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天下大乱爆发至今,已是七国连同黎王室皆有牵扯,甚至乐国与渊国都从地图上消失了。就从邘意政变称王说起吧,到如今也已有三个多月了。哪国都不干净,哪国都是找借口出兵了。也许不论哪国,都可以斥我屈杉、斥我墨家一句‘不把将士的性命当回事’,但是!”
屈杉异常激愤的指向常甲真人:“唯独你未国!你常甲真人这层大司士的公事身份,背后所代表的这个未国,最没有资格说话!”
“从最开始,邘意之所以能政变成功,就是你们未国派出了包括大庶长安邴在内的多名权贵,到禽阳去与他会盟。接着杀了我二师叔高丹,又派兵协助他封锁全国、政变夺权!”
“其次,也是你们一面替他坐镇后方,一面出兵与他夹击宣国…”
“再次,还是你们趁我援救之时,抓走无辜的白桐姑娘,令她白受不知多少折磨…又在我带宣国军民出山夺城时,大举屠杀!”
“最后…他在宣国进军受阻,更是你们出兵配合他,居然攻打我墨家总院,杀我三师叔龚尚!”
“我屈杉若是没把将士的命当回事,那你们这群衣冠楚楚的道人们…就是根本没把凡人的命当回事!如果没有你们,那邘意始终就只能乖乖当他那个伯爵,根本不至于掀起后来这么大的浪!”
“既然你们未国要配合他的寅军对付我墨家,那就不要怪后来的宣墨联合!就不要到了如今,我们一路打到寅城外、一路打到雍邑外了,过来装什么圣人,冠冕堂皇的说教!”
“快脱去你们这身虚伪的道袍吧,这得洗了多少回,才能把不知多少万人的鲜血洗得这么干净呀?你们真是都和那太师白真一样,杀的人越多,越喜欢穿白衣白袍,生怕遮不干净是吧?”
唰——
“够了!”
说到此处,才终于使一直无言以对、忍气吞声的常甲真人一展怒颜,拔剑而出,直抵在了屈杉喉口。
此时他的神情已不再有先前的神采,而是被一股难抑的煞气取代。
“喔!听不下去了是吗,拔剑了是吗?!”
然屈杉不仅并未被这一着吓退,反而是气势还越发凌盛,居然抬起两边拇指按住了伸到颔下颈前的剑刃、使劲要按压过来,“来呀!最后的机会,把我屈杉杀了!不造这个杀孽,你们未国就活不下去!不破这个杀戒,你们这群道人的修为就没法长进,你们就要愧对列祖列宗,是吧,啊?!”
屈杉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狂暴与激烈,居然抓着常甲的剑是一副要抹了自己脖子的动作…
而那常甲反倒是抓紧着剑,与屈杉在拉扯着,没让他真死成。
杨问歌站在一旁,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全然不敢动弹。
过了好一阵,常甲经过反复的深呼吸,才终于平缓下来、散去煞气,连连眨眼,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我说…够了,屈杉。”
常甲平静道,“你所说这些,我都有见证。但…即便是出于公事立场,我也必须解释与你知道,你所说这些,都是我几个师弟,还有雍邑朝堂上那帮…比你列举的更夸张的、你根本想象不到的虚伪的朝臣言官们所做出的决定。自始至终,我都并没有参与。”
常甲说话时,屈杉便松开了手,常甲于是也顺势收剑回了背后的剑匣中。
此时,在场者皆可清楚地见到,屈杉的喉口处的肤皮已被浅浅压破、露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呵,知道确实错了,又想撇清关系?”
屈杉道,“没那么简单,大司士。你以为我不知,最开始出来的未军主力,是你和那常丙真人一起带的吗?你以为我不知,在云朱邑,正是你本人亲自抓走的白桐姑娘吗?”
“你错了,屈杉。”
常甲严肃道,“我与常丙同行,正是为监督他不枉造杀孽。你既然有情报,那也应该知道,未军正是在我回国后才开始‘屠杀’的。而且,我虽的确抓了白桐,但并没有杀她。反倒是常丙要杀她时被我极力制止,才侥幸留了一命、被我派人送回未国来的。我本来还有心将她收入玉娄城,但后面发生那样的事…谁也想不到,我也没办法。”
“是吗?那可太好了。”
屈杉嗤笑一声道,“救了白桐姑娘的薛十七姑娘可是个高手啊!那可是天上仙岛见人间战乱,派下来主持公道的。一边保护一众凡人的同时还能把你那常丙师弟击退,白桐姑娘若是被她安置好了,怎么说也比去你们玉娄城强吧?”
