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d-4号本来还在暗搓搓地试图从陆曦这里套话，然后它就发现，自己好像碰见对手了。
    陆曦不但在它有意无意提到的很多问题上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更离谱的是，陆曦竟然还时不时的突然变身“教授”，先是意味不明的和它说两句话，然后就继续装失忆。
    在sad-4号看来，陆曦本人的确就不像是一个完整的正常人一样，他作为一个拼凑而成的怪物的，大概早就已经对这种离谱的人格切换模式习惯了。
    以至于，sad-4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曦一会儿一变脸。
    结果，陆曦自己对此适应良好，然而他的有意扮演精分的状态，却愣是把sad-4号这么一个超级人工智能的心态都要搞炸了。
    说话间，陆曦瞬间又切换成了“教授”的状态。
    并且，这个“教授”还当真记得很多和sad-4号朝夕相处时的场景。
    这一次，他依旧是有些惊喜地看着sad-4号，认真地和它回忆了两句过往。
    结果，话还没说完呢，在陆曦的扮演之下，“教授”便有些失神，仿佛一下子就沉浸在了当年的记忆中，接下来和sad-4号所说的话语，就直接变成了当年的事情。
    结果，话还没说完，“教授”就又恍然惊觉周围环境不对一般，骤然摆出了一副极其戒备的姿态来。
    sad-4号这会儿但凡用的是仿生人的身体，大概已经忍不住哭得把自己断电了：“……”
    天杀的！
    它真是受够了。
    踏、马、的！
    拿着教授记忆的合成怪物！
    给、爷、死！
    sad-4号一边继续乖巧的听“教授”温柔地和它聊天，一边在心里无数次咒骂了陆曦这个怪物。
    而对于陆曦来说，在那十多年的噩梦折磨中，他的确知道很多匪夷所思的场景和扭曲荒诞的怪物，但是，对于sad-4号这个小机器人的了解，却还是相对片面。
    在和sad-4号单独相处的紧张局面之下，为了避免自己暴露，陆曦也只能怪采取了一个最简单直白且有效的办法——那就是降低“自己”和sad-4号相处的时间。
    毕竟，作为一个背后仿佛有着很深势力和背景的“反派”，他要是和这个满脑子试探的小机器人聊穿帮了，把自己这边的身份给聊爆了，那多丢人啊！
    陆曦也是个狠人，看出sad-4号对教授的在意了，说往sad-4号的雷点上蹦迪，那就绝对不带半点含糊的。
    这么一路走下来，不管sad-4号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但很显然，这个小机器人肯定是对他身体里有“教授”的记忆这件事没有任何怀疑了。
    不过，“教授”的马甲也不能一直披，只能间歇性用来打乱sad-4号的节奏就是了。
    毕竟陆曦扮演的“教授”就突出一个记忆混乱、目的不明，有时候甚至可以站在那里呆呆的走神。
    而这会儿，当陆曦注意到这个实验室的前面存在问题之后，自然是瞬间又把他自己的人格给换过来了。
    “看这个场景，又是一个之前还在忙碌中、并且工作尚未完成的实验室了。”
    陆曦走过去，看着巨大的透明玻璃容器里面涌动着的、像是红色粘稠血液的东西感慨道。
    陆曦的眼珠里透着一种非人的诡异和冰冷，说话间却带有一种悲天悯人般的叹息。
    sad-4号一听就知道，“教授”的意识又被这具身体的主人给压了下去，而它现在恨透了的“陆曦”的意识，已经再次出现在这具身体里了。
    “我说，”sad-4号终于忍无可忍地怒道：“你能不能控制住你自己，不要像个神经病一样，一直换成‘教授’的语气和我说话？”
    陆曦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
    不过下一秒，他便已经平复好了情绪，有些感慨地继续给自己打补丁、继续描补道：“我也没办法啊，一个人的记忆实在是太过庞大了，我也很难完整地将其读取出来。”
    顿了顿，陆曦继续说道：“你之前才问过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实验室的。”
    “其实我不说你应该也明白吧？除了那个小怪物之外，这段记忆本身，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的帮助。”
