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译心的心情一时间难以言喻。
    她看着陆曦，好半晌，终于平复好心情，开口和陆曦问道：“陆叔叔，你刚刚说，‘你分不清那些噩梦会不会有一天变成现实’，也就是说，目前你看到的那些场景，都还没变成噩梦，对吧？”
    陆曦点点头，“嗯”了一声。
    关译心指了指面前这个陈旧荒废的实验室，“虽然这里曾经出过不少事的，但是，距离噩梦好像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陆曦继续点头，“是啊。”
    说着，陆曦摊了摊手，“在这里甚至能看到完整的建筑，地板也是正常的，没有一堆软烂的血和肉泥。”
    关译心闭上了嘴。
    陆曦的描述只是点到为止。
    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旧教堂里的场景。
    似乎，就连当时那个让她觉得已经是人间地狱的旧教堂，都比不上陆曦的噩梦
    她已经没办法去想象陆曦的噩梦中到底都有什么了……
    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个旧教堂，同样身上狼狈的关译心果断转身，和陆曦说道：“我们先出去，确定一下这里的地形场景？”
    陆曦直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吧！”
    虽然两个人多有猜测，但是，明确的线索就这么多，这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谈论，多少还是陷入了僵局。
    陆曦一直以来对各种无人区、生命禁区的探索，对关译心来说，也算是一条完全意料之外的线索。
    在没有别的思路的情况下，能确认一条线索就先确认一条好了。
    而在他们两个离开这间地下实验室、沿着满是碎砖头的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上去之后，已经脱离他们视线的地下实验室中的场景，却是在陡然间又焕然一新。
    空气中似乎萦绕着一层无形的水波，连空气都被勾连着浮现出了若有若无的波动。
    随着潮水一样的能量波的晃动，面色苍白冰冷、犹如一座精美雕塑的温鹭，突兀地再次出现在了实验室的场景中。
    她的面孔时而精致清晰、时而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有种消融般的模糊，明明冰冷的像是大理石，随着水波晃动的时候，却又仿佛只是一道脆弱的投影。
    温鹭在这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中，缓缓地抬头看向了关译心和陆曦离开时的方向。
    只是，她的眼神之中，依旧没有丝毫对关译心的感情。
    就仿佛，她已经把对女儿所有的思念和温柔，都已经倾注到了那个鲜血淋漓、满是哀嚎的笔记本当中。
    至于她自己的身体内部，则是抽空了所有的理智和情感。
    片刻后，温鹭的身影就如同水波中被人砸下了一个石头一样，突然又浮现出了新的波动。
    “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杀死他们。”
    她自言自语般的开口说道。
    ——不同于之前的关译心、或者陆曦听到的，那种似远似近、颇为渺茫的仿佛无数人发出的声音。
    这两句话的内容，却显得尤为清晰。
    就仿佛温鹭似乎又瞬间恢复了理智一样。
    然而下一瞬，温鹭的面孔再次呈现出了蜡像融化时的恐怖消融场景。
    她的脸连同她的身体一起，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仿佛要被从这个世界彻底排斥出去、而后却又停留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温鹭的眼神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的清醒、人性的痛苦和挣扎被她尽数掩去。
    她肆意地任由那些诡异的力量尽情的侵蚀她原本的身体、侵蚀她最后残余的理智。
    下一秒，苍白冰冷的人影，再度失控的在空气中如同水波一样剧烈震动。
    一道清晰却诡异的声音如遭重创般，难以置信地怒骂道：“温鹭！你这个疯子！”
    温鹭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对此没有任何应答，也没有任何其它的反应。
    就这样一起变成没有理智、没有意识、只有食欲的怪物吧！
    温鹭最后的意识缥缈却坚定。
