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甲真人深呼吸了一道后、仍未打算放弃,再看向屈杉道:“屈杉,你刚刚说到,你今日见了常辛与清邴叔侄,是他们主动开城让你们不费一兵一卒进驻的,对吧?”
“对。”
屈杉盘手抱胸、自信点头以应,“就连守军也被他们带走了哦,又往北去,我估计是去寅国支援相国了吧。”
“他俩…会把此城如此让出?”
常甲此时才听出了些不对劲来,“没有任何条件,就这样白送吗?”
“没有。”
屈杉果断摇头道,“你不信可以追上去问,或是问问此城剩下的所有军民,他们都可以作证。”
在这句话上大胆撒了个谎,屈杉赌的就是安氏叔侄没有暴露他们正是“竹片传人”之一事。
毕竟从今日他们叔侄的话语里,屈杉还是能听出他们对常丙的不服气以及压在心底已久的野心的。
不论他们接下来将用什么方法从常丙处取得竹片,都将从各个方面、无可避免的加深这群朝臣间的猜忌与隔阂…
至此,屈杉“明牌离间”的阳谋已成!
“…好。”
常甲道,“既如此,那便这样吧。我亲自到寅国去一趟,先后见一见他们三个,问问都是怎么回事。你且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内,要么未军全部撤回,要么…你就拿下雍邑!但在此之前,你不得发起进攻!”
“这可诈不了我,大司士。”
屈杉再度摇头讨价道,“雍邑又不是说打就打的,万一三天一过,你们全都回来了,那我们这么多宣军岂不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还是得让雍邑不做抵抗、直接开城投降才行。”
“我不希望又起干戈,说让你拿下便是这个意思。”
常甲说罢,便伸手到衽间掏出了一枚仅有半掌左右大、但却光彩夺目的碧青琅环来,“此玉为雍邑王都卫戍军的兵符,你到城下展示此符,即可令雍邑各门开城放行。”
“哦?”
屈杉并未伸手去接,而只是眉头微蹙、直视着那玉环疑问道,“我又没见过未国兵符,如何能验证真假?”
“我是大司士,此物乃我随身物品。”
常甲解释道,“我来时也不可能料到能与你争执到这个地步,现在既然能当面掏出,不会有假。你也可以拿去与你收降了的我军修士们验证。何况此物既是兵符,当然不会是寻常之物。只需施展其中法术,便可以令王都卫戍军全员缴械、封印法力,自然也无法反抗。”
话音刚落,屈杉便看向了一旁的杨问歌去。
“是真的。”
杨问歌点头道,“这玉环内已被注入了一道强大的封印术,如同符箓般,即便是最低微的法力也可以将之施展发动,到时我来就可以。”
“问歌姑娘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常甲看向屈杉去道,“而且,你等倒也不必得意,三日后…若是我能将他们带回来,也说不定。不过…你等若在此之前违反约定,利用此符先行发起了进攻,那么…常丙回来要做什么,我可就不管了。”
“…呵呵。”
屈杉嗤笑一声、便伸手去接过玉环,别在了腰间,“你这话一出,便又把你的虚伪给暴露出来了,大司士。你才不是不喜欢见到什么干戈或尸山血海,你只是…底线比他们几个更高,没到一定程度,不想出手罢了。”
“随你怎么说吧。”
常甲没有否认,只神情冷漠的应了一句,“既如此,那就一言为定,告辞。”话音刚落,便甩袖转身,大手将厅堂正门扒开、疾步走了出去。
“大司士慢走,我两个凡人就不送了。”
屈杉与杨问歌遂一齐躬身作揖,向着常甲的背影微微敬拜。
嗖——
飞剑悬至脚边,常甲毫不拖沓的便直接御剑升空,转瞬便消失了。
……
“…呼。”
待常甲飞远,杨问歌才终于是长舒一口大气、缓下了原先心口的万分紧张,走回原位去、把剑收回了琵琶背面,边走边说道:“屈杉,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是怎么敢和未国大司士这样说话的呀,你刚刚也看到了,以他的实力是真的能瞬间杀死我俩的!在他面前,再来十个我也保护不了你。”
“这叫‘避实击虚’,问歌。”
屈杉自己倒是仍未表现出任何紧张,转过身也一并回了主座,“正是因为要比武功和法力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我们才必须抓住他们的把柄与弱项不断出击。像是他们冠冕堂皇的战争借口,他们虚伪的道心,他们的杀戮行径等等。寸步不让,我们才能拿到这个玉环,否则…若是他一出现就惧怕的话,我们二十万大军还真就得被他一席话逐出未国了。”
“那你刚才…又为何要撒谎?”
