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见到傅传书畏罪而死,心中忽地一痛,不觉眼泪流下,心想:大师兄你何必心术不正,偏要害人,现在可好,身死他乡,如果师父知道该当伤心欲绝了。
白碧尘回头见袁承天神情悲苦,伤心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暗暗摇头叹息:同为昆仑派弟子,却是天壤之别;有人心胸光明磊落,有人却卑鄙无耻,唉真是人有千面,鬼有万种,皆为害人之物。他将白凤城放下,为他疗伤止血,虽然断臂不可以接上去,甚为憾事。白凤城虽恼恨傅传书所作所为,可是现在这傅传书也畏罪而亡,便心中释怀,人已已矣,一切罪恶皆已消去。
白碧尘提起傅传书尸身,转身便向海边大踏步而去。袁承天见状大惊,知他要将其尸身抛入大海让鲨鱼分尸,死也要让他落个尸骨无存。袁承天不忍见师兄死后尸身遭到亵渎,便大步追上,便行便大声道:“前辈且住,我有话说。”白碧尘脚下不停,知他所为。袁承天用尽平生之能,双足撑地,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一个鹞子三翻身稳稳落在白碧尘身前。呛地一声,长剑出鞘横指于前,阻止他前行之路。白碧尘怒道:“你要死?”袁承天道:“晚辈情急多有失理之处,望前辈海涵,——只是晚辈有个不情之请。”白碧尘冷哼声道:“说来听听。”袁承天道:“我师兄所行之事,确是无可原谅,只是他已畏罪自尽,也算是罪有应得,前辈可否网开一面,让我师兄入身为安?”白碧尘道:“这贼子实是可恨之极,他从未顾念你们师门之谊,如果不是城儿在沙滩上写下那些字,老夫便要错杀于你。他孤心孤诣要害你,你却极力卫护于他,你不恼恨于他?”
袁承天却道:“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生死由命,由他去吧!他迟已死了,前辈为何不能放他一马,让他入土为安。”白碧尘这时怒气也消了不少,适才他只是一时性起,现在心平气和,想想也是,自己是一派宗师,又何必和一个死人斤斤计较,那样反而自坠身份,想到此处便撂下傅传书的尸身,扬长而去,再不回头。
袁承天便在此处掘土为坟,将师兄的尸身放入坑内,然后默视片刻,幽幽说道:“师兄,你安歇吧!本来可以相安无事,你偏偏要行不轨之事,结果落个尸骨无存,这由怨得谁来?”他默默祷告一番,便寻了一块长石放在这里,用背后轩辕神剑电光石火之间,刻下:故昆仑派弟子傅传书之冢十一个大字。他又跪拜下去,此时又禁不住泪如雨下,喃喃道:“师兄,每年此日我都会遥祭于你,我们师兄一场,不想今日于这孤岛之上人鬼殊途,生离死别,甚为憾事。”他起身,看了一下苍穹,只见北斗七星中最为亮的那颗星是为天枢星亦称贪狼星,是群星中心点,最为光明,只见其指向南方是为仲夏。天气燥热,还好晚上有阵阵海风吹来,让人神情为之一爽。袁承天一路沿海滩走来,只见五颜六色绚丽多彩的贝壳,其间还有一个大大的海螺。现在闲下来,心情也安抚了许多,不由又无端想起在京都中的清心格格,心中不由得隐隐发痛。想起清心格格和海查布鸿鸾天喜,心中便似被大铁椎重重击打了一下又一下,痛楚得只想向天空中呐喊,可是话到口边又无言。苦痛只有一个咽下。清心格格也曾求肯他放弃军国大事,放弃反清复明的事业,他们二个人牧马塞北亦或远走天涯海角,一生不踏中土!可是袁承天做不到,要他忍看天下苍生倒悬,他于心何忍?更何况汉人江山沦为夷狄,世上还有许多反清复明的仁人义士,前仆后继,你却要他放弃一生的抱负,岂不是痴人说梦?他不是楚霸王,更加不是汉高祖,更加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却抛弃自己的理想,如果他答应清心格格,那么也便不是袁承天了!
