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升高中的统考,陈小曼再一次考砸了,按她的成绩,是绝对不可能上县一中的。
整个县就只有县一中这么一所省重点中学,全县所有的教育资源,都在向县一中集中。
县一中是原来县城的中心中学,其他的二中三中四中等,是下面几所乡中学合并组成的,县一中的高考升学率,和他们比,相差的不是一点点,而是断崖式的落差。考不上一中,就意味着以后高考命中的机会渺茫。
成绩出来的那天傍晚,吃晚饭的时候,陈小曼大气也不敢出,头也不敢抬起来看她妈妈,她更害怕妈妈问她统考的成绩。
其实,陈小曼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施老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中考的成绩,陈小曼的班主任,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她了,就是班主任不打给她,她也肯定会从其他渠道问来。
吃饭的时候,施老师阴着脸,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吃到一半,用筷子啪啪地敲着一盘四季豆的盘边,白了陈小曼一眼:
“盐放多了,这么咸!”
陈小曼哦了一声。
“真是废物,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菜都不会炒,以后你怎么成家,怎么带小孩,都请保姆来做?你这种废物以后的收入,养活自己都有难度,你还请得起保姆?别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了!”
施老师补上一句。一说起废物,她的话才开始多了起来。
陈小曼低着头,任凭妈妈怎么骂,她就是没有吭声,对她来说,今天妈妈怎么骂她都没有关系,只要不提起统考的成绩就可以。
两个人吃完饭,陈小曼把碗筷收了,乖乖地去厨房里洗碗。
施老师走回去自己的房间,天已经有些阴了,她没有开灯,坐在床沿上,坐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都已经完全黑下来,从窗外漫进来的夜色,把她也吞了进去。
施老师在黑暗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站起来,走过去把灯打开,又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
把衣服换好,施老师走去梳妆台前坐下来,拿起梳子,把自己的头发梳整齐了,这才站起来,拿着一个提包走出去。
这个时候,外面空无一人,陈小曼早就已经躲回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关上了。
施老师看了看关着的房门,摇了摇头。她接着走出了家。
走到学校的后门,正好有一辆招手车停在这里,施老师拉开门坐了进去,和司机说,去麻园小区。
车里除了司机,只有她一个人,施老师看看司机没有启动的意思,问:
“还不走?”
“等等人啊。”司机说。
那时县城的出租车,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招手即停,所以叫招手车。
县城很小,出租车要是按照城市里那样收费,起步价就是八块十块,那肯定没有人坐。这里的出租车,每个人收费两块三块,不过,车上往往会塞满人,不是你一个人就送你走,而是人坐满了,司机再根据每个人要去的地方远近,一个个绕过去。
中间要是有人下车,位子空出来,途中碰到有客人招手,司机还是会停下来,让客人上。不过这个时候,哪怕你要去的地方距离再近,司机也会先送车上的其他三个人,最后才绕到你的目的地,你等于是上车排了一个队。
县城里的人大家都知道这个规矩,所以上车的时候,要是看到车没有坐满,都会没有怨言地坐在车上等。
“快点走,我去麻园小区有急事。”施老师和司机说,司机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他说:
“才一个人。”
施老师说:“你走不走?不走我下车了,你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好好,走走,嗨,真没办法。”司机摇头叹气。
等到司机启动车子,施老师又提要求了:“直接到麻园小区啊,中间不要停,不然我还是下车。和你说了,我有急事。”
“好好,那你是专车喽,我专门送你去一趟麻园小区是不是?”司机说这话的时候,语带讥讽。
施老师点点头:“好,谢谢你!”
司机哭笑不得,也懒得和她计较,只能载着她一个人,直接开去麻园小区。
施老师下车,走去了三幢一单元的1202,按响门铃。
隔了一会,门打开了,门里出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到施老师就叫了她一声施老师,然后扭头朝里面叫着:
“老谢,施老师来了。”
被叫做老谢的,其实也就三十来岁,他是施老师的学生,县教育局的副局长,他一听到施老师来了,心里一沉,马上明白施老师是为何而来。
老谢请施老师在沙发坐,他老婆要去给施老师泡茶,施老师说不用了,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不喝水了。
老谢心里打鼓,看着施老师,嘿嘿地笑着:“老师难得来,茶怎么能都不喝一口?”
施老师摆摆手:“谢旭峰,老师就倚老卖老,有话直说了。”
“好,好,老师你说。”
“谢旭峰,你说,老师以前对你怎么样?”
老谢笑了起来:“这还用问吗,老师对我们,就是再生父母。这话不是我恭维老师,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我们几个同学碰到一起,都说能当老师的学生,是我们最幸福的事情。”
老谢这话,不是客气,施老师不仅书教得好,对自己的学生,那也是比对自己的女儿还要关心和负责。老谢小时候家里很穷,很多课外辅导材料买不起,施老师又觉得这些材料很重要,她会买了送给老谢,包括老谢午餐和课间餐的费用交不起,施老师也会帮他交了。
施老师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谢旭峰,我们家小曼这次没有考好,我是来求你的。我这辈子没求过人,以后也不会求,就这一次,老师我来求求你,小曼她一定要上一中。”
老谢面露难色,施老师追着问:“行还是不行,你一句话。”
老谢看着施老师,诚恳地说:“施老师,我实话和你说,这事确实有难度,但老师都这样和我说了,我一定会记在心上,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帮小曼争取,好吗?”
施老师点点头,站了起来,她给老谢鞠了一个躬,老谢连忙叫着,施老师,施老师,这可不敢当。
施老师还是摆摆手:“前面是一个老师在求学生,现在是一个老师,在求局长,请局长看在我一辈子任劳任怨,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现在有困难了,请谢局长帮帮我。”
施老师说完就告辞了,两夫妻把施老师送到电梯口,施老师请他们留步,电梯门合上,两个人往回走的时候,老谢的老婆问老谢:
“这事你还能办啊?可亚明那事,我哥哥前面打电话来,你不是还说办不了吗?”
亚明是老谢老婆的侄子,也是这届中考生,考试的成绩不理想,他爸爸就想到了自己教育局副局长的妹夫老谢,打电话过来请他帮忙。老谢已经婉拒了,说现在都是电脑录取,没有开后门的空间。
老谢白了她一眼:“现在就是一泡屎,我也要想办法当作是冰激凌吃下去!怎么,你还想让我把你侄儿的屎,也一起吞了?”
老谢心里明白,这事他要是不给老师办好,他这辈子,大概都会被老师骂,这辈子也别想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