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观察室内，樊鹤戎此时却已经顾不上社恐了。
    他根本就没有再给陆离任何一个眼神，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sad-4号。
    最一开始的时候，樊鹤戎心里的想法还很直白：这是个啥？我为什么要跑大老远过来看一个只是做了彩色涂装的天猫精灵？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把我和不熟的人放在一个屋子里，我踏马想逃跑！！！
    而等到陆离走到sad-4号面前，和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的便携式终端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之后，樊鹤戎的眼神儿却是瞬间就变了。
    都说这边是安全屋了，樊鹤戎自然也清楚，这里面自然是面没有任何网络信号的。
    而以刚刚sad-4号对于日常寒暄的话语都能对答如流的状态，别说是市面上可以商用的普通人工智能了，说白了，真要较真的话，那都不叫人工智能，樊鹤戎更愿意称呼它们在专利申请书上的标准名字：“一款基于预训练、采取所见模式和统计规律来生成相应回答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
    用简略一点的称呼来描述的话，那就是聊天工具人，人工“智障”。
    更何况，现在就算是还处于实验室内部阶段的人工智能，在问题应答、进行人类语言模拟和应答方面的思维逻辑，也与真正的人类相差甚远。
    和这类人工智能互动，有时候，对方的反应可能还比不上陆离家里养的那只狗子更生动活泼一点。
    毕竟，现在地球上的人工智能水平还处于一种可交互、但且限于有前置条件进行相应交互的状态，距离真正拟人化的反应都还差得远呢！
    而陆离和sad-4号刚刚那几句话颇为日常的闲聊的顺畅程度，落在樊鹤戎眼中，但凡这里没断网，他都得怀疑sad-4号背后有个活人。
    “这明显是一个思维生物和另一个思维生物之间发生的正常交流，这就是外星人的科技吗？”樊鹤戎眼睛发亮，整个人都要趴到了单向玻璃上，他根本按捺不住激动地和旁边的关译心确认道。
    由于注意力全都放在了sad-4号那边，樊鹤戎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个社恐了，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sad-4号的便携式终端，这会儿也不吐槽人家的长相就是做了涂装的天猫精灵，甚至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他可真完美啊！”
    关译心听到这句，不由得扭头看了樊鹤戎一眼，由衷地表示道：“sad-4号应该也挺喜欢你的。”
    毕竟，她和陆离都是演得成分居多，但是看樊鹤戎现在这个态度，估计是个真情实感的。
    樊鹤戎并不在意关译心语气里那一点的微妙，还忍不住地继续追问道：“所以他为什么叫sad-4号？前面肯定会有一号、二号吧？不过，前面的几号，分别是一代，二代产品的意思吗，至于他则是第四代的超级人工智能，还是有什么其它的说法？”
    关译心想了想，调查部有sad-4号，中央大学有edu-7号，虽然edu-7号的个性相对比较内敛，但是，对方挺多和sad-4号是个平级，不可能属于更后面、技术更高的第七代产品了……
    想到这里，关译心直接道：“应该不是以产品迭代的逻辑起名的，反正，sad-4号从我见到它的时候，它一直就叫这个名字。至于有没有什么其它的缘由？要不回头有机会你自己去问吧！”
    樊鹤戎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
    只是看他脸上的表情，关译心也能猜出来，樊鹤戎显然已经对以后和sad-4号一起畅聊这件事产生了非常美好的幻想。
    关译心琢磨了一下，倒是也没太担心樊鹤戎。
    毕竟，科研人员的关注点和普通人不一样。
    sad-4号真被他惹毛了破口大骂，说不定樊鹤戎都得鼓励它多骂两句，你看它这个小ai骂地多生动啊！
    想到那副场面，关译心“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把自己的大脑清空，重新将视线落在了陆离那边。
    在两人各自的“畅想”和“默契”之下，这个话题很快就被忽略过去了。
    与此同时，陆离已经把纸质档案袋里的“文件”全部拿出来了。
    他也就是欺负sad-4号这会儿只有一个便携式终端。
    但凡sad-4号能够联网操纵哪怕只有一个机械臂，这个超级人工智能怕不是已经把在自己面前搞“恐怖污染事件”的陆离给叉出去了……
    而陆离自己，却仿佛根本不在于这里面的隐秘和危险一样，他刚刚随便带了几句关于“巴别塔”的评价之后，便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抗拒的本能，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面前的那些照片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虽然四分五裂的视觉效果很让人瘆得慌，但是当这种效果落在纸面上、而不是出现在周围的三维立体环境中的时候，起码视觉效果是没有那么惊悚的。
    陆离一点不含糊地反复洗脑自己这些照片就是专门做出来的特殊效果而已，他一边勉强自己继续盯着从陆曦朋友圈里偷来的照片，一边做出了一种神经病反复端详欣赏的姿态。
    然后，在sad-4号满屏幕“你不要过来啊”的惊悚颜文字表情中，将照片转过来，竖在sad-4号的摄像头前面，让这个超级人工智能也能全方位、很高清地“看了一眼”。
