a8打着双闪缓缓往这边驶来。
罗汉平赶紧挥手示意,车停过来,兆麟先跳下车,又要把翟柏涛扶下来,“老书记,到家了,慢点。”
翟柏涛一摆手,“小兆,我还没老到要搀扶的地步。”
兆麟脸微微一红,尬的缩回了手。罗汉平赶紧上前解围,“秘书长,请,我们去1号楼。”
“好,好,小罗前面带路。”
兴邦过去抱住翟柏涛,“姑父,你怎么也往这跑?赵老的事我们张罗就行了。”
“呵呵,别看你们四个常委,这事不一定能张罗好。”
翟柏涛精神矍铄,走路依然很稳健,他背着手边走边看。
“武原你们搞的不错!”
“难得您夸奖一次。”
翟柏涛停下脚步认真的看了一眼兴邦。“我很少夸你么?”
兴邦笑笑没说话。心想当年您对我压青可是压了十年啊,那段岁月他可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柏涛背着手又走起来。
“都说当干部风光,谁知道当干部的苦,快不得,慢不得,要行稳致远楼哪有那么容易!你呀,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我还需再努力些。”
翟柏涛对这个态度很满意。
“领导干部的形象不在组织部的考察表里,在老百姓的口碑里!一个领导到底干没干实事,好事,老百姓心里有一杆称!”
“我们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
“你知道前面那位为什么这次非要陪着我来么?”
“兆麟?”
“他是来搞丧事外交来了!”
兆麟号称部级以下不瞄,只向上不向下,轻易也不平视。
此人人脉广,朋友遍天下,在江南省官声却不太好。这个人,太钻营,嗜好就是喜欢将职务含权量利润化,白天开办公会,晚上开董事会,好多同志反映没利益的事兆麟概不过问。
兴邦呵呵一笑,“兆麟可不简单。”
兴邦和兆麟共事时间不长,对此人了解不深,但听过他的官场轶事不少。其中一个是他在某市当书记时农委干部找他汇报工作,兆麟安排农委主任购买一批联合农具。农委主任表示资金都要拨到各县市,市农委很难办。兆麟很不高兴,直接训斥,要你这个农委主任有何用,农委这种单位没有权也没有利,大事定不下来,小事办不了,应该直接撤换掉。
翟柏涛哼了一声,“那可是不简单,搞团团伙伙,将江南官场搞的一团乌烟瘴气。你得留意点他。”
兴邦陪着老爷子进了迎宾馆,在一个小会议室里,一圈人坐在沙发里议事。
翟柏涛一杯茶没喝完就拍板了,“不要议论了,赵老的墓地就定在鹿呦山北坡的荒岗上,我们当年在那里战斗过,建设过,生活过,在那里建个陵园,到时候我也埋进去。”
举座皆惊,心里又都暗暗拍案叫绝。姜还是老的辣,翟柏涛这个决定太绝妙了,瞬间就解决了大难题。
兴邦当即表示同意。“就这么办,在山上搞工程不是容易的事,可能得动用炸药。海涛你和淮海工兵学院熟,联系他们派一支工程兵,简单修缮修缮。”
白海涛给工兵学院院长打电话。院长很给面子,当即派人往鹿呦山赶。
建筑没有设计不行,这种事不能瞎拍脑袋。田亮亮办事很雷厉风行,他想到艾镇还有一个南大建筑设计院的留守组,只能把他们调过来救急抓瞎了。
南大建筑设计院的关杰没想到,他的人生第一个作品居然是一座小烈士陵园,而且是个急活,两小时交卷。
仓促之间完成的作品,要么是劣作,要么是神作。
关杰拿出的作品属于后一种。他在大学时搞毕业设计就是建筑自然风水融合,为此他几乎在金陵雨花石烈士陵园住了半年。
一件事琢磨久了,心中就胸有成竹。关杰在漆黑黑的鹿呦山看了,转了一个多小时,在回武原的车上叼着烟圈,眯着眼,在硕大的0号图纸上奋笔疾书。
建筑家,靠的是天赋,外加一点点勤奋。
看山是山,手里出来还是那座山,你就是个废品建筑师。
心中有山,手里出来的山你看着很熟,又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神韵,你就有了一点点建筑家的潜质了。
车到迎宾馆门厅时,关杰就把图纸从画板上卷起来递给司马龙。“转交给田书记。我的设计可以不用,但不能改。”
“哈哈哈,大文才有大脾气,你是不是跟进来听听意见?”
