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大海,凉风习习。只见天空中北斗斗柄西指,已是初秋。暑天噪热已去,凉风吹来,让人心中烦燥尽去。天空中亮亮的星,指引前程。
白碧尘仰天一声长啸,声去里许绵绵不绝于耳,不由声出于口,吟道:“何日缚住苍龙首,只看青天寥阔处。江山万古皆长青,不知何时梦故国。山花有溅花时泪,有心无力恨做天。长啸起处振衣起,梦回号角八千里!”。这是他兴之所致所呤之诗,仿佛诉说他一生的抱负,可是终是英雄落寞,不为当世所用,这是性格清高之人为他人所排挤,郁郁终生之所在!他此时临高居下,眼见这万里海天壮阔,不由兴之所至,虽胸怀天地,心有乾坤,乃皆为不济,不觉来日茫茫,去日无多,站立海船船舷,只见海水击打船舷,大有冲上之势,可是总是差之毫厘,不能够冲上甲板。他忽又想起季鹰鲈鱼的典故来。人生在世但求适宜尔,何求功名富贵。人生世间,太多争名夺利,坏人心神,毁人行止,又有几人能够看破名缰利锁?
这日饭后,忽地白凤城忽地痛得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嘴唇发紫,眼晴肿胀,显然是中了毒。白碧尘心中不由冲冲大怒,心想那个贼小子敢如此大胆,害我城儿?他便大声地唤来那几个掌舵的船夫,一个个地盘问。这几个船夫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害怕他一怒之下杀人,所以人人几乎说不成话。白碧尘这时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们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饭菜中下毒,除非他们活得不奈烦了,否则难以自圆其说?再看他们一个个吓得面如死灰,手脚抖个不停,绝不是作伪,心想:我便是一掌拍死他们也是无用,反是无人掌舵行船,所以便忍下这口恶气,只是心中诧异,究竟是谁下毒?
这时白凤城五官扭曲,身体蜷缩,似是中了牵机药,可是呼息犹在,却不便死,心中奇怪。他上前用手探他鼻息,呼吸并不困难,似乎生命无碍。又过片刻,呼息顺畅,站立起来,与常人无异。这下实在出乎白碧尘意料。白凤城仿佛于方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仿佛适才那狼狈不堪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白碧尘道:“城儿,你不碍事吧?”白凤城道:“怎么?”他看着一脸茫然,仿佛有些怔怔然不知所以!白碧尘见他身上无一处是伤,甚是奇怪,又待了片刻,回到舱下自己的房间!
夜色凄迷,雾起海上。
白碧尘怎么也睡不着,便披衣而起,悄悄登上船舱,来到甲板,远远影影绰绰间仿佛看到赵碧儿和一个人在甲板尽头船舷之旁说话。他心下好奇,夜深了,这赵姑娘还一个人不睡觉,还巴巴地来到这甲板上与人说话。格地一声他的脚碰到了船上的帆杆,低头看了一下,再抬头只见甲板尽头只赵姑娘一个人,仿佛间适才听到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海中。
他来到赵碧儿身畔,见她神色有些怪异,便问道:“赵姑娘,夜间风大,吹凉了身体会痛的!”他又说道:“适才赵姑娘跟什么人说话?”赵碧儿听了神色一变,又恢复如常,只是目光闪在旁,看了天空,又望向大海深处,说道:“没有,想来是夜间雾气迷蒙,前辈看走了眼,也是有的。”白碧尘笑了笑,看着赵碧儿神色不属的样子。赵碧儿道:“前辈,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白碧尘看着她走下船舱,心中摇了摇头。他又看向大海深处,不见有异样,便回到舱下,只见白凤城正在抱膝冥想什么?