夜中沉沉,袁承天抱膝坐在一块突兀的大青石上,觉得冰冷冷,不再为燥热困挠。四下仿佛无声,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礁石,扑嗽嗽响,仿佛远处海上有伶人歌唱,天空总是湛蓝;本来海上天气多变,让人难以预测,便如人之生死谁也无法预知死亡和意外那个先到,可是万物造化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非人力所能强行改变。然而自古多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上天从来眷顾善人而鄙视恶人,千年以降,循循如此,不为其它。
袁承天自小孤苦,受人白眼,受世人鄙视,可是他却坚强如斯,他明白别人看你不起,你决然不可以自暴自弃,那样反而是鄙视你的人所希望看到的。他们看到你衣衫褛褴,他们便开心,见你愁苦凄惨便幸灾乐祸,这岂非是恶人的通病,他们仿佛阴暗角落所藏匿的恶鬼,厮机择人而噬。袁承天从不在恶的环境中低首,因为你一蹶不振,岂非正是别人所想看到的,所以你如果是个坚强的人,便会挺起胸怀,睥睨那些宵小之辈,让他们龌龊的愿望不能得逞。袁承天始终想信风雨过后便是阳光,黑暗尽头是光明!
现在这浮烟岛上万物葱茏,有山不高,却景色怡人,可是现下他却心事忡忡,难开心颜。师兄命丧此岛,可说害人害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是终究他们师出同门,总有情义,难以忘却!可是逝者已矣,活着只有坚强!他仰望星空,但愿自由,可是茫茫红尘中又有多少事能如人意?在那星空最深处偏有一颗紫微星座,光华耀目,群星在其畔全都黯然无光,难与匹敌,可是亦有天煞孤星熠熠生辉,发出与世不凡,孤傲一生的不屈之光芒,与之抗衡。袁承天便如它一般,在星空中与人夺目,剑走偏锋,明知有些事不可为,偏要为之。他之与众不同,别人随波逐流,他却孤芳自赏,看尽天下人皆为下尘,仿佛玉出昆岗,虎啸龙川,一派正气充塞天地,大有先祖袁督师之风范。袁督师在世,武功人品,世间无出其右,其忠义千秋,肝胆昆仑照耀世间,一切魍魉魑魅皆要退避三舍,其忠义之心亦可以感动天地!
不知过了多时,月转西方,已是孤月长悬在湛蓝天空之下,显得格外凄美。
袁承天回到白碧尘他们住处,正见赵碧儿正为白凤城换取纱布,只见不远处一推堆篝火,上面架了一个瓦罐,里面香气四溢,煮的是粥。这时袁承天才感到辘辘直响,才觉得饥饿难奈,但是又不肯向人家乞讨,只有饿着肚子。白碧尘则在一块青石上坐下,从怀里拿出一根竹烟管,呼噜呼噜抽起水烟,悠然自得。袁承天在一旁坐下。白碧尘又抽了一口水烟,看着袁承天愁容,笑道:“小子,你该得偿所愿开心才是,怎么现在反而幅愁眉苦脸的模样?莫不是别人欺负你,——那也不对呀?这浮烟岛上除了你我,赵姑娘和城儿也没旁人,噢,我想起来,你一定是想念人家清心格格的紧!”
袁承天被他说中心事,神情有些窘迫,可是这也只是转瞬间的事,一闪既逝,并不介意。他知道这白碧尘虽然有时做事不近人情,可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是有时心智失常,魔症又起惹得祸。所以他并不放在心上。白凤城听他爹爹说这番话很是受用,因为赵碧儿就在旁边,这话她听到该当作何感想。其实白碧尘说者无心,只是听着有意,因为他不是那种机心奸诈的人。
可是赵碧儿听在耳中,不觉心中悲伤,不错在袁师弟心目之中从来都放不下清心格格。她——赵碧儿在他心目之中只是同门师姊,别的也许他压根都没想过。想到此处,赵碧儿不觉悲从中来,绵绵不可断绝。原来是自己傻,别人不在乎,自己还不放弃,明明知道不可以,还要去勉强,这岂非是人生中最为悲哀的事情!可是说要忘记,自己根本做不到,想起那年他们两个违背师门祖训,溜上昆仑之巅,一路前行,呼息相间,那时看山是山,看人是人,与心仪的人同行,说不出快乐!那时候两个人毫无猜忌,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好像一生一世与袁师弟永远留在昆仑之巅,陪伴娘亲的香冢不离不弃,至到天荒地老,永不隔离。在那天水之泉杜鹃花树映人红,绚丽多彩,仿佛是天上仙山的花海,那时好像与袁承天生一生一世,可是那却不能,因为世俗的礼教也许他们永远不可以,美好只有在回忆中回想!