杨问歌跽坐到条案后、依然对适才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切耿耿于怀,“你好像…撒了不止一个谎了吧?到时如果让他知道了…”
“兵不厌诈。”
此时也坐回了主座后的屈杉平静回应道,“我不论是夸大还是隐瞒,都是为了更有效的去击那个虚。如果他真去了寅国找他们三个问话,那接下来就如他所说…你我只需坐待未军自相残杀,而后趁虚兵不血刃的袭取雍邑即可。”
“这又是从何说起?”
对纵横之术不甚在行的杨问歌仍有不少困惑,继续向屈杉询问:“而且,只凭一个法器,他完全可以骗过我们的,你既然一直在击虚,怎么到这里就停了呢?”
“穷寇莫追,适可而止。”
屈杉解释道,“你看炎国吞渊国,也是吃九寸退四寸,尚得五寸。只过才一个月,如今他们便能连渊国带黎王室一并吃干抹净,还不给世人落什么太明显的话柄,这便是谓‘蚕食’。至于我们,其实有没有这个玉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让步的那番话。因为自从安氏叔侄奉送上了这座城起,就注定他们几个高层要内斗,而我们会占据雍邑、灭亡未国。”
杨问歌听罢,仍是一脸疑惑。
屈杉继续解释道:“曾经我在雍邑凭一份十六条竹片毫发未损、全身而退,靠的便是一席话语以及那常丙真人对灵石的欲望。正如今日那叔侄二人所说,凑齐竹片,解开咒印,他们便能前去取得灵石,回来重夺天下,再现五百年前墨家的‘盛况’。而今日谈判时,我更见证到了…他们朝堂并不是一条心的。这个灵石,他们安氏叔侄想要,常丙也想要。”
“常丙那里被十七姑娘损毁了一条,这张图从此再也凑不齐,灵石再也找不到了。但常丙却对那叔侄俩隐瞒了此事,仍占据在手。因为他的打算自那时起已经变成了利用竹片来控制包括他们叔侄在内的所有仍想要获得灵石的人,所以…他才需要隐瞒。”
“叔侄俩不知此事,居然来找我们用城池换竹片,这等实在过于明显的破绽,我甚至都不必写信,我看阿筠和申大夫他们也能一眼看明白,乖乖全部交出去也无所谓。”
“而再等到他们叔侄去设法与常丙要时,常丙得知他们用城池换竹片,必会一边暴跳如雷,一边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万分。这个时候常甲赶过去,他再得知他大师兄把雍邑也白送过来了,你猜他会如何?到时,你觉得他们四个聚集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常甲说得对,这就是我屈杉摆到明面上的挑拨离间。不论他们到时作何抉择,这个雍邑…我们都必能拿下。”
屈杉说到此处、直视向了杨问歌去。
“我敢保…未国,必将是天下自渊国后,第二个在这场大乱中被灭亡的诸侯国。甚至…我们可以和炎国比一比,看是他们先打下黎王室,还是我们先打下未国。”
“喔…”
杨问歌看着屈杉充满自信的眼神,理解了他的长篇大论,对他的看法不禁是又有了一番改观。
过了今晚,她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屈杉究竟有多大才华。
十九年前的宣国有仲司马,如今的宣国又有墨家兄妹和重新出山的申大夫,可谓是天佑宣国不亡!
……
然而,墨者屈杉虽然大才降世、算无遗策,可一介凡人之躯,自然是不可能精准算到天下所有的前因后果。
第二个灭亡的,既不是黎王室,也不是未国!
西北方,寅国西部。
自从有两路大军攻向寅城后,苏闰便放弃了回救寅城,而是攻向了乐国的旧都临蓟。临蓟城中还有不少乐国旧臣与将士,在曾经的政变中没有被屠杀干净,趁着寅国王位更替后也曾一并起兵。但还未行至寅城便收到情报,只得先回来抵挡苏闰的寅军。
至今,已过去了十来天。
常丙在抓获范远、收到未国本土遭受入侵的情报的那夜,便已立即向安氏叔侄去信,要求他们作出抵抗。
而安氏叔侄有自己的算计,其实是孤身空手返回的安侯城。
剩余的未军则被他们另派人率领、开出未国,走原先协助政变的原路,开往临蓟,奇袭了苏闰的后方。被乐国旧臣与撕破脸的盟友未军两面夹击的苏闰,剩余的几万寅军很快被歼灭在寅西…
苏闰本人也战死沙场,虽没有善终,但至少也比他侍奉了两代的寅侯都更为体面。
歼灭苏闰部的寅军后,该部未军便进驻控制了临蓟。
讽刺的是,曾经协助政变的六百剑修们,如今也在这批将士中。
而苏闰部一灭,寅国仅剩残存的最后力量,也就只剩下那座被几路大军围困的孤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