他见儿子痴痴呆呆,不知所以,目光呆滞,不觉痛上心来,问道:“城儿,你怎么了?”白凤城道:“爹爹,夜这样深了,你还不休息。”白碧尘道:“我……”他本来要说在海船甲板上见到赵姑娘的行为举止怪异,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儿子凤城对赵碧儿执着过深,总是念兹在兹,不能忘怀于心,是以便不对他说起此事。
船行大海日出日落,不觉秋风渐凉。赵碧儿有时站在海船大甲板上眺望海天之际,但见云霞满天,有时也见火烧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想起师兄傅传书跃身茫茫大海,有死而已!师弟袁承天生死难料,似乎凶多吉少,怎不让人忧心忡忡,难以开颜,仿佛日日坐困愁城。
海涛拥船,虽有海鸥飞来飞去,啄食海中的小鱼虾,可是她那有心情去看,但觉心中落得空索索,一无着落!正所谓:去国情愁!仿佛此时万物不系于怀,万念俱灰,去日无多!说什么英雄好汉,民族大义,又有何用?
日落夕阳,但见一轮红日渐落渐沉,放出耀人的光芒!赵碧儿正欲回身下舱,忽见海浪冲击处远处艘海船驶来——它虽不如这艘坐船规模,可是也是坚固异常,否则在这海浪滔天之下早被击打粉碎。她不由发出咦地一声,跟着身后有人也惊异出声。赵碧儿心下凛,转头见是白碧尘和白凤城。他们也望着那艘海船驶来,渐行渐近,只见船头一位白衣女子,向着白碧尘道:“白掌门可曾遇到昆仑派不孝子弟傅传书?”这女子非是别人,却便正是白莲宗的宗主白莲花,只因她一心系念于傅传书,因为母子情深!——虽然傅传书并不知其中因由,可是白莲花已将其中的原由经过告诉了赵相承。她原先本意去昆仑派,可是见袁承天和傅传书请缨而去,终究放心不下,也便悄悄上路,本来可以早早赶来,不意中途遇到仇家一场厮杀,便多所担耽,是以今时今日才赶来,只是大船之上只见赵碧儿他们三人,不见袁承天和傅传书,是以便加询问。
白碧尘蛇杖一竖,长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傅传书已葬身茫茫大海中,这一切事情的因由,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容后再说。”白莲花关心则切,飞身跃上高船,来到白碧尘面前,相询其事。白碧尘则将这一切事情说来。最后他说道:“为人处事,但行善事,莫做坏处,所谓天道好还,从来如此!”白莲花爱屋及乌,不以为是,说道:“那也不尽然,天下多有恶人恶行,也未见有什么天道好还,反而是好人不久长,便如近代之满州人入主中原,坐拥天下,杀人无算,也未见什么天道好还,远得如唐帝李世民杀兄害弟,也不见什么报应,最后寿终正寝;你说世上有神明,难道他们尽保佑恶人,而荼毒好人不成?所谓仁义道德只是束傅人之心灵,为自己害别人而找的借口,所谓天道好归,正义人间不过是成王败寇的理由!且看这天地之间,苍茫大地你我皆蝼蚁,生如尘埃,死如小草。”她说完之后,望着无尽的苍穹,只有天空中低飞高翔的鸟儿,它们是无拘无束的,可以海阔天空,来去自由!世间的人都艰难生存,却不能如它!我们皆生死两茫茫,不堪人世间!
两个人话不投机。白碧尘看这白莲花年届中年,依旧风彩如昔,还是当年那幅当仁不让,伶牙利齿的小女孩,心想:只可惜了我那灵蛇之王,否则神功早己告成,又岂会受世人白眼。有一日老夫君临天下,颐指气使,挥使人间,那该是多么威风的一件事啊?可惜这终究大梦一场,世上之人,人人皆有帝王梦,奈何帝王不常,所谓天命所归不过是欺人之谈,终究算不得真,只可惜人人迷其中,而不自觉,是为大悲哀!
白莲花眼见赵碧儿,神情不振,便决意留下来,照顾赵姑娘,毕竟她是赵相承的女儿。说到赵相承不由眼见又现他的英气挺拔的相貌。赵相承江湖人称“不老仙”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事实如此。是以赵相承年少时也是玉树临风,岳峙渊嵉,当仁不让的人物,是以当时江湖多少女子思慕向往之,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少年英侠,而今虽届中年,侠气依旧不减当年的气慨!