白凤城见赵碧儿神情乜乜些些,神情困倦,便道:“赵姑娘,你困倦了,莫如去睡吧。”他说这话一往情深,赵碧儿心中一动,心想:他对我这样关怀倍至,我却对他漠不关心,是不是有些残忍?她脸显愧疚,觉得对他不起。
袁承天见赵碧儿去了,心中不由五味杂陈,说不出的伤痛。原来世间情最伤人,又无药可医,只有随着时间谈忘,可是有时时间久了反而记忆犹新,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你我。也许:此去青天无多路,偏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又过几日,白凤城的伤渐愈,神彩如昔,看着赵姑娘殷勤照顾自己,说不出感激之情,这真是因祸得福,自己失去手臂是为惨事,可是却因而得到赵姑娘的垂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赵碧儿焉又看不出他喜上眉梢,知他内心所想。他们虽名为夫妇,实则相敬如宾,各自分睡,是以赵碧儿手臂之上的守宫砂依旧在。白凤城也不相强,他要赵碧儿心甘情愿才是。因为在他心目中,赵姑娘意气殊高洁,不与同芳列,仿佛神仙女子,所以敬她如天人也。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梦而不可得的那个人永远是此生挥之不去的痛,谁也无法,爱而不可得,是为此生之大悲哀也!其实世上的所谓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尽可抛弃,只要一生与她凤凰于飞,世上还有多少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难道良心不痛么?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多少事可以率性而为呢?
她这几日不见袁承天,心里十分落寞,要去找寻却又不能。白碧尘老是盯着她,心中想:鬼丫头,你心中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是以赵碧儿便不走动,更兼暑天天气十分炎热,她也懒得走动。浮烟岛上长不里许,虽山林茂密,却无猛兽,只有猴子和小鹿时不时乱走。所以她便不担心袁承天安全。
袁承天人虽在岛上,心都系于清心格格。只是暑天天长昼短,他百无聊赖便在晚间天气稍凉的时候习练本门剑法,每每练到忘情处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汗湿衣衫,便索性只穿短裤,在海边水中戏嬉,这样可以暂时忘了清心格格,不再有相思之苦。
每日日出日落,不觉月尽,凉风吹来,让人倍感清爽。这时他端坐海边托腮想念格格,不意隐隐听到有海螺之声传来,只见一艘巨舰驶来,仿佛船上迎风招展黄龙旗,旗上一只大龙蹯踞而舞,模样甚是威武,这是清国的旗帜,——显而易见这巨舰之上必是一位身份尊崇的王公大臣,甚而是王爷贝勒,寻常之人却没这能力。袁承天见了暗暗称奇,只见巨舰径直向这浮烟岛驶来,远远可见有一女子,正在甲板前头向这了望,似乎神情着急。袁承天见这女子心中一动,虽然离得远,但是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仿佛是既刻便要见到久别的亲人今又重逢。他的一颗心都是跳动不止!
巨舰一路踏波逐浪,甚是壮阔,不一刻便停在海边,只见船上一众兵士抛下巨锚,沉入海底,稳稳抓住海底礁石,便是海上飓风也吹之不动!
袁承天这时身在不远处一株大柚子树顶,看得明白。最先下得竟是清心格格,随后是一众兵士,仿佛有一百多人。他不明白清心格格为什么出海而来,随既一拍自己的脑袋,心道:我真傻,她甘冒风险,还不是为了寻找我。忽地他一怔:额驸海查布会答应她这行为?想想又释然,虽然海查布的父亲多隆阿是大将军,可是他终究要听命于朝廷,听命于嘉庆皇帝也便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看来嘉庆皇帝大约觉得有愧于清格格格,便下口谕允她出海找寻袁承天,——终究拗不过清心格格的执着!
