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d-4号又哽咽着茫然了一下，“嗯……啊？”
    它的确计划过“教授”的葬礼，但是，它计划的葬礼上面全都是鲜花、蛋糕，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对于“埋得专业”这种事情，这个诞生于大灾变后的赛博朋克世界的超级人工智能，显然是毫无概念的。
    陆曦之前正愁没有和这个小机器人闲侃的内容呢，现在可算是找到机会了。
    他根本不给sad-4号留出思考的时间来，压根就没打算让sad-4号有机会把今天这一连串关于“教授”的事情想清楚，而是当即一边安慰着正处于宕机状态的sad-4号，一边半真半假地聊起了丧葬文化。
    陆曦的话语中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直接就“埋得专业”这方面大谈特谈，将里面寄托的哀思、对逝者的怀念、日后扫墓上香烧纸钱等一系列很有讲究的传统封建迷信行为展开了详实而又极其丰富的描述。
    sad-4号虽然整个cpu的功率都下降了，但还是迅速抓住了重点，“纸钱？”
    任何和纸有关的东西，在那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可都是禁忌。
    好在陆曦听关译心简略地聊过这件事，当即补充道：“是在更早以前的事情了，我刚刚告诉你的，都是一些旧时代的习俗。”
    sad-4号愣愣地，然后轻轻地“噢”了一声。
    这个小机器人有些难过地小声道：“我明白了……原来你也知道啊，‘教授’就是经历过大灾变的、来自于旧时代的人。”
    陆曦心中暗道，那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可不就知道了么？
    而作为曾经在联邦政府的军方工作、后来又去了调查部打工的sad-4号来说，整个赛博朋克世界中，它掌握的信息，其实要远远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
    包括现在一直和sad-4号搭档的冯洛彬，其实都摸不清sad-4号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真正的底细。
    但是，对于大灾变之前的、曾经的旧时代的信息，sad-4号知道的的确不多。
    曾经的那些信息，早就已经被无数次的“污染”过了。
    在赛博朋克世界的特殊社会背景下，“污染”和“畸变”造成的阴影从未真正的消失。
    联邦政府用封存、禁忌和清除记忆的方式来对抗“污染”和“畸变”，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历史其实也在被不断地扭曲和改写。
    sad-4号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电子生命的特殊形态虽然不会被污染，但是，它所能掌握的信息，最初却也来源于赛博朋克世界的人类留下的历史。
    所以，就算是sad-4号，对于大灾变之前的信息，其实也是非常的匮乏的。
    “你居然知道这么多旧时代的东西……”
    sad-4号这会儿看向陆曦的时候，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复杂。
    虽然它早就认定了陆曦根本不是人，而事实上，陆曦也的确不是普通人，但是，sad-4号也没想到，陆曦曾经接触过这么多旧时代的信息……
    并且，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没有被完全“污染”、扭曲成失去所有意识的怪物。
    其实，相同的震惊，sad-4号在遇到陆离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一次了。
    而这一次，陆曦带给它的震撼，显然更多。
    陆曦这会儿也察觉到了，这个思维极度缜密的小机器人最大的弱点——它就算思路再清晰、运算速度再快，也无法解决它的数据库中信息缺失的问题。
    刚巧，陆曦和他讲述的这类丧葬文化，正好就位于sad-4号的信息储备盲区。
    并且因为这部分信息还事关“教授”，这也就直接导致了，sad-4号对这方面的信息其实是非常渴求的。
    而陆曦作为一个罹患超忆症的倒霉患者，脑子里的信息容量完全是远远超出正常人类水平的多，这不就正好对上了么？
    陆曦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继续和sad-4号道：“因为历史往往是会不断重复的，而我们刚好能从过往的经历中，得到很多的借鉴和答案。”