白莲花心意已定,挥手船上的人转舵回去。船上的人也不敢违抗,只有起帆转舵而去。白莲花见自己来时的座船扬帆而去,心下一沉,竟有些割舍不下。她本不是个无情人,只因当年赵相承对她弃之不顾,所以她有时对其恨之入骨,可是一想到缠绵之时又黯然魂销,不能自己。想想也是人家当时是昆仑派大弟子,将来是执掌昆仑派掌门衣钵,自己怎么可以为一己之私而忍心无情坏他好事。所以她虽恨他当年无情,可是说到要他死却又不能够!因为人世间情最伤人,有时明明恨一个人要死,如果他当真死了,那恨他之人未必快乐,反而郁郁寡欢,终生不得开心颜!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白碧尘见这白莲花大喇喇不走,也不好意思赶她,虽然昔年之仇历历在目,可是今时今地你要他对一个弱女子用强,殊非其所愿;所以他虽为一派掌门,也只有束手无策,干瞪眼的份。赵碧儿见此情状,险些笑出声,倒没看出来杀人无算,凶气巴巴的灵蛇派一代掌门今日也有些无可奈何之时,但觉心中好笑之极,脸上并不露出,否则这白碧尘面上可过不去,想想释然,这白碧尘可比那些自命清高,所谓的仁侠义士强的多了!他其码不会虚伪作态,嘴里说仁义道德,暗地里行卑鄙无耻之事!现在她反而有些喜欢这白碧尘了,再看白凤城也不觉得面目可憎。其实这白碧尘本来就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虽然当年做了荒唐,可是他也悔改了,这些年他暗中着实手刃不少为非作歹之徒,朝廷鹰犬,可比那些标榜仁义大侠的人强之何之百倍。他劫富济贫,将那些为富不仁之辈的不义之财,散发给乡民,让他们可以过活,不致因病而殁,所谓盗亦有道,诚不欺我!
晚间白莲花独倚海船栏杆,向苍茫大海深处眺望,她企望奇迹出现:那个不成器的爱儿出现在大海之上,那怕他已然死了,见到最后一面也是心甘!可是大海茫茫,海水起伏飘动,奇迹从来不因人的美好企盼而出现!有时只有听天由命,似乎别无它求!人定胜天,只是个人的美好愿望,在天灾面前纵使你是不世出的英雄也是渺小之极;——便如此时这大海船行驶茫茫大海之上,谁也无法预测灾祸何时发生,只有随遇而安,但求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也就是了,其它交于上天去安排吧!
她抚了一下头发,心事浩茫如宇宙,所谓心中愁绪千千万万,真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傅传书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叫做罪有应得,不为其它!可是她着实放心不下,那是她与赵相承的骨肉,谁料只在京都光明观中只见一面,谁想今日今时今地今人已经天人永隔,怎不叫个肝肠寸断,悲从中来,绵绵不可断绝!人之一生也渺茫,有人横生街头,有人荣华富贵,不一而足,林林总总总是难以分说,也许造化已分,你们皆安守天命,其它仿佛都是徒劳!
白莲花心想:事已至此,别无他求,但是她要在大船上,时时刻刻看定赵碧儿,护她周全,不得让人侵害!因为她见赵碧儿行为受制,有时低眉叹息;有哀伤无已,仿佛忧心忡忡,不得开心颜,便知她本不情愿坐这大船,似为白碧尘父子所迫,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件事似乎不甘己事,可是她亦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这事被她撞见岂有不管之理。
夜深,大海起了波澜,大船亦是起起落落,晃得人重心不稳,还是这大船之上白碧尘他们都是深有武功之人,下盘功夫扎实,是以影响不大,那些船夫掌舵之人也是习以为常,只是赵碧儿向久居边塞苦寒之地,那得见海,但觉时时头晕,似乎便要呕吐,幸亏白凤城见机的快,为她疗伤运功,让她烦燥不安的心重归安宁,体内奇经八脉的气息归于正导,不会出现气息乱走,岔了脉象。赵碧儿转头感激地看了一下白凤城。白凤城一时忘形,怔了怔。赵碧儿幽幽道:“人在世间喜欢一个人要放弃好难?”白凤城本来喜悦的心闻言顿时坠入冰窖,仿佛通身冰凉,:原来赵碧儿还是不能忘情,还是喜欢他的袁师弟。我算什么?傻子抑或白痴,纵然为她赴汤蹈火只怕人家也不在乎!是自己多情了,纵然得到她的人,恐怕也得不得她的心!