他眼见一众兵士拥着清心格格向小岛深处走去,心想我现在不方便现身,且看清心格格所为何来,再做打算。他悄悄溜下柚子树,看看四下无人,只有海岸边那艘巨舰挺立在那,在海水拍打之下绞丝不动。他又待片刻,便向清心格格他们去的方向跟去。
一个山洞前,只见一堆火柴燃尽,只留余灰,尚有火星,看来是有人煮饭。清心格格见状,知这浮烟岛上便是有人,只是现下静静没人,一定是在她们上岛之前撤离了。一个为首兵士道:“格格,看来这岛上是有人的,他们在我们来之前似乎走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回去。”清心格格心有不甘,岂能无功而返,笑道:“我们也不急在一时,我想他们还在这岛上,因为海边并无小船,他们因何脱身?事所难能,我觉得必在岛上某个地方,必定走不远!”这个兵士觉得她所言极是,便不说话。
清心格格见到袁承天为袁枚所立的墓冢,眼泪不由落了下来。她倒不是悲伤这位前任丐帮帮主,而是看到墓冢上写着袁承天所立这五个字时,触景生情,不觉心痛,泪如雨下,想念一个人也苦。她清心格格之与袁承天仿佛今世冤家,明明知道不可以,偏偏还要在一起。袁承天之所以不答应清心格格所求,二个人远离中土,牧马塞外,因为他是天煞孤星,一生孤苦寂寞,周遭之人皆遭厄运,无一幸免,他实在不愿意祸及格格,所以忍心拒绝她的求肯,非是他心如铁石,实则是肝胆昆仑,义气所为,实在是为她好!只是格格不为所动,以为袁承天以她为满洲人为恨事,忌恨满洲人占有他们汉人天下。他矢志不渝要反清复明,将他们满洲人逐出中土,赶回黑山恶水之间,只是他这想法太过天真。因为清国立国百年,天下民心所归,本来相安无事,他袁承天和一干忤逆反党却要逆天行事,岂是可为?只是这道理说给他,他也未必听,因为他已经走火入魔了。——其实清心格格只是站在嘉庆皇帝的立场,她不知当年扬州屠城,嘉定十日何其悲惨。汉人百姓何罪之有,竟遭此荼毒!
她遍找岛上不见有袁承天,亦不见有其它人,心中甚是诧异,心想:明明岛上有人,为何不见有人?他们一定躲了起来,我一定要找到他们,想到此处分咐手下兵士四下找寻,务必寻到他们。因为她心中一直念着袁承天袁大哥!
可是将整个小岛翻遍找寻亦不见他们踪迹,只有那个山洞中碗筷锅灶,不见人踪,心中着是诧异。清心格格自白碧尘掳去赵碧儿,袁承天奉师命前去搭救,便放不下,悄悄派出王府中侍卫打探他们行踪。那王府侍卫是格格最为信任的人,所以才派他,旁人她可不放心。这侍卫知自己武功虽也不凡,可是比之白碧尘却不可同日而语,是以远远跟随,后来到了浮烟岛他们在此安下身来,便又暗看多日,觉得他们一时半刻不会离岛,便驾小船回去,一路颠簸,回去告诉清心格格。
清心格格在将军府中留下书信,说自己闷在京城郁闷,私下无事出来走走,不必挂念等等之词,便去皇宫向皇帝哥哥讨口喻。嘉庆皇帝自觉对清心格格不住,让他嫁给了多隆阿将军的儿子海查布,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亦觉得海查布愚笨不堪,这件事上委实委屈了清心格格;可是自己御旨已出,事实已成,无法收回成命,只有这样。所以便一口答应她的请求,派一众兵士扬帆出海。——其实嘉庆皇帝心中亦是敬重袁承天是个好汉子,是个英雄,在他身上可以看到百年前袁督师的英雄风姿!只可惜他骨子里是民族大义,家国之念,似乎难收为我用!