“我没有兴趣听你们这些官僚议论事。”关杰趿拉着拖鞋往回走,他要去补被打搅了的美梦。
小会议室里灯光通明。一群人围着图纸看,兆麟很不满意,“你们淮海市委市政府是怎么做事的?不能多找几家设计对比一下!简直是乱弹琴!”
田亮亮诺了诺嘴没说话。兴邦看着图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亮亮,这个关杰是哪个单位的?”
“有什么不对么?”
刚挨了秘书长的批,省长这么一问,田亮亮心里有些发慌。
“那倒没有,你们看出什么名堂了没有?”
兆麟只瞅了一眼,撂下一句话走了,“太简单了,没用心啊。”他要去接儿子兆子龙的电话。
白海涛看出点名堂但他没说话。朱士言让人把画挂在墙壁上。“挂起来,看的清楚些。”
画立在墙上,气势就出来了。翟柏涛只看了一眼就回去睡觉了。“我老了,你们几个年轻人看着定吧。”
田亮亮心里有些发虚,不知道老书记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白海涛盯了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不懂建筑,也不懂设计,拿不了什么意见。”
朱士言笑了笑,他已经看出点端倪来,不过前面三个人都没表态,他也不好太明确,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设计的还有点意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兴邦笑了笑,心想你们都是聪明鬼,他再不表态这事就没人定了。
“田书记,就用这张图,赶紧派人施工,先捡紧要的工程施工。”
“好的,我马上去办。”
夜已经深了,白海涛叫饿,让人安排点面条来。“省长,喝点么?”
“来一点吧,今天太压抑了,不喝点待会睡不着。”
喝酒时,白海涛说了实话。“老实讲,我觉得这个关杰有些取巧了,他借鉴了金陵花雨台的风格。”
兴邦哈哈大笑,“这你都能看出来,你还说你不懂设计?你知道花雨台是谁设计的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朱士言接过来话头,“杨廷宝建筑大师。”
白海涛这才明白老书记为什么只看了一眼就去睡觉去了,感情人家是火眼金睛啊,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呀。
迎宾馆808房,兆麟正在电话里训斥儿子。
“跟你说低调点,你就是不听,这次闯了大祸了,你想起我来了,我不光是你爸,我还是省委秘书长,天天忙的低头栽跟头的,哪有那时间和工夫天天给你擦一屁股屎的!”
“爸,我觉得,我这的客人好多人敏感不愿意到公共场所,还是得建一家私人会所招待客人比较好,不然以后麻烦少不了。”
“你不要去挖天上凡间的墙角!”
“人才难得啊。”
“你给我小心点,不要去找死。天上凡间背后的靠山是……,”
兆子龙心里一咯噔。
“好的,爸我知道了,我不挖他们墙角,需要美人我从他们那里借。”
“先将就着,他们可以选花魁你也可以搞嘛。”
“爸,我知道了,那孙东的事?”
“我找你干爸老何帮帮忙,他政法委的这条线应该认识上海那边几个人。以后你离孙东这种人远点,少给自己惹麻烦,你也惹不起。”
“好好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兆子龙一身汗,妈的,这姓孙的怪不得这么张狂,背景深似海啊。更下定决心要开一家私人俱乐部,不然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得罪一个大佬。而这些大佬歪歪嘴,就可能让你有牢狱之灾。
兆子龙没有跟爹说实话,他跟孙东不是什么生意纠纷,是争夺天上凡间的花魁争出来的。
兆麟给何杰打电话。“老何,最近忙什么呢?”