赵碧儿忽然发觉自己言语过了头,无形中伤了白凤城的心,心下不觉愧疚,很是难过想:人家一心护我周全,我却伤人至深,世间焉有是理。她长长嘘了口气,看天空中亦阴亦晴的形状,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压抑,呼吸不畅,好一会才勉强调息过来。世间多有痴情人,只怨情深两相难。不如归去看青天,鹊桥织女望牛郎。稽首总为伤心人,一点灵犀归何处。指点江山两未休,擦取英雄泪未干!两个人默默转身下舱而去。
白莲花看着两个悲情男女去了,心中也是郁郁难欢。她心中一会念着赵大哥赵相承——他虽为昆仑派,万人敬仰,可是私底下她还是以赵大哥相称;因为在她心目之中赵相承永远是廿年前的赵大哥,那年那事那时缠绵永远无法忘怀,有时思念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转身过去经年依旧忘不掉!
她见此时赵碧儿和白凤城两个人纠葛的情形与自己当年和赵相承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相同都是痴怨女,不同的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乃人生一大憾事也。
她见时辰不早了,便郁郁下了船舱,回到自己住处,在木床上翻来复去,辗转难眠,一会想起傅传书那个英俊可爱的孩儿,谁知一见既是无缘,真是造化能人,老天无眼;一会儿又仿佛见到赵相承他们二个人共御强敌,联袂抗击,何等豪气,那时见赵相承玉树临风模样,便生心仪,耐何世事变幻无常,终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最终落个劳雁纷飞,天南地北。这次京都一会,本意此间事己了,便欲赵大哥重回昆仑派,她不在乎世间什么礼教大防,只要与赵相承赵大哥在一起,便不畏人言,可是谁料风波横行,这白碧尘掳走赵碧儿。袁承天和傅传书请缨出战,自己总不能让爱儿涉险,便在中途与赵相承辞别,说有事要去。赵相承自然知她所为,只是不能明言,便嘱咐她事事小心在意。白莲花见赵大哥一如廿年前关心卫护自己,心中说不出的喜乐!本来母子相见,该是皆大欢喜,只是不明白告诉傅传书,将来未始不可,只要他们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孰料还未来得告诉他,便天人永隔,再不相见,人鬼殊途怎不让人心痛难已!
现在她见到赵碧儿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暖意,也许今生再难见到傅传书,但是今日一见这赵碧儿,心中便觉些许安慰,有时人也要拿得起,放得下,过往之事由它去吧,再怀念思想也无用!她又不自由自主地登上了海船船舱,只见偌大的海船空空荡荡,只有船行海上发出声响,夜中的寂寞让人心生悲凉,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片地,只是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不断更换,今日你是王侯,明日我是至尊,这世上的英雄事迹从来更迭不休,也只有英雄好汉留下名姓,默默无闻的人总是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为世人所遗忘!谁也不会在乎你我这样渺小的人物曾经来过这世上,默默生存,不为人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小草来无声音,去无踪!念天地悠悠,怆古今之怆然泪下!谁人可免?
她不由神游物外,看天不再是天,看海也不太真切,仿佛一虚幻中,人又是何其渺小。每个人际遇各不相同,生死来去一瞬间,也许不留下一丝尘埃,仿佛大地明月照乾坤,你我皆是梦中人!蝴蝶化我,蝴蝶是我我是谁?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谁又知这生命的底蕴?苍海一粟,人生如梦亦如幻,抛不下爱恨情愁,仿佛这一生无着落,只有孤独背起重担,再造这乾坤!
忽然海船掌舵船夫发出几声凌厉的惨叫。白莲花从幻想中惊省,掠身而起。
几名船夫已倒毙于船板上,皆是七窍流血而亡,每个人头顶都凹下去一块,血流满地,面目扭曲,惨不忍睹。白莲花扶起一个年轻的船夫又放下,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呼息,眼晴含着冤恨,可说死不瞑目。忽然有人冷冷道:“白姑娘你何故杀了他们这些无辜的船夫?——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也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却迁怒于他们,唉,可惜他们死不瞑目!”
