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午间的阳光,晒得人身上犯懒。
虞晚才睡了会午觉,被叫着来打发老爷子不想见的人。
“姐夫。”
她客气喊了声张国斌,张国斌挤出些略显斯文的笑,语气温和道:“小虞啊,老爷子在楼上吗?”
“姐夫要是来提前道别,我可以帮你带话,要是为了旁的,劝你还是没必要开口。”
虞晚并没跟张国斌兜圈子,说话也是快人快语。
张国斌倒没因这一句劝阻话妥协,仍想试着见老爷子一面,“开春后,老爷子会犯旧疾,我今天来是给他老人家按摩搽药酒。”
“爷爷身边有勤务兵,也有警卫员,还有专业护士和保姆,他并不需要你帮忙。”
“亲人的照顾,跟外人的照顾不同,心意也不一样。”
虞晚噗嗤笑了,不是为张国斌的话,而是觉得能做夫妻的两个人,的确是有相似点。
“什么亲人外人,你姓张,可不姓沈。”
她笑着点醒他的痴心妄想,“姐夫抱着能换好前程的目的照顾老爷子,勤务兵和警卫员抱着照顾好老首长的崇敬心,论高低,姐夫还比不得人家心诚。”
张国斌没被说动气,反而云淡风轻地劝慰,“小虞,我跟你都不是沈家人,你何必跟我针锋相对?”
“今天你帮我一把,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会还你人情。”
“你放心,我见了老爷子,并不会在他面前抹黑你半句,我只是想保住我的工作。”
虞晚笑眼眯了眯,想着小家伙要醒了,答应下午带他去池边放纸船的船还没折。
“回去吧,爷爷不会见你,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完这句话,她直接转身回了楼上,至于张国斌在哪工作,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毕竟要树死得断根,光断树杈可不管用。
当下是人随工作调动,在哪生活在哪落户(受限介绍信)时期,留了张国斌在京市,等同于给沈明娟放长假。
去了榕城呆上一段时间,想回京市了,哪怕实在调动不了工作,也有可操作空间。
大不了直接卖了当地工作岗位,拿了钱投奔在京市的丈夫,照样能把户口迁回来。
她要的是弄掉沈明娟一家的京市户口,绝了她未来二十年有闲心乱折腾的路。
等过几年,改了政策,没了介绍信这项硬性限制,哪怕在京市有工作,也调不了户口的时候,沈明娟这辈子都翻不起风浪。
未来十几年都得操心她两个孩子的借读身份。
以后在她面前,沈明娟这个大姑姐,可就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了。
……
看着那道清绝背影走远,直至消失在楼梯拐角,张国斌忽然觉得并不晒人刺眼的阳光,莫名多了些嘲弄意味。
没能见到沈老爷子单独说话,下跪求情之类的动作,全都扼止在住院部楼下。
远处的玉兰花树,花期接近尾声。
有的枝桠上的玉兰花,还有一大串,有的枝桠上,已经空无一朵。
同在一棵花树上的花,都有开有败。
张家的大房二房,也如这棵玉兰花树一般无二。
人数三五成堆的京市火车站,一抹鲜艳人影在人堆里高抬胳膊挥手。
“爸,我在这。”
张蔷坐最快最近的一趟火车,从西宁回到京市。
接到回家的女儿,张国栋自动忽视周遭人,没留意到不远处背着行李的绿军装男同志。
“蔷蔷。”
“姐。”
柱子后面走出一光头僧袍和尚。
张国栋嫌儿子丢他老脸,“叫什么姐?叫施主。”
张溯嘿笑,“爸。”
“你叫谁爸?谁是你爸,叫我大善人。”
儿子一天不还俗,张国栋堵在肺管子的气,一天都不会散。
“还请释休师傅早些收拾行李回山沟里去,我家的板栗红薯糙米,顶天给你每样拿二斤,多的一概没有。”
“爸爸,先回家吧。”
张蔷把行李丢给弟弟,诉说委屈打圆场,“我好想吃奶奶做的萝卜炖羊排,您不知道那边伙食一天比一天差,成天吃野草糠皮窝头,还减量。
外头国营饭店也没几样肉菜,去晚了拿着钱票都买不着。”
“您看看,我是不是都瘦了?”
张国栋心疼女儿吃不好,小时候瘦得跟小猫一样,都是他一勺米糊一勺奶的喂大。
父女俩边走边说话,全忘了后头的释休和尚。
“是瘦了些,回家多吃些好吃的补补,爸让人捎了穗城特色糕点,还有你爱吃的进口巧克力,估摸这两天就到。”
“爸,我也爱吃巧克力。”张溯平日需要斋戒,却酷爱吃糕点甜食。
“和尚吃哪门子巧克力?”张国栋回头斜了小儿子一眼,半讽半怄气道:“每天能匀你三海碗大米饭都是我张大善人心善。”
“哪天要惹我不痛快,早晚要撵你回去当野和尚。”
张溯一直留在家里,是为了筹粮回寺里,张国栋明面上抱怨儿子不懂事,私底下其实是怪大舅哥。
大舅哥当老和尚不出来挑大梁,干不下去趁早让小和尚散伙,教唆他儿子来掏他老子口袋。
也不睁眼看看外面什么世道。
粮食大省旱情严重,今年注定是颗粒无收,要吃新米还得等来年老天爷赏饭吃。
哪来的千百斤粮食说给人就给人?
就算有,也没有。
拌嘴打趣间,父女三人坐上货运车离开火车站。
火车站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停下一辆从城东开往郊区国防军大的3号公交车。
“你先去报道,我明早再去。”
“行。”
马未昭坐上公交车,与同行的沈明扬暂时分开。
两人到国防军大担任为期一个半月的特殊训练教官,按照惯例,国防军大的特殊训练是在每年五一节后,今年却比前几年提前了一个月。
沈明扬坐上另一辆公交车,于下午三点半到达军区医院。
去往军区医院后面的住院部,要先经过花园,穿过花园,浓荫蔽日的古柏树,将阳光剪碎成光斑。
洒在人脸上,酥酥麻麻,像有光影在挠痒痒。
离鱼池不远的草坪上,坐在地上的虫虫,气鼓鼓地啃小手,啃着不解痒意,又到处摸着想挠肚皮。
“小坏蛋,不许挠肚肚,要觉得痒,妈妈用羽毛给你拂一拂。”
想着天气好,虞晚带儿子出来逗鲤鱼,逗了会又陪他玩纸船,可惜纸船没玩到半小时,小家伙开始哼唧闹腾。
因为烫伤,小家伙被拘着关着好几天,今天实在不愿意再继续躺婴儿车。
虞晚只好让他坐在草地上玩。
草地扎手,小家伙嫌刺手,没有到处跪着爬,也就不会压破水泡。
“啊啊…啊…唔…”
虫虫比着手指头,指向妈妈背后的树下。
虞晚拿着两根鹅毛,回头一瞧,有瞬间恍惚,以为是沈明礼,细想一下不可能,人在前线。
“明扬,你怎么回来了?”
沈明扬和沈明礼是两兄弟,除了一个长得像妈,一个长得像爸,身高体型都一样,加上两人都是军人,穿一身军装带军帽,远远站着就好像一个人。
沈明扬几跨步走近,语气平淡道:“我带了烫伤药油,爷爷在楼上吗?”
“在呢,这会儿在楼上跟方老爷子下棋,你自己上去。”
“噢噢…叭叭……”
小虫虫抿着舌头,看到穿军装的人就高兴得不得了。
虞晚转头笑逗儿子,“虫虫是认出小叔叔了吗?看小叔叔对你多好,还给你带了药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