    三言两语之间，陆曦已经就将自己原本的那个人设，变成了一个吞噬了“教授”的记忆的反派，并且等于是向sad-4号明示了，自己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榨取“教授”的记忆来获得线索的。
    眼看着sad-4号都要被气爆炸了，陆曦再接再厉，继续道：“但是，‘它’的记忆真的很混乱，很多时候，我都无法从里面挑拣出一些有用的情报了。”
    说话间，因为已经清楚地知道sad-4号的雷区在哪里，陆曦还不忘给自己加戏，越发英勇地在这个小机器人的雷区上蹦迪了一轮。
    “本来我还想着，进入这个实验室里面之后，‘它’对这里的记忆大概会多多少少复苏一些，结果可好——”
    陆曦眼神意味不明地瞄了sad-4号一眼，意有所指道：“遇到你之后，‘它’的记忆中，好像有更多关于你的画面浮现了出来，这可真让人感动啊……”
    说到最后的时候，陆曦的语气温柔，宛若叹息，轻声道：“是不是，小阿加雷斯？”
    听到这个和“教授”的语气极其相似的呼唤，sad-4号的确瞬间又被暴击了。
    它视野受阻的摄像头并没有继续直勾勾地盯着陆曦，而是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实验室里的场景。
    陆曦刚刚这段话，等于是直接承认了，他们之前就获取了“教授”的记忆，只是，当他们想要从教授的记忆里读取信息的时候，却遭遇了困扰。
    这并不奇怪。
    联邦政府当年为了解决“污染”指数持续增加的问题，终于研究出了“记忆剥离手术”这个有效的手段。
    但是，被“污染”的记忆可以从人体的大脑中剥离，却于情于理，都无法读取。
    在sad-4号看来，陆离、陆曦他们这个不知名的邪教团伙，明显是在“记忆剥离手术”的基础上，进一步还在挖掘，如何读取被“污染”的记忆这件事。
    很显然，单纯的科学手段没能给他们一个有效的答案。
    最终，陆曦他们采用的方法，是用另一个“人”来读取“教授”的记忆。
    只不过，这个对人脑的记忆进行“读取”的方式，显然是效率不高，并且随机性很强。
    陆离、陆曦他们可能运气好，刚巧找到了教授最后的实验室位置。
    但是，对于这间实验室里的内容，他们就缺乏了解了。
    甚至于，sad-4号已经好几次都忍不住怀疑，教授当年在和它分开，又在这座最后的秘密实验室里完成研究后，有没有可能，对他自己也进行了“记忆剥离手术”。
    毕竟，“教授”连它都想瞒着，那么，最后连他自己的记忆也不放过，这个思路其实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陆曦他们的算计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徒劳……
    想到这里，sad-4号直接冲着陆曦阴阳怪气道：“你们把人脑当成什么了，存储硬盘吗？”
    陆曦还不够了解sad-4号他们所在的那个赛博朋克世界，但是，他看过的科幻小说够多啊！
    在精神文明丰富程度上来说，地球现实世界的人类，待遇还是吊打只能享受“化学极乐”的赛博朋克世界的大部分普通人的。
    陆曦好像还特意想了想，然后才轻描淡写道：“啊……那我其实一直觉得，脑后插管、记忆灌输才是符合社会需求的未来知识发展方向，毕竟，信息在传递的过程中，也是会被‘污染’的，减少中间渠道是应有之义，不是吗？”
    sad-4号都被震惊到了。
    它早就知道那些大公司的人一向最心狠手黑了，但是的确，对比陆离、陆曦这类人，公司的拥有者那些既得利益者其实都是最传统的保守派。
    一直被各方势力打压的在野党，更直白点说，就是“邪教团伙”，才是一个赛一个的疯子。
    sad-4号本来想怒斥陆曦不当人的。
    但是仔细想想，这家伙好像的确已经不是“人”了。
    甚至于，他能拥有“教授”的记忆，就是因为，他刚刚说的那一套“脑后插管、记忆灌输”，他自己才是第一个实验对象……
    认清陆曦是个和陆离完全不同风味的、并且愿意对他自己下手的神经病之后，sad-4号突然间就悟了。
    它和一个神经病计较什么呢？
    等会儿把他直接埋了就完事了。
    消灭这种极端恐怖的疯子，也算是给人类社会做贡献了。
    顺便，也等于是让“教授”的记忆，重新回到了他最后的实验室当中。
    “教授”应该也是喜欢这个结局的吧？
    想到这里之后，sad-4号感觉自己的念头都要通达了。
    缓了缓，sad-4号悻悻地开口说道：“那没办法，‘教授’和我的关系本来就好，它的记忆关于我的内容占据了大部分篇幅，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装神弄鬼、连哄带骗的陆曦：“……”
