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站在观察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无声的视线如同暗流一般，在三个人之间持续涌动。
    三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礼貌的微笑，那表情看起来甚至全都是平静、淡定、仿若无事发生的。
    然而，空气里却是不可抑制地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看破不说破、大家都这样一起保持沉默吧的尴尬气氛。
    片刻之后，终于开始重新整理好心情的陆离再次若无其事地开口，试图和陆曦商量道：“小叔，现在你应该也能大概猜到了吧？我们这边关于那个‘陆曦’的全部情报，其实全部都来自于里面那个小机器人的口述。”
    因为身体略感不适而并不想和陆离、关译心这两个年轻人比耐性的陆曦再次揉了揉自己有些微微胀痛的额角。
    但是，面对自己这位大侄子陆离无比殷切的目光，陆曦实在是有点不想继续追问，陆离一直藏着掖着没有明说的那个“帮忙”，到底是要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花式来……
    大概也是考虑到陆离和陆曦之间存在的亲戚关系，关译心站在旁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拥有一个外人身份的自己开口时，可能会让这个过于狗血酸爽的替身文学显得不那么微妙一点。
    毕竟，同性还算可以。
    同姓真的不可以。
    替身文学还是不能和骨科文学相提并论的……
    “其实，之前陆离已经和sad-4号接触过了，不过，sad-4号一开始直接就把他错认成了另一个叫做陆流深的人——唔，我们提到的sad-4号也就是你说的‘阿加雷斯’，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并不知道它还有这么一个并非是编号的、更像是人的一个名字。”
    说实话，因为自己的遭遇，陆曦现在对于存在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这件事极其敏感。
    刚一听到这里，他便直接开口确认了一下道：“那个小机器人认错人了？他们机器人认人应该是根据摄像头拍摄采集到的人脸面孔吧？也就是说，你说的这个‘陆流深’，和陆离长得一模一样？”
    关译心点了点头，“大概长相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按照sad-4号的说法，它很快就意识到，陆离和那个陆流深的面部细微表情、以及身形等是不一样的。”
    陆曦：“应该是生活习惯导致的不同。”
    他说着，顺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之前被那个阴魂不散的“陆曦”缠上，陆曦光顾着琢磨怎么才能按死对方了。
    再加上那个“陆曦”就只有意识形态，他此前还真没太注意过，对方自己自己的身体里存在的时候，有没有影响到自己的面相……
    毕竟，面由心生这句古语，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一抬头，就看到关译心和陆离都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动作。
    陆曦：“？”
    陆曦：“你们两个盯着我干嘛？”
    陆离虽然在努力淡定，但是看到陆曦这明显是在琢磨他自己脸的反应，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小叔，你在琢磨什么呢？”
    陆曦连自己遭遇了十多年的折磨这么大的秘密都透露出来了，自然也就不介意再多透露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我打算等下让人去重新汇总整理一下以前在家里拍摄的那些高清录像，”
    陆曦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比对一下那个‘陆曦’出现的时候，对我的面孔影响，不过想想也知道，肯定还是大有不同的，要不然，我的助理也不至于一眼就能认出来。”
    陆离听到这里，顿时也心中不由得一动。
    他是没见过sad-4号口中的陆流深、也没见过另一个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甚至于，想要和自己小叔询问他这十多年间的噩梦内容的时候，陆曦的内心深处显然是带着明显的抗拒的。