    “我真的忍不住和你分享我的一些收藏。”陆离强忍着对陆曦那个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的显眼包本能的抗拒，强行逼迫自己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来。
    只不过，就算表演得再认真，那种骨子里的言不由衷，终究还是会隐隐约约地流露出来。
    所有的这一切，落在sad-4号的摄像头里，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自然就是一整个的怪异扭曲、说是欣赏迷恋，却又带着种病态的感觉。
    简而言之，如果旁边有正常人，看见了之后，唯一的反应大概就是开始怀疑，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sad-4号基于正常的逻辑，当然也得出了相同的判断。
    本来吧，对于陆离这个长得和陆流深很像的人，sad-4号是没有什么太多的看法的。
    ——虽然他姓陆，一看就是个全新的八卦素材，但是吧，“曙光科技”的内乱，一般也乱不到sad-4号头上，它除了被绑架的愤怒之外，还真不怎么在意……
    毕竟，别说是现在根本还不能控制“曙光科技”的陆流深了，就算是当年的陆曦、又或者是现在“生命序列”的掌权人徐不非，它照样闲着没事了就可以在背后哔哔他们全家，当然了，心情不好的话，当面哔哔也不是不行。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本来就有些让它摸不着底的陆离突然和它讲起了不为人知的“巴别塔”神秘教团的名称起源，sad-4号听完唯一的想法其实就是，“兄弟你确定你自己还是活的吗？？”
    然后，sad-4号又眼睁睁地看着陆离拿出了一叠纸质照片。
    最离谱的是，根据照片上陆曦的面容痕迹，sad-4号还可以精准地判断出来，就算看起来再怎么温柔减龄年轻，但是，眼角的细纹、眼睛里的沧桑，这种岁月的痕迹是掩不住的。
    按照陆曦的年龄计算，这特么绝对是陆曦的近照、而非陆曦当初还年轻时候留下来的照片……
    sad-4号当场就是一个惊悚震撼。
    它忍不住道：“陆、陆曦没死？”
    sad-4号自己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陆曦的尸体，但是，陆曦都下落不明这么多年了，突然诈尸也就算了，还维持着这么一种，与世无争、怀里抱着小猫咪的慵懒模样，那同样很恐怖啊……
    哦，对，还有小猫咪。
    sad-4号的cpu已经快被陆离给干烧了。
    人可以被污染，小动物当然也可以。
    正经人谁还敢随便在家里养这种不可控的定时炸弹啊！
    sad-4号看着那张温馨的画面，只觉得下一瞬陆曦怀里的小猫咪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又或者陆曦本人畸变成什么怪异，它简直一点都不意外……
    陆离则是又强迫自己欣赏了一下陆曦在家里抱着猫的照片。
    画面温馨、光线柔和，甚至看不出陆曦那“忧郁的灵魂”，一看就是很单纯很安宁很唯美的家居照片。
    指着这张照片里的陆曦说他失忆了然后被人囚禁了什么的绝对有人信！
    非常适合糊弄sad-4号。
    陆离略带审视的打量了陷入沉默的sad-4号一眼，语气意味深长道：“都和你说了，不要动不动就说他死了死了的。”
    但其实，陆离的语气里也没有太多的指责，细品下来的话，那反而更像是一种略带炫耀的阴阳怪气。
    sad-4号：“……”
    它不懂，但是它大为震撼。
    sad-4号确信自己这次从被绑架开始，再到被陆离拉着八卦，自己从头到尾都遇上货真价实的神经病了……
    顿了顿，陆离继续浅笑道：“陆曦他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毕竟，陆离自己也不知道，另一个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究竟是什么性格，反正，不确定、拿不准的地方，就用“特别”这类含糊不清的词语来描述就可以了。
    听众会顺着自己知道的内容，往同类方向去脑补的。
    “来看看这张。”
    陆离一边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去继续欣赏那些支离破碎的照片，甚至还作秀一样的举起来竖在了自己的面前，认真品鉴一番之后，才举到了sad-4号面前，继续和这个超级人工智能分享道。
    陆离那刻意压低的温柔声线，在这寂静诡谲的气氛中，显得越发清晰优雅。
    sad-4号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道：“我特么只是一个被断了网的可怜超级人工智能而已，你就算给我看再多的照片，告诉我陆曦已经畸变成怪物、但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我也不会因为讨厌陆流深就把陆曦的全套照片打包加密然后偷偷发给他，帮你气死他的！”
    sad-4号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到底想威胁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ai做什么呢？”
    陆离脸上的表情没崩，但是，听到sad-4号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大脑中简直是一片空白。
    啥玩意儿？！！
    我想让你干啥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