    她必须抛弃所有的自我意识，因为，她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那个和她共生的存在一起消失。
    那个寄生在她身上的家伙，“它”大概也不会想到吧！
    被“它”附身的人，竟然主动去拥抱“污染”的诡异力量，更愿意拖着“它”一起沦落成只有血肉、毫无意识、也没有人性的怪物。
    被诡异力量侵蚀后却依旧维持着思维和理智的你，却被困在了我的身体之中。
    在我的自我放弃之下，你的理智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要么彻底的消亡，要么就在此和我一起沦落成一滩只有血肉生机的烂泥。
    未来的危险或许来源于我。
    但是，单纯的以血肉为生的诡异怪物，总比一个有着怪物力量、却又有着清醒头脑的对手容易解决，不是吗？
    温鹭残存的零星意识再次陷入了只有荒芜的黑暗之中。
    她已经来不及告诉后来者。
    她还能为后来的人留下多久的时间了……
    ·
    从满是砖头碎块的楼梯上走出去，关译心和陆曦对于身后的地下实验室里发生的事情，已经毫无察觉。
    然而就在这时，小怪物关一一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突然一头从关译心的肩膀上跌了下去。
    关译心豁然间瞪大了眼睛。
    看到关一一蔫哒哒地掉下去，关译心在那一瞬间简直大脑空白，完全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捞了。
    走在前面的陆曦若有所觉，也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回头。
    然后他便看到了，被关译心捞起来的那根小怪物正懵懵地摇晃了两下脑袋，一副突然大脑掉线的模样，而关译心的脸上，则是明显的焦急担忧。
    陆曦微微蹙了下眉，也凑过来打量了小怪物关一一两眼，然后才和关译心问道：“怎么回事？”
    关译心正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关一一，这时候，她脸上满是担忧惊惧的表情，和以往习以为常的平静淡定截然不同。
    也是直到这时候，陆曦才略有些感慨，这样心思外露、脸上满是担忧表情的关译心，让她看起来才像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了。
    他记得是才刚刚高考完，成年也没多久，连大学都没开始上。
    在他这里，都还能算作是一个小孩子呢……
    关译心没有立刻回答。
    看到关一一冷不防一头栽下去的时候，她是真的担忧极了，心跳都仿佛空了一拍。
    不过，等关译心把掉下去的关一一捞起来，看到这只小怪物同样是一头雾水，抬头那棱角分明的三角脑袋左右张望的模样，关译心的心里突然就又踏实下来了。
    ——刚刚她也是关心则乱。
    说不定，关一一刚才就是自己睡着了所以才不小心倒栽葱从她的肩膀上掉下去了呢？
    毕竟，以关一一的脑袋硬度，它掉地上，也是它把水泥地面砸出来了小坑。
    虽然感觉这场面说出来好像挺离谱的，但是，放在关一一身上，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突然引起一阵混乱的小怪物关一一左右看看。
    发现陆曦竟然距离自己这么近之后，顿时挪着爪爪往关译心的身边蹭了蹭，甚至把冰冰凉凉的三角脑袋都贴到了关译心的手腕上。
    关译心顺势一只手抓着它，另一只手则是轻轻地摸了摸关一一的脑壳，然后低声询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了？你是睡着了吗？”
    结果，关一一却是连忙摇头。
    它没突然迷迷糊糊地就去睡觉！
    关译心追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关一一开始委委屈屈地告状：“muamua，吱吱唧唧！”
    muamua，刚刚后面有好强的波动！
    它刚刚直接被震了个跟头！
    而且，它挂在关译心肩膀上的时候，和关译心的接触面积非常有限，不像是缠在关译心的手腕上，从来都是像是一根绳子似的踏踏实实地缠上好几圈，妥帖，稳当！
    所以，那一阵海浪一样迅猛的能量波震荡过来的时候，直接就劈头盖脸的把这只小怪物给掀翻出去了。
    从来穿墙钻地毫无半点阻碍的关一一难得碰见直接凭空冲着它来的力道，直接就被掀懵了，完全是整个从关译心的肩膀上掉了下去。
    关译心听着关一一“吱吱唧唧”的叫声，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了变。
    陆曦看着关译心的脸色，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对，也立刻问道：“怎么说？”