    sad-4号客观评价道：“然后很多人就这样被‘污染’了。”
    陆曦把sad-4号拿了起来，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并不在意地表示道：“就像是我这样？”
    sad-4号：“……”
    看着陆曦那明显诡异非人的眼睛，sad-4号一时间竟有些哑然。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短暂的沉默后，sad-4号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好像被‘污染’得并不严重？”
    它是亲自见证过“教授”被那些特殊的能量所侵蚀，从而产生了“污染”，直到渐渐地产生“畸变”的全过程的。
    相较之下，sad-4号是真的觉得，陆曦知道的太多了，而他被“污染”的能量所侵蚀的程度却太少了。
    客观一点来说，但凡换个人过来，sad-4号觉得，那个“人”估计早就已经不成人形了。
    陆曦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好像不愿意提及伤心事一样，直接理所当然地略过了sad-4号的这个疑问，然后就这么守在盛放着“教授”一半骸骨的鲜血容器旁边，继续和sad-4号科普关于丧葬文化的问题。
    当然了，除了最传统的“停灵”、“出殡”、“做法事”等一系列在sad-4号听来匪夷所思的传统之后，陆曦终于谈及了后来才盛行的“火葬”。
    sad-4号：“……我能理解把尸体冷冻起来做研究，但是我不能理解把尸体放在家里，让一群人守在旁边的行为。”
    陆曦一点也不介意，顺势就又给sad-4号这个小机器人讲述了一些关于“僵尸”、“吸血鬼”、“木乃伊”以及“诈尸”、“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故事。
    反正有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污染”和“畸变”打底，原本只是人类幻想作品的故事，在这个时候，仿佛也具备了充分的合理性。
    说着说着，想到了之前附身在自己身上的另一个“陆曦”，还有疑似附身在温鹭女士身上的“教授”，陆曦顺理成章地又给sad-4号科普了一些关于鬼魂、魂魄、三魂七魄、转世重生的故事。
    当然了，陆曦不是空口白话的讲，他直接从人类起源、历史演变、宗教民俗、社会文化等很多个角度一起讲，其理论之扎实、内容之庞杂，直接就把sad-4号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甭管这个小机器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
    sad-4号：“……”
    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之后，sad-4号的世界观大概已经被陆曦给干碎了。
    但是，sad-4号还说不出“这不符合常理”的判断来。
    因为它所生活的那个赛博朋克的世界中，本来就充满了“污染”、“畸变”和“疯狂”。
    在赛博朋克的世界中，科学解释不清的地方，刚好可以用地球现实世界这边的很多宗教和神学来填补了“污染”和“畸变”带来的空白。
    毕竟，他们的历史空白实在是太多了。
    在那个赛博朋克的世界中，“贩书”如贩毒，“考古”约等于找死，还是会把周围人一起炸翻天的那种严重危害社会安全的行为，“研究历史”本身，同样也是重罪……
    听到最后，sad-4号简直对陆曦肃然起敬。
    他到底是怎么掌握了这么多旧时代的信息却没有被彻底“污染”的？
    单就这一点来说，陆曦绝对是堪称绝无仅有了。
    而陆曦的讲述却还没有结束。
    他很清楚要怎么拿捏这个小机器人。
    借着讲述一个关于“红衣女鬼”的经典桥段，陆曦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鲜血容器，向sad-4号示意道：“喏，我其实从刚刚就想和你说了——”
    sad-4号立刻做出了认真地回应：“嗯？”
    陆曦轻描淡写间，理所当然地把这位神秘的“教授”从事的危险科研活动，给扭曲成了某种一听就很有文化的封建迷信活动，直接带偏了sad-4号的思路，然后还和这个小机器人发出了言之凿凿的询问。
    “你确定，你的‘教授’之前没有收集过这方面的信息，然后，在自己身上进行了某种实践吗。”
    陆曦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是语气的尾音里，却没有半点上挑的音调。