其实天下真正的英雄好汉皆是孤身自傲,不与凡尘同列,因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便为有罪;当年楚国屈原大夫不样不为君王所用,投身汨罗江为国殉身,留下千古不朽的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袁承天一生孤独、一生凄凉,但是他却有一颗热爱世人的心。
清心格格独自来到小岛的最北端,在柚子树下悲泣。一干士兵知这清心格格有时温柔可人,可是发起脾气也甚是骇人,所以无一人敢跟随他,其实也不是的,偏偏有一个士兵便尾随其后,纵高跃低,不被格格发现。清心格格虽生长皇城大内,却是身有武功,要知和硕亲王府中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否则便不会被召入王府警卫安全。清心格格闲下来便与他们切磋武功,所以便有小成,一般的江湖中人近不了她身。她行走之间竟没发现有人,可见这士兵武功可不是泛泛之辈。他时不时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仿佛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羔羊,发出阴冷的笑。只可惜这一切清心格格全然不知,心中只念着袁承天袁大哥,对其它事物嗒然所丧。
她坐在柚子树下的一块青石上掩面抽泣,她好担心袁大哥生死离别。现下生死未卜,但觉来日茫茫,去日无多,人生在世忽然而矣!便不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以至后来哭泣不止。
一个声音阴冷冷道:“格格你又何必挂念于他呢?有人将你放在心中,要一生护你周全,生死以之,你却弃之敝履,奈何有人执迷不悟,有人伤心痛若却不为人知,有人爱而不可得?你说世间为什么偏偏有这种离愁别恨?”清心格格转头只见一个士兵大喇喇站立在那,毫不畏惧地看着她。清心格格收住眼泪,她本在伤心之时,见他胆敢直视于她,真是无礼之极,大胆之极,又且听他说出这番讥讽话语,不觉心中更为恼怒,不由得斥声喝道:“我自己的事,又不干别人,要你奴才说话?”
这士兵非但不惧,反而负手于后,哈哈笑道:“格格你不觉得你自做多情,人家心底里未必有你,——你却对人家一往情深,唉,真是可怜又可惜!”清心格格愈听愈怒,道:“好奴才,你敢胡言乱语,不怕我杀了你?”这士兵弹了一下腰下的腰刀,道:“我又没触犯律法,你能胡乱杀人?”清心格格道:“天下都是我爱新觉罗氏的天下,杀你还不是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这士兵仰天笑道:“只怕不能,格格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清心格格道:“这却由不得你,你敢忤逆反上?”
这个士兵长笑声中将面上扯,将一张人皮面具扯起,露出一张清秀中又带着桀骜不驯的神情。清心格格道:“岳停风,你怎么会在这?”岳停风道:“格格咱们自西域一别,在下甚是挂念于你。”清心格格道:“当初你冒犯于我,我不杀于你,你现在还不知悔改,跟随我做什么?莫不是死性不改?”岳停风斜睨了一下格格,道:“现在无人,格格你身单影只,你发什威?”清心格格几时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挥掌向他面目拍出。
岳停风道:“来得好!”撤步抽身,躲过格格这一掌,反手刁住格格手肘三寸处关门要穴,立时之间,格格受制不能动弹。其实不是格格武功不济,而是这岳停风武功不凡,所以格格才被一招受制。
岳停风得意洋洋,全然不惧格格身份尊崇,想要一亲芳泽。他眼见格格受制动弹不得,便手上运劲,喝声:“来。”格格身体不受控制,向岳停风撞来。岳停风于这内功一道已是圆转自如,左手一松,右手将格格揽于怀中,哈哈一笑,低头便要一亲芳泽。清心格格气得花容失色,左手狠狠打在岳停风脸颊上,登时五个鲜红手印出现。清心格格几时被人如此要挟过,是以这一掌打得实实在在。本来以岳停风之能,是完全可以避过,只是他终究自以为是,以为清心格格没有反击的机会。他终究还是忘了人在危险时往往会做出决不可能的事。
岳停风一时的心猿意马烟消云散,心中狠狠道:“死丫头,你一心只念着你的袁大哥,我偏偏教你不能如愿!”他心念于此,狂性大发,反手点住格格穴道。这次格格真得无能为力,只有看这岳停风意欲何为?
岳停风将她放在一块青石上,笑道:“格格此次四下无人,我可要得偿所愿了!”格格气得大声道:“你敢无礼轻薄,我便咬舌自尽!”岳停风啧啧道:“你这样绝世美人如果这样香消玉殒,太过不值,岂不是暴殓天物,岂不是罪过罪过,那样话在下百死莫赎,又况且你如果死了,我活在世上也焉无意味了。”他说完话后,深情地看着清心格格。他虽然对别人尽可以无情无义,甚至杀人性命在所不惜,可是面对格格他却不能,爱一个人愈痛苦,愈加难以自拔!