    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陆曦的心情，陆离这边就算再怎么抓心挠肺地想要知道更多的情报，但也不至于完全不顾陆曦地不停纠缠追问。
    而他竟然险些忘记了，除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噩梦之外，陆曦手里可是有大量的高清视频录像的。
    那可是关于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的重要情报资源！
    虽然那个“陆曦”落在自己小叔手里的时候应该是没讨到好，但是，这又不会影响那些专业的工作人员根据一个人的视频资料而对人分析判断总结。
    甚至于，因为关于赛博朋克世界“陆曦”的视频资料，还是它被困在陆曦的身体内的时候拍摄到的，相较之下，这份视频资料甚至是相对安全的内容……
    当然了，考虑一下陆曦常年噩梦的身体状态，肯定也没安全到哪里去就是了……
    想到这里，陆离直接和陆曦商量道：“小叔，那个视频方便给我拷贝一份吗？”
    陆曦闻言不禁挑眉，“那可是十多年的视频容量，储存量很大的。”
    陆离一听就知道，陆曦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显然是并不怎么抗拒的，和他不想回忆那些噩梦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陆离当即表示道：“我让工作人员带着服务器去拷贝。”
    陆曦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随便你。”
    他显然并不在意自己作为主角的视频文件或者照片被人看见。
    陆曦本人但凡对这方面有一丝半点的困扰，也不会整天沉迷于每天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自拍、写人生感悟的小作文顺便当一个特立独行的显眼包了……
    反正前情提要都已经解释到了这个份上了，请陆曦帮忙的事情也都铺垫好了，陆离终于正式开口，说出了他之前联系陆曦请他帮忙的内容。
    “就是……其实本来我是只打算，给sad-4号看几张照片就行了的，但是照片毕竟太容易造假了，所以，后来我就琢磨着，还是视频更加直观一点。”
    陆曦眯了下眼睛，“你说重点。”
    陆离放弃了那些额外的托词，当即直言不讳地表示道：“再后来我就琢磨着，那些图片啊视频啊什么的，哪有真人来得真实，所以小叔，能不能麻烦你直接和我一起在sad-4号那里露个面？”
    陆曦面露难色：“……”
    但凡陆离之前没坦白他和关译心合力编造的剧本，陆曦听到今天这个请求，脑子里大概只会闪过两个字，就这？
    可是，只要一联想到自己在剧本里的身份，他就有种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的冲动。
    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陆曦对自己的大侄子发出了灵魂一问：“当着我的面，你真的演的下去啊？”
    关译心左右看看这叔侄俩，目光反复流动，却安静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正待在她衣兜里的关一一也安安静静的，自从差点被陆曦通过声音抓到之后，这只小怪物也突然沉默下来，连打滚撒娇的动作都不怎么做了。
    陆离也被问得卡了下壳。
    不过，想想上次在sad-4号面前硬着头皮飙戏的感觉，陆离的责任感终于还是压过了那种尴尬到整个人都麻了的、近乎荒谬的窒息感，甚至态度颇为坚定地缓缓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道：“我可以。”
    陆曦看着自己的大侄子，丝毫不给面子地表示道：“我不可以。”
    陆离眨了眨眼睛，倒是没吭声。
    他和关译心写剧本的时候脑洞是大了点，陆曦有意见他其实很能理解。
    不过，陆离还是试图和陆曦打商量的宽慰对方道：“那什么，小叔，你换个角度考虑一下，其实，这事和你我都没什么关系，故事的主角其实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陆曦’还有你都不认识的‘陆流深’啊！不要有心理负担！”
    关译心差点被陆离这突如其来的一通狡辩给呛到，“咳咳咳咳……”
    陆曦看着自己这杀千刀的大侄子，一脸的“你又在演我”的冷漠表情。
    他就说，这届年轻人的心理素质比他还好……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陆曦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和陆离交流了。
    他感觉得出来，明明之前陆离还是打算要点脸的，所以一直闷不吭声试图蒙混过关。