白莲花转头,正见白碧尘咄咄逼人看着白莲花。白莲花适才扶那死去的船夫,手上沾到了鲜血,还未来得及擦拭,正被这赶来的白碧尘看个正着。白碧尘又仔细看了一下死者,只见他头骨内凹,显是一门极厉害的内功手法所击而造成的,这显然是一门阴毒的武功。他忽然想起“白莲阴煞手”这极其歹毒伤人无算的阴毒爪力。这是白莲宗独有的绝门武技,旁人绝然不会,因为这武功是白莲宗掌门传于下代掌门的,决不外传,是以这武功只有白莲宗掌门所持有,旁人却难窥其门径。白碧尘道:“白姑娘这几个死人似乎是中了白莲阴煞手所致命?”白莲花其实也已看出,只是心中疑惑,不由说道:“是啊!我也觉奇哉怪也?这船上会这爪力的人似乎只有我……”她忽然打住,看着白碧尘,语气低沉道:“你怀疑是我?”白碧尘面色阴冷道:“难道这不是你的杰作?放眼天下也只有你白莲花白姑娘会这白莲阴煞手,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会?”
白莲花此时百口莫辨,气得花容失色,好一会才平下气息,说道:“我听到有人呼声便迫不及待赶来,他们已中爪而死了。你认为我是杀了他们的凶手?”
白碧尘不置可否,看着白莲花。白莲道:“船上别人就不会杀他们?”白碧尘这才说道:“好,咱们将他们一一唤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海船甲板上赵碧儿身旁是清心格格,只是不见白凤城。白碧尘问赵碧儿道:“你们不是在一起么?怎么不见城儿?他去了那?”赵碧儿道:“我见他在自己的房间,紧闭舱门,不知做些什么?”白碧尘放心不下,便跃身下舱去看白凤城,白莲花也紧随其后,要一看究竟,心想是非曲直一见分晓。
舱门斜斜开了缝,舱内油灯摇曳,忽暗忽明,让人心神不定,有些惶恐,怎么都感觉有可怖的事发生!
白碧门一手推开舱门,大声道:“凤城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随既惊异出声,只见木榻边斜斜躺着一个人,正是白凤城,只见他表情痛苦,似乎都说不出话,只见他双眼凸出,甚是骇人,口中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显是中了极其毒药。白莲花惊异出声说道:“这是中了苗疆的金蚕蛊毒!”白碧尘面色凝重道:“是谁下了蛊毒害了我孩儿?待我找出这贼小子非千刀万剐不可!”
白莲花却道:“只怕这人已逃远了,焉有做案之后还不逃离,坐以待毙的道理?”白碧尘一拍手掌,道:“事到人迷,关心则乱。现在当务之急是施救我孩儿。只是现下那里去找这解药?”白莲花道:“让我试试,或可有救!”白碧尘看着她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白莲头转头微微一笑,百媚丛生,让人不能自己,也难怪当年赵相承与她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白莲花道:“我们白莲宗对用毒救治涉猎极广,天下少有中毒而不能救者。你不相信我?”白碧尘眼见火烧眉毛,当务之急也只有让她一试,因为这大船之上除了她似乎旁人也没这能耐,便是他这个灵蛇派掌门也对这金蚕蛊毒束手无策,虽说求人不如求己,可是现在也不是争强斗胜,倔强的时候,只怕晚一刻白凤城的性命有危;但他自恃派掌门身份,却不出言求她,因为在他自己倘若求肯岂不是自堕身份,自己威名扫地,以后怎么还可以行走江湖?
白莲花岂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不念旧恶,救人要紧!她实在不愿见到这样一位少年有为的年青人死去,虽然有时她也杀人,可是她从来不杀无辜好人,她杀得是为非作歹,犯奸作科的无耻小人,从不滥杀一个好人,可比那样表面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的大侠强多了!