清心格格又转头看了一下天空,说道:“你敢动我分毫,不怕将来我皇帝哥哥将你五马分尸?”岳停风忽地一拍额头,说道:“我好怕,那么格格你说我该当如何?”格格道:“你放了我,我便赦免你死罪。”岳停风又道:“这样说来,我可以活命不死,这样说来也好,只是活罪难免,可是格格我却害怕活着受折磨,你说我可真是左右为难?”清心格格听他说话言不由衷,似拿自己消遣,气得花容失色,斥声道:“岳停风,你这狗奴才敢消遣格格,只怕你终究难以活命。”岳停风负手背后,来回踱步道:“只怕由不得你!这不是京畿之地,由你发号施威,人人惧你,这是海外荒岛,格格你死在这也无人知晓。我将你抛入大海,喂食鲨鱼和海鲸,让你尸骨无存,看你还倔强不倔强?”
清心格格道:“好,你是英雄好汉的话便杀了我!”岳停风踏前一步,伸手便要拍下,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因为他适才说那些只不过是气话,怎可当真!他见清心格格闭上眼睛,似乎等待一死百了。他见清心格格美丽容颜,不由自主地低头吻了一下清心格格的额头。本来清心格格在岛上不见袁承天便万怎俱灰,生死都不作想,所以岳停风要杀她,她反而喜乐,因为不再为世上的恩怨情仇所困了。
孰料这岳停风竟低吻她的额头。她睁开眼怒道:“好奴才,你敢对我无礼?不怕我杀你?”岳停风嗤嗤笑道:“格格现下你穴道受制,你有本事杀人?”清心格格一时情急倒忘了自己穴道被制,只有心中有气。岳停风从怀中取出绳索,将格格双脚缚住,放在肩臂,扯开大步便走。不刻他绕过那一众清兵,来到海边,跃身上了大海船——这是格格先前搁浅的大船。
谁料他一跃上甲板,便有一人挥掌当头向他拍下。幸亏这这岳停风见多识广,百忙中将肩上的清心格格掷出。他身上重力已去,便觉轻松,足尖撑地一式“燕子入林”斜刺里向大桅杆掠去。那人一招走空,接着纵身向岳停风掠去的方向跟去。
清心格格被抛去,眼见便撞在舱门。忽地一个碧影一闪,有人出手接着。便是如此也是撞得这人蹬蹬直退几步有余,一下子坐倒在地,两个人心中都卜卜直跳。清心格格虽身上穴道被制,不能动弹,但是眼晴却能转动,只见这人非是旁人,却便是赵碧儿,不远处和岳停风斗在一起的是白碧尘,旁边是白凤城,只是少了左臂,心中纳罕,以他之能谁又能伤得了他?她自然这一切都拜傅传书之赐!
赵碧儿见清心格格不能动弹,知道她是被制穴道,本来要解开她的穴道,奈何这岳停风点穴手法古怪,怎么也拍不开格格穴道。她更加不知这岳停风拿人点穴的窍要,所以只有待白碧尘和岳停风止戈干息再央他解开格格被制穴道。
这边厢,白碧尘和岳停风相战正酣。岳停风偷眼之间见到这白碧尘一条碧油油的蛇杖,甚是骇人,便猜知这位是西域边强灵蛇一派。他便见招拆招,便大声道:“前辈,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要伤人性命?”白碧尘冷呵呵连连道:“你是朝廷鹰爪子,专门残害好人,看你面相也不似好人,而且擅闯老夫的座船。”
岳停风听他强词夺理,真是不可理喻,便说道:“我是官兵不错,凡是忤逆乱党,跟朝廷作对的人都应当杀无赦。——况且这座船是清心格格所有,怎然忽然之间变成前辈的座船了?”白碧尘斜睨了他一眼,并不解释,道:“先入为主。大船停在海边,我到了便是主人,要你多事。”
岳停风道:“只怕前辈是逃到此船上也未可知。”其实还真被他说中了。先前清心格格驾船而来,吹动海螺声向,已然惊动了岳碧尘他们,站在山巅便见一艘大海船驶来,船桅上黄龙旗猎猎作响,便知是官船,又见一女子伫立船头,便知是清心格格,除其无它。他见她率领一重官兵,心想其间必有好手,便不欲与其纠缠,便趁他们上岛搜巡,带上儿子白凤城和赵碧儿悄悄溜上大海船,休息片刻便欲掌舵收锚出海,重回中土。不料这岳停风带着清心格格闯进来,便欲杀其灭口!不想这岳停风也不是泛泛之辈,五十招拿他不下,渐渐看出他的武功家数。