    但是，和他交涉失败，为了请他帮忙把事情说出来之后，陆离的心态大概就已经从尴尬得“没救了、毁灭吧”进化了。
    恰好，关译心其实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陆离态度上的这个微小的变化。
    关译心代入自己想了想，猜测陆离这会儿八成觉得，反正事情都说出来了，还把替身文学都舞到了当事人、也就是他小叔陆曦的脸上，还有什么尴尬能到这个程度呢？
    怕不是只有把这个剧本在过年的时候搬到一众亲戚面前了。
    但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不会说，陆曦也不会！
    以至于，在sad-4号面前的表演，对于陆离来说，反而不叫事了……
    关译心觉得，陆离这会儿的心情，大概甚至是有点跃跃欲试地想要拖陆曦下水！
    陆曦思索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直接去见那个小机器人。”
    还在绞尽脑汁试图说服自己小叔的陆离闻言顿时一愣：“啊？”
    他下意识地把目光投给了关译心，用眼神商量，这样合适吗？或者说有合适的剧本吗？
    不过下一秒，为了避免陆曦回过神来反悔，陆离立刻就点头答应道：“可以的，小叔，那我们重新商量一个合适的剧本？”
    陆曦断然拒绝道：“不用了，就按照你们之前的计划吧。”
    说着，陆曦的语气还微妙的一顿，“我不是已经失忆了吗？”
    陆离下意识道：“是这样的，但是——”
    关译心则是冲着陆离微微摇了摇头，用口型示意了三个字道：“他可以。”
    讲道理，要论演戏，陆曦可是在包括他自己亲妈、陆离亲奶奶的面前，都演了十多年了。
    要不是一个视频电话让镜头两边的彼此双方瞬间暴露了双方都没支离破碎的裂开的真相，陆离这边根本就不可能想到，陆曦那边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细节和线索可以挖掘。
    关译心：“贸然改剧本的话，陆离之前在sad-4号面前做出的反应，后续很容易引发冲突，sad-4号是人工智能，它的记忆存储是绝对精准正确的，人可能会因为不确定的记忆而改变思路，但sad-4号不会。”
    陆曦闻言倒是挑了挑眉，随口道：“不介意我等下随便和那个小机器人问两句别的事情吧？”
    陆离摇摇头道：“不介意，只要你别穿帮就行。”
    陆曦点点头，“那行，让我进去吧，反正你们想要的，不就是在那个小机器人面前证明，另一个‘陆曦’还活着吗？”
    陆离和关译心对视了一眼，旋即，陆离直接将陆曦带到了隔壁安全屋的门前，打开门后，无声地冲着自己小叔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陆曦毫不犹豫地就走进去了。
    正处于省电待机状态的sad-4号，刚一捕捉到周围有陌生的脚步声，便立刻激活了自己便携式终端的能源供应。
    然而，等他看到一个神色茫然、眼睛里隐隐带着些血丝、眉眼间略显憔悴的“陆曦”之后，其震惊程度，更是远超过了它发现蓄谋绑架自己的人和陆流深长得一模一样、“曙光科技”还能水更深这件事。
    sad-4号：“！！！”
    艹啊！
    那个陆离说的是真的啊！！
    “陆曦”真的还活着！！！
    而它，作为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ai，竟然见到了一个活的病娇变态啊！
    sad-4号的摄像头疯狂扫描着陆曦的长相，看到他那张完美的脸上隐隐流露出的疲惫和隐隐的憔悴后，还不由得一愣。
    ——陆离之前拿过来和它炫耀的照片不是这样的！
    照片中的陆曦穿着浅色毛衣、抱着毛茸茸的小动物看起来温柔极了。
    那是浑身都覆着柔光的温暖和无辜、因为太过漂亮和无害甚至有种模糊了年龄和岁月的状态，只剩下“美”这么一个空乏的符号。
    但那时，的确也很符合一个虽然失忆但是衣食无忧、被疯得不轻并且还有血缘关系的病娇恋慕者照顾得“很好”的状态。
    可是现在，陆曦本人实际上流露出的状态，给sad-4号的，就完全是另一种印象了。
    能让曙光科技曾经的核心继承人、一个从小到大打过不知道多少针基因优化液、身体状态绝对处于巅峰值的陆曦露出这种隐隐的憔悴、并且明显身体状态并不尽如人意的状态，sad-4号的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陆曦过得并不好。
    这分明是饱受折磨的状态！
    “嘶！”
    sad-4号的cpu疯狂转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要是让徐不非给知道了，它都不敢想，那位徐大小姐的第一反应是先把已经脏了的陆曦给杀了，还是先把陆离给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