白莲花从肩臂上取下褡裢,从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口,一股腥臭之中又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她倒出二颗丸药,让白凤城服下,又看了一下白碧尘道:“白掌门,你给他推宫过血,助他气息正转,回归膻中穴,以稳身体。”她又道:“当下虽可保命,终究中毒已深,要想活命只有去云南苗疆,那里有座凤凰山,山中有降龙洞,那洞主唤做白凤凰,是种蛊高手亦是解蛊高手,世上也只有她可以解这金蚕蛊毒,旁人皆是无济于事。”她对此事娓娓道来,知道颇多,不禁让人心生疑惑。
白莲花见这白碧尘看自己的神情疑云又起,因为他适才对那几名船夫横死便疑心自己,现在自己虽出手救了燃眉之急,可是白碧尘内心未必感激她,似乎还疑心是她做了手脚,这真是好人难当。
这时白凤城已稳定心神,感激地看着白莲花。他虽不能言语,但是手可以写字。白碧尘给他一枝毛笔,让他写下暗算他的是男是女,相貌如何。白凤城颤颤微微写了好一会,将字交给白碧尘。白碧尘接过看了遍,了然于胸,道:“白姑娘,在下适才言语多有得罪,错怪好人!”白莲花道:“人在世上,问心无愧也就是了,何必多加解释。”白莲花自是不知道这白凤城在纸上写了什么,但是只要能自证清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现下误会解除了,只是那些船夫想怕便是这人所为。他先杀了船夫,让船行海上迷失方向,因为放眼全船之人没有一个有航海经验,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航行,没有对航海的经验无异于自取灭亡!可见这杀人凶手何其歹毒,先杀船夫嫁祸于白莲花,因为船上只有她会“白莲阴煞手”,旁人可决然不会的,他恐怕本意是让这白碧尘和白莲花相争相杀,最后两败俱伤,他便渔人得利,一箭双雕,不可谓不阴毒也。
白莲花想到此处便气愤填膺,心想:这贼子几时被我拿获非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白碧尘自然也想通其中窍要,不再纠缠那些船夫横死的事情了。当一具具尸体裹上白布抛入茫茫大海之中进行海葬,似乎现在情形只有这样,心灵多少可以得到慰藉,以安心灵。赵碧儿和清心格格眼见那些昔日鲜活的生命今日横死船头,葬身海底,为鱼族所食,心中不由悲凄丛生,心想:人生天地何其渺小,而天地又何其之大!所谓:蝴蝶是我,我是蝴蝶!我生自何方?来往何处?去向那时?生前谁是我?死后我是谁?天地一府,死生同状!天地万年亘古不变,而世上的人却更迭变幻,今日是你,明日是他!说甚么绝世伟业,不世英雄,也只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百年之后一抷黄土掩埋了,又说什么当年龙争虎又争,一晌空欢!
虽然大船没有那几名船夫掌舵,可是以白碧尘和白莲花之能,也不致于让大船触礁,只是小心在意行驶而已。
夜到深处,白碧尘一人掌舵,让白莲花去船舱休息。白莲花在房间中辗转难眠,看着船舱中闪烁不定的油灯,心事茫茫:一会儿是赵相承赵大哥殷切地叮嘱自己一路小心在意;一会儿又是傅传书俏立的影子,他与赵相承颇有些神似,毕竟是父子——只是他傅传书不知道而已。这件事她还未来得及告知他,便天人永隔,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禁不住流下来,湿了枕巾。舱外可见那悬挂在半天中的残月,洒下一片清辉,冷冷地照着人间。
——只是它亘古不变,千年以来都这样无嗔无怒,不喜不悲地照着人间。世间多少生杀予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正所谓唱不完的悲歌,说不尽的离人泪,斩不完的恶人头!国破家亡有时尽,山河有泪哭不得!故国生恨,家国无望,多少英雄哭在尘埃里,吹不去千年以降的浩然正气,世间那些为国为民的大英雄,虽生前不得志于朝廷国家,死后依旧感醒世间多少浑浑噩噩的人!其事迹从不因时间抿灭,为后人所记念!
夜阑人静,亦可听到海水击打船板的声音,让人夜不能寐。又过好一会儿,她愰愰糊糊入睡,忽然听到水流哗哗声响,紧接着咚地一声有什么物事落入船舱,虽然声音听来极轻,可是以白莲花武功修为虽未化境,可是听力亦是不凡。她心中一动,起身出来,只见船舱中甬道中一个黑影一闪而没,进入了清心格格的房间。白莲花心中闪现一个可怕念头这人非奸既盗,既然被自己撞见非出手不可,倒要看看这个奸邪小人是谁?