    关译心面带怔愣，抬起头和陆曦告诉道：“关一一说，刚刚后面有很强的波动，把它给震得掉下来了。”
    陆曦微微拧眉，“我什么都没察觉到。”
    关译心跟着补充：“我也是。”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感官敏锐程度，绝对远超任何普通人。
    而当关一一说自己就像是被一阵风、或者一阵海浪给突然掀翻的时候，他们两人这边，却愣是一点异常都不曾察觉。
    楼梯通道这边甚至察觉不到一缕风。
    关译心和陆曦刚刚就已经停下了脚步，他们俩顿时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了楼梯下面的地下实验室方向。
    他们俩离开的时候，出于谨慎的考虑，还是选择尊重了当年那些工作人员的做法，重新将实验室的门关上了，只不过，没有再重新砌墙。
    这会儿，那严丝合缝的门板上自然也是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应该是温鹭。”陆曦冷不防地开口说道。
    关译心的心中顿时一颤。
    她抬起眼睛看向陆曦。
    陆曦简单地和她分析道：“我之前就在想，你妈妈温鹭女士在我面前突然的出现和消失，都是伴随着一种能量波的，但是，在她主动出现之前，我在那个地下实验室里，却什么都不曾察觉到。”
    “你自己也是吧？刚刚在下面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其它的存在。”
    关译心点了点头，隐约有所触动：“嗯。”
    她的确也没有察觉到异常。
    陆曦：“那么，温鹭女士她平时是在哪里呢？”
    陆曦就是这么一说，他并没有等关译心回答的意思，便直接朝着还晕头晕脑的关一一指了指，“这小东西除了在你兜里的时候，还藏在哪里？”
    关译心顿时一愣。
    陆曦清晰地描述道：“你这只小伙伴，在你肩膀上、或者躲在你衣兜里的时候，我都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小侄女，你平时其实是和这个小家伙形影不离吧？但是，我之前经常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关译心略微迟疑了一下。
    她也不好说，小怪物关一一那个仿佛介入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神秘空间，到底是在哪里……
    有时候，关译心会本能的觉得，关一一的那个神秘空间，很可能就在自己的脑海中，又或者是在意识深处？
    但是这东西没法验证。
    之前她在那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她不管是被调查部抓走，还是被扭送医院强行进行记忆剥离手术，面对那个世界对“污染”和“畸变”程度都能作出检查的设备，关一一也从未暴露过丝毫……
    至于去问关一一的话，关译心早就问过了，这只小怪物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关译心还是诚恳地给陆曦了一个答案道：“它有自己的小窝，但是那个小窝具体的位置，我也说不清。”
    从发现关一一这只小动物竟然还自带空间存储功能的时候，陆曦一边羡慕想养，一边就有所猜测了。
    他随口说道：“独立的空间？不，也不对——”
    陆曦仿佛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和关译心说道：“我之前突然见到温鹭女士出现的时候，倒是察觉到了那种能量波动，就像是你刚刚说的一样，像是一阵风，也像是波涛阵阵的海浪。”
    顿了顿，陆曦挑了下眉，继续道：“至于关一一，我现在怎么觉得，它似乎和温鹭女士处在同一个维度里面？而那个特殊的维度，与我们并不相干。”
    陆曦没有说出口的是，温鹭现在就像是一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人类记忆和情感、理智也几近于无的怪物。
    至于小怪物关一一，虽然顶着“怪物”的名号，但是，它反而没有给陆曦留下这样的感觉。
    真要说的话，它一定是最生动的小怪物了。
    听到“特殊的维度”，关译心突然就想到了，关一一的神秘空间外面，一拉开门就让她觉得极端危险、望而却步、甚至无法直视的仿佛是星海、又像是深渊的地方……
    关译心不由得皱了皱眉，心中却是一颤。
    关一一安全的空间之外，那到底是哪里……
    现在的妈妈，会存在于那个她还无法踏足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