“还不是重大型企业监督管理那一摊子事。”
“动动你老单位那边的关系,子龙在天上凡间得罪了孙东,这个矛盾不化解恐怕以后问题会很大。”
“哎呀,怎么能得罪孙东这种人!他在上海天天陪着领导夫人看专家,嘴一歪你就完蛋了。”
“所以才找你嘛。”
“找个时间,我把孙东约出来一起了结这个事。”
“你费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个事给你说一下,我两个孩子下个月就从美国留学回来了。”
“那我这个当伯父的得给接风。工作安排的怎么样了,先在子龙的公司挂挂职吧。”
“也行。”
“年薪先按总监级别发。”
“不要定的这么高,关键是他们回来没地方住。”
“这个更简单了,子龙就是开发商,房子多的是,在楼盘里选两套就是了。”
“老哥,你可是解决了我的心头难。”
“咱俩家不分你我,先这么说吧,省长那边我去看看还有什么事么。”
兆麟下到小会议室,看见兴邦几个人在吃面条。
“真香,我也来一碗。”
兴邦拉开了一瓶运河大曲口杯递过去。“光吃面不行,得搭一杯酒。”
运河大曲的口杯很有特色,玻璃质平口杯,一支杯装三两的量,瓶口处用一个一拉就开的铝拉环盖封住。大多数人的酒量也就三两酒,一人一杯很方便。
省长递酒,兆麟是无法拒绝的,接过来闷了一口。
酒入口凛冽,回甘甜香,稍稍上头。
“哎啊!”
兆麟眼泪差点下来了。北方的酒他降不住,觉得喉间热辣辣的。
“哦呵,这酒!冽的很!”
众人哈哈大笑。兴邦笑眯眯的把杯中酒洒两三滴于桌面上,划根火柴,只见腾地一下,蓝蓝的酒火苗就窜起来了。
“兆麟啊,以前我们这地方喝酒前有个‘点火’仪式,考验的就是这酒醇不醇,只有醇酒才一点就着,冒蓝火苗,你第一次喝淮海地方酒,这个仪式得给你补上。”
“哎呀,哎呀,谢谢省长。”
兆麟一杯酒只喝了三分之一就觉得头晕乎乎的,不敢再喝,只顾低头吃面条。
回到房间,兆麟倒头就睡,这次他倒是没失眠。
罗汉平来叫他时,兆麟一睁眼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哎呀,昨晚的酒可喝好了,别说这酒烈是烈,有助于睡眠啊,回头你给我弄一箱带回去。”
“好的,秘书长,赵老的家属已经到泇水境内了,我们得赶点时间。”
“省长他们都起了么?”
“省长已经到鹿哟山看陵园去了,他让我在这里陪你等着赵老的灵柩。”
“好,好好,赶紧,赶紧下楼。”
“您不洗漱一下么?”
“不用,赶时间。”
其实兆麟就是要这个刚睡醒的憔悴感,他蓬着头就出了迎宾馆。
小车队在路边停了没几分钟,一辆考斯特车头挂着黑纱缓缓驶过来,车后跟着长长一队车队。兆麟赶紧跑上去,上了车,对着赵老的灵柩沉重的三鞠躬。带着哭腔轻声说到,“赵老,我代表江南省委迎接您回家!”
汉平赶紧坐上小车在前面引导车队往陵园赶。
寂寞的鹿哟山从来没有这么肃穆过,旁边的泇水无言。长长的车队拐进青苍苍的山林路,驶进陵园。
昨晚工兵部队连夜奋战,陵园基本面貌已经初具雏形。
赵明端着父亲的骨灰盒下了车,车前面翟柏涛一行人已经排成一长队迎接。
跟在赵明后面的是刚退休的田老,他一眼就看见了翟柏涛,“你小子,挺结实的嘛。”
“连长好!”