清心格格正在房间托颐想着心事。不防房门一响,她并不回头,以为是赵碧儿进来,头也不回说道:“赵姑娘你这样晚了来我房间干什么?”这人一身水靠,湿淋淋显是从海中翻跃而上。清心格格忽觉不对,一股腥味扑来——是海水的味道。她咦了一声,转头只见一个一身黑衣水靠的人站立在她面前。她刚要出手,不防对方出手更快,已然点住她身上大穴,不能说话动弹,只有眼睁睁看着对方施为。
这人冷笑连连,脱下身上水靠,露出本来面目:一张清秀的脸显现出来。他冷笑道:“清心格格,你思念的袁大哥只怕早已魂飞烟灭,不复人间!你还挂念他干嘛?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遇事变通。谁教他自以为英雄了得,处处与我为难。今日有死,也是苍天有眼!格格你……”
清心格格见这人正是傅传书,气道:“你这奸贼还没死?”傅传书听了也不以为忤,笑道:“格格你骂得好!我是奸贼,你袁大哥是个英雄;可惜呀可惜!”清心格格见他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气得花容失色。傅传书见了更加开心,显出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又说道:“我是无耻奸贼,却长命百岁,活得好好的;你的袁大哥是个英雄,仁义道德却殒命江湖,你说可笑不可笑?”清心格格道:“你莫得意忘形,自古天道好还!”傅传天仰天打个哈哈,不由笑道:“是么?可惜的是现在我活的好好的,有的人却尸骨无存。格格你再伤心也无用了。你看……”他从背后抽出一柄剑。剑出匣来光芒夺人眼目,砭人心寒,让人毛发不由竖立,遍体生寒。这可不就是轩辕神剑——曾杀人无数,遍饮奸人鲜血的绝世神剑。清心格格嗄声道:“你怎么有袁大哥的轩辕神剑?莫不是你杀袁大哥!”
傅传书心恨袁承天袁师弟处处掣肘,让自己不能得志于同门,而且同门师兄弟和师父似乎对他青眼有加,对自己愈加无视。自己大师兄的威名每况愈下,怎不让他心中生恨,恼怒异常。今日见清心格格伤心欲绝,他便心中开心。看到清心格格泪流满面,凄楚的样子,先前他开心抑或幸灾乐祸的心思全抛到九霄云外,不知为何他也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多了几许惆怅,是得是失谁也说不清!
白莲花这时正在身后,冷冷道:“传书,你这样做害人害己,不觉得心中愧疚么?”傅传书怎么也末料到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见是白莲花,更是心惊,心想如果她要取我性命可说易如反掌!
白莲花见他未死,可说喜极而泣,只是一想不对此时此地不宜相认,否则都难堪。傅传书本要发怒,可是看她的眼神有种亲切的感觉,亦是恼怒不得,仿佛是久别已久今又重逢的亲人!可不就是人世间难别亲情,纵然仇恨也是瞬间消失!
清心格格见两个人神情说不出的异样,心中纳罕!
好一会儿,白莲花才说道:“传书,你师父将一生的希望寄托于你,望你将来接收昆仑派掌门衣钵,将本派声名光大,将天下各门各派侧目,不敢小觑;可是现在你却同门相残,害死你袁师弟,你心不痛么?”傅传书不以为是,大言不惭道:“从来做大事业者,一切不拘小节,又讲什么仁义道德?所谓: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凡逆我者,皆可杀之!”
白莲花怎么也未想到这傅传书竟说出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道德,气得身孑颤抖,挥掌便要管教于他!可是她又怎知还傅传书是个桀骜不驯的性格,从来不服别人,更是眼底无人的角色!莫说是她,此时便是赵相承亲临恐怕也束手无策,因为他骨子里更是不落下尘,眼高于顶,世间之人皆不入我法眼的轻傲!
白莲花亦喜亦忧,喜得是他的桀骜不驯的性格很像当年的自己:出道江湖,心比天高,不落下陈,看世间之事之人皆是不我眼,敢与苍穹一较高下的豪情壮志,更兼有一种倔强的脾气;忧得是他这样一已行事,如不收敛,只怕将来要吃大亏!自己该当如何导他入正途,否则入了魔道,那可是万劫不复的地步,自己百死莫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