忽地他猛地喝道:“且住!你是岳门岳武穆后人?”岳停风见他看出自己的武功门派,便打住,跃身出圈,向白碧尘一拱手道:“前辈承让,在下岳停风!”白碧尘又叹了口气道:“当年岳王爷何等神勇?何等英雄了得?仰天长啸,壮胸激烈,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先祖浩然正气,你却甘心为奴。我听人言,有一年有一位叫做张西和卢总汉的反清复明的好汉投身于你,要你带上兵营中的汉家儿郎造反,可是你却倒好,去皇帝那告发,结果可怜张西和卢总汉两位英雄好汉和其家人,亲朋好友一千余人全都被朝廷诛杀,可说你是首恶也不为过。尔不思光复汉人天下也就罢了,你还出卖同胞,真是卑鄙无耻!岳王爷泉下有知也难瞑目,不想有此不孝的子孙,颜面尽失,是为可耻!”
岳停风道:“各为其主!在下觉得这样很好,反而你们这些逆党与朝廷为敌,落了个兔窜狗逃,得不偿失,何苦!来着?”白碧尘大怒道:“好小子,你敢无礼。”手上不由加急,势要一招毙其性命,只是一时却不能够,旁边的白凤城看得都着急,又碍于爹爹生性古怪,他一时也不敢助拳,怕惹恼了爹爹,便′了,所以只有旁观。岳停风要胜白碧尘实在力有未逮,又过五十招,已然落了下锋。他瞥目之间只见海船甲板一侧放着一具棺材,似乎里面放了人的尸身。他跃身而过,将棺木举过头顶,向白碧尘狠狠掷去。白碧尘见这黑黝黝物事袭来,不加思索,挥掌拍出,只见喀喀巨响,只见棺木横飞,一具尸身落在甲板上。白碧尘见这岳停风如此歹毒,双掌翻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气道将这具体和岳停风直击飞出去,噗通噗通落入茫茫大海之中,只见大海之中正游戈着两只大鲨鱼,见有人落海便迅速游近,张口便咬。白碧尘在海船上居高临下,见了此状,哈哈笑道:“天道好还,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果报不爽啊!”
这时赵碧儿见状,面如死灰,神情说不出的悲伤。白凤城走来慰藉她道:“赵姑娘你莫伤了,事已至此谁也无法?”赵碧儿目中有泪,喃喃道:“我本想将师兄尸身运回昆仑派,谁想今日落入茫茫大海,被鲨鱼争食,落了个尸骨无存,我回到昆仑派该当怎样向我爹爹解释!”却原来他们离岛时发现袁承天埋葬傅传书的墓冢。赵碧儿便提议将师兄的尸身带回昆仑派,也好向爹爹有个交代,因为爹爹对这位大师兄视如己出,所以此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尸身带回昆仑派,否则爹爹一生都不得安稳!可是谁料这岳停风无缘无故闯来,竟而两人双双葬身茫茫大海之中,怎不沮丧伤心。
白碧尘并不觉得这两个人可怜,反而觉得这两个人坏事做尽,罪有应得,并不值怜惜!可是赵碧儿却不这样想,因为在他并且大师兄同门一场,总然他做些不为人道的恶事,可是他终究是大师兄,别人可以说他不好,自己却不能够!
一夜无事,船行大海,波浪壮阔,时不时可见一群群海鸥飞来飞去,围绕海船。清心格格在舱底休养,并不走上船上去看海鸥。赵碧儿心中已无芥蒂,对清心格格已无成见了。两个人以姊姊相称,以往种种恩怨都成往事了。
赵碧儿见海鸥飞来,竟而忘却了身外烦恼,拍掌嘻笑。白凤城见这海天壮阔,也是神与心往,禁不住也挥手中玉笛,在海船甲板上舞蹈。白碧尘则远远看他们,心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