“敢叫我连长的,年初还有三个,现在只剩下你们俩了。你看看我身后这位是谁?”
“翟特派,你还认识我么?”
翟柏涛愣了一会,将墨镜男拥入怀中,“原来是迟老弟。”
田老很感慨,“这地方我们都熟悉啊,我们这辈子魂牵梦绕的地方就是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老迟嘿嘿一笑,“那时真年轻,干革命都不惜命,不知道害怕,老田我记得当时你的胳膊子都被鬼子打穿了吧。”
“咱都受过伤,不是一个大医医术精湛,咱几个人活不到现在。那个医生叫宗……来着?”
老迟直挠头,他也对大先生印象深刻,但想不起来名。
翟柏涛嘿嘿一笑,“宗震岳。”
“对对对,你好记性!”
“啥啊,他后来成了我老丈人!”
“哦,哦,怪不得。”
翟柏涛叫来兴邦。“宗大先生早就千古了,这位是宗老的孙子,宗兴邦,我们江南省的省长。”
田老停下脚步,打量着宗兴邦“哦,真是年轻有为!听说陵园是你们昨夜开夜车搞的?”
“是,田老,我们得让赵老安心的落叶归根。”
“搞的真不错,这是我见过最好的陵园之一。”
兆麟接过话,“田老,我们找的是杨廷宝的传承人设计的陵园。”
“哦,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好,好!你们这次办的不错。”
兆麟抓住时机,“田老,赵老,我们陵园彻底完工后,我们还要向您们二老汇报一次。”
“可以。”
几个大佬参加了赵安的灵柩归葬仪式后,爬上了鹿哟山顶。淮海市委昨夜连夜把老龙麓书院遗存的老书房修缮改造成鲁江地区革命纪念馆。
田老一进屋就看见了当年鲁南军区反击日军扫荡军力布置图。
“你们真不简单,我找了多少年都没找到,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三老趴着地图研究半天。为了当年的行军路线争论的面红脖子粗。兆麟打下场,一会劝这个一会劝那个。
白海涛站在门外直笑。“省长,你说秘书长这兄弟累不累?”
“哈哈哈,他啊,就会把住机会,想给谁留下印象,他绝对能做到,是个真正的‘联合派’。”
“他可真行。”
参观完纪念馆,田老站在山顶的老松下远眺泇水原。
“泇水流,
泇水流,
泇水滴落千年锦愁,
烟云过眼,
星河灿灿,
几多英雄登堂庙算,
落叶归根还沐楚风汉霜。”
原上起风了。
车队又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原上的百姓却平静不下来,他们不相信自己平日里厌倦了这块土地上,能出这么多省部级以上的大官。
呀!泇水原原来是块宝地啊,地灵人杰嘛!
有人有模有样的说起以前的一个老掉牙的传说。讲的是有个风水大师路过泇水,到村子里讨口水喝,临走前指着天上的紫云说,若干年后这片地上会出现一个大贵人,贵不可言。
现在这个传说又被翻腾出来,乡人们听了倍受刺激,回家拼命催促自家学子们埋头苦读。
“好好读,说不定那个贵人就是你唻!”
车队疾驰在去淮海机场的路上。田老还在谈赵安的点滴故事,当他说到赵老在军工委那段岁月时,兆麟总算找到了话头。
“田老,我父亲也在军工委,他是第一任副主任。”
“哦,那个不穿军服的老兆?他是你的父亲?”
“是我父亲,养父。”
“哦,我想起来了,你父亲解放后收养了一儿一女,闺女我经常见,你跑哪去啦?”
“田伯伯,我后来上了哈军工,毕业后一直在江南省工作,没在北京呆过。”
“人啊,当自强,你挺争气的,老兆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坐在后排的白海涛不得不佩服起兆麟来,这大兄弟太会摆乎了,一天不到的功夫聊到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伯伯。
就算最会搞人际关系的“南海圣人”康有为在世,怕是也要羞愧难当,自愧不如了。
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