    这小机器人好像还骄傲起来了。
    他故意没接这句话茬，不过落在sad-4号眼中，陆曦这个态度基本就等于是默认了。
    陆曦这会儿已经把视线放在了那个充满了鲜活血液的巨大容器里。
    他直接走过去，伸手轻轻地敲了两下容器。
    ——不同于那些一碰就坏、彻底坍塌的金属，这个容器的材质显然是特殊的，至今维持着一种极其结实的状态。
    只不过，下面支撑容器的支架，也属于被毁损的金属材料之一。
    所以，被陆曦伸手碰过之后，献血容器下方的支架，直接就出现了严重的倾斜，连带着献血容器，也跟着歪了下去。
    陆曦嘴角一抽：“……”
    他默默后退了两步。
    反正按照他的估计，这容器肯定足够结实，掉地上也不会摔碎就是了。
    只是，容器在倾倒掉落的过程中，里面承装的近乎鲜活的血液也在反复的波动震荡，直接就暴露出了原本被浸泡在里面的东西。
    陆曦的眼神微微一凝。
    那是许多块形状清晰、完整的晶体。
    不同于关译心他们之前收集到的那个样本，带有明显散乱、零碎的特征。
    这里的晶体明显明显的更加整齐，形状也非常规整。
    陆曦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明显是被拆解后的人体骸骨。
    头骨、脊柱、骶骨、跖骨的骨骼形状都非常清晰，属于是可以拿去给法医拍照当教学案例的那种……
    陆曦正微微皱眉的时候，被他裹在衣服里拎着的sad-4号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教授！”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sad-4号突然一阵称得上语无伦次的极端反应，便携式终端的外壳急剧升温，cpu过载到近乎报废。
    陆曦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这个小机器人给吸引走了。
    它能认出骨骼的主人？
    这是，它之前就看过“教授”的拍摄的骨片呗？
    陆曦还有闲情逸致思索，然而，sad-4号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却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局。
    在当年和教授分别后，sad-4号曾经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寻找，然而，它却一直都没有找到教授的踪影。
    那时候，sad-4号其实就反复告诉过自己，或许是因为，教授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他的意识正在被“污染”所侵蚀。
    那个时候的“教授”，几乎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说话。
    sad-4号很清楚，那个时候的教授，几乎已经无法和自己交流了。
    不过sad-4号又不是人类，它才不介意这些。
    沉默的陪伴，是他们朝夕相处间最后的温馨。
    只不过，有时候太安静了，会让它有一种，教授的意识已经彻底消弭的绝望，所以，sad-4号从那个时候起，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一个就算自说自话，也能愉快地聊很久的小话唠。
    再后来，sad-4号其实偷偷地想过，反正它又不会被污染掉，所以，就算教授的意识消失，它也不要听教授的，把教授埋葬在坟墓里，它们俩就这样继续在废土上、在污染的城市中生活就好了啊！
    “是谁把‘教授’害死了，我要弄死他，我要弄死他！”
    sad-4号近乎抓狂的怒道，电子合成出的儿童音里，竟然有种近乎嗜血的恨意。
    陆曦却隐约从这里面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
    顿了顿，他反过来提醒这个小机器人道：“阿加雷斯，这是他的秘密实验室。”
    而且，容器中用血浸泡的尸骨，只有一半左右。
    本来还在发疯的sad-4号直接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