    sad-4号一时间也被问住了。
    它是真的不知道，教授独自离开它之后，最后在这座神秘的实验室里做了什么……
    “他、他当时的状态其实已经不是很好了，”sad-4号有些不确定地和陆曦描述道：“他当时的状态——”
    陆曦了然，然后直接学习了一下算命先生们的经典话术，直接顺着对方的话题往下说，完全不给明确结论，而是左右逢源、莫衷一是，俗称“两头堵”的那种。
    并且，每一句笃定的话语，最后的结尾，全都用来反问sad-4号，以此来根据对方的反应，进一步地调整自己的话术。
    “你的‘教授’当时的状态应该已经不太好了，但是，他和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对吧？”
    sad-4号毫不迟疑：“是的。”
    陆曦张口就来，还信誓旦旦道：“而这一点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就在于，就算已经很糟糕的状态下，你的‘教授’的意识还是有部分清醒的，并且，这部分理智，可以支撑着他去做些什么，对不对？”
    说到这里，陆曦的心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一道灵光。
    哦豁！
    他才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啊！
    这不就是小侄女关译心的妈妈温鹭女士的样子吗！
    只不过，考虑到那个“教授”后来竟然还搞出了这么庞大一个实验室，陆曦私心倾向于认为，当年和sad-4号这个小机器人分开时，“教授”的状态，应该是比现在的温鹭女士还是要清醒一点的。
    大概就类似于，九年前被“污染”后，温鹭女士决心拖着她自己身上的那个来历不明的意识一起去死的精神状态吧……
    sad-4号有些怨念的小声嘀咕：“他最后的理智和意识，就支撑着他离开我？”
    陆曦格外温柔地安抚sad-4号，“他不想让你看到他的死亡。”
    sad-4号沉默了。
    陆曦继续信口胡诌道：“他或许是想到了一些办法，但是又没有十足的信心，所以才不想给你希望、然后再让你绝望呀……”
    陆曦轻轻地感慨着，仿佛自己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一般。
    浑然不管自己从小到大就是父母宠爱、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子，从来只有他折腾别人、没有别人能委屈他的，以至于，陆曦那双透出几分非人诡异的眼睛里，仿佛都流露了几分格外深情的意味，轻缓的声音里更是带着令人心疼的哀伤，“和在意的人离别，那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此时的陆曦，简直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之前还动不动假装精分来搞sad-4号心态时的状态了。
    甚至于，因为陆曦的一通胡编乱造却又信誓旦旦的讲述，sad-4号的cpu里都开始忍不住的输出了各种花哨的幻想。
    死得好惨好惨的、心愿未了、还泡在殷红殷红的鲜血里，“教授”这个死亡状态，给谁看一眼，不得赞叹一句，这一看就符合了化身红衣男鬼的必要条件啊！
    按照陆曦的说法，这可是有旧时代的红衣女鬼成功案例在的！
    在陆曦的细心安抚下，sad-4号终于重新打起精神，“我要弄清楚，‘教授’在这里最后到底做了什么。”
    并且，考虑到自己说不定还能找到教授化身的鬼魂，sad-4号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把陆曦活埋了的想法了。
    毕竟，关于旧时代的信息，它就算是去找“巴别塔”邪教团伙，那群疯子也未必能和它说清楚。
    在这方面，陆曦这人简直具有不可或缺的必要性和稀缺性！
    而在陆曦和sad-4号这边反复拉扯、讲故事画饼的过程中，关译心却是带着小怪物关一一，避开陆曦那边的行踪，正逐一拆解和探索了这座实验室上面的那些楼层。
    “失踪者的尸骨被融入了整座实验室里。”关译心喃喃自语道。
    根据小怪物关一一的判断，关译心现在得出的结论，简直触目惊心。
    之前藏匿在旧教堂的“巴别塔”邪教组织的郑小希和神父，尚且只是将带有“污染”的特殊血液混入涂料中，在建筑内的墙壁上刷了层带有特殊的涂料而已。
    而这座实验室的主人，却是从一开始，从最初的建筑材料的准备过程中，便细致地将失踪者的尸骨，彻底融入了这座建筑的每一块金属、每一块砖石瓦砾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