“这我知道,无缘那就罢了。”
常甲道,“而且…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看我的私事,倒是也不必说了。”
“哦?说呗。”
屈杉嗤笑道,“大司士能有什么私事找我们两个蝼蚁晚辈?”
“没什么。”
常甲无奈摇头叹道,“原本也就是想…收问歌姑娘为徒,将我音波功传下去而已。照如今来看,该是不可能了,对吧?”
话音落毕,屈杉便与常甲一道转头看向了杨问歌去,先看看她本人的意愿。
“对,大司士。”
杨问歌此刻也已平静了不少、看向常甲道,“我本就有门有派,无需再入你门下。更何况,我们如今都有迥异的国别立场与职责在身。我也不可能背弃宣国加入你们未国,即便让你强掳去,也无非是第二个白桐而已。”
“明白。”
常甲叹罢又转回看向了屈杉去道,“其实我也无所谓,随你怎么说吧。我来此…当然不会是要杀你,想劝你撤兵,也只是想免动干戈…又生一片尸山血海而已。”
“哦,那简单啊。”
屈杉平白直接的摊手说道,“你知道我们今日怎么进的安侯城吗?就是那安氏叔侄不做抵抗,直接开城让我们进驻的。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进驻此城并没有如你所说的搅扰什么安宁。只要你能让雍邑也开城投降,我屈杉敢拿性命担保,两国军民同样不会有任何一人白白丧命。”
“开城可以,投降不行。”
常甲一听顿时又皱起了眉头来,“其它城池投降,无非是陷落。雍邑投降,那可是亡国!屈杉,你小小的年纪,口气可不要太大了!”
“哎呀,大司士啊…”
话说到这里,便是又让屈杉掌握了主动,“我说句实在话,都这个时候了,你要么就杀了我,不然你已经没法再谈条件了。雍邑不投降的话,那还是只有打,干戈还是得起,还是得尸山血海。你也不想想,如今你未军还有好几路在外边忙着侵略屠杀呢,而且还是那位相国在带着。若是不亡个国,抓个未王和一群军眷做人质,能叫得了他们回来吗?你可别说你能啊,你要是能的话,就不至于先回国来了。”
“这!”
常甲一时语塞,转眼便又严肃道,“可未国若是亡了国,把我那常丙师弟逼得穷途末路了,只会让他更加残暴的反扑!届时死多少人,你屈杉付得起这个责任吗?能偿还这个血债吗?或者最简单,能阻止他吗?”
“你说笑呢!大司士!”
屈杉继续言语诱导,“他是你们未国,你们玉娄城养出来的战争狂徒!是在你们这登上的高位、掌控的权力,练就的一身可以随意杀人的本事!我就奇了怪了,他要怎么样,凭什么得我们这群受害者负责呢?倒是应该你们几个厉害点的常字辈长老过去,合力把他杀了才是呀!”
“屈杉,你!”
见对方口气越说越大,那言辞逻辑间又根本没什么破绽,常甲顿时更是哑口无言。
“而且,据十七姑娘传信所说,前线的那个未相常丙也不是他本人。”
屈杉继续道,“他是施展了一个名为‘玉灵托身’的法术,用玉做的身躯出去与人见面和作战的,他的本体会待在一个有很充足的玉的地方。那我料想这个地方也就只有可能是你们玉娄城了,那就必须…”
“屈杉,你可不要太过火了。”
常甲当即打断了他道,“亡了未国还不满足你吗?你这野心,岂不是比那邘意和我常丙师弟还大了吗?”
“不不不,不至于,大司士。”
屈杉连忙摆手嗤笑道,“虚伪的是你们,我们出征才是当真为了阻止干戈的。要是一开始你们未国好好安静修你们的仙,也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现在我也没什么野心,只要你们能真正撤兵回来,归还宣国的土地,偿还血债,那你们未国和玉娄城当然可以没事,继续安静修仙了。但是大司士,想必你也明白…若要做成这件事,就要先杀个谁了吧?”
“你…”
常甲直视着屈杉,心中五味杂陈、眼里神色是无比复杂,“之前你在雍邑朝堂,就曾一席话语离间常丙和邘意。如今,你更是直接明着来,要离间我们雍邑朝堂,让我们自相残杀了,是吧?”
“喔!我可没这么想过哦,司士大人!大长老!常甲真人!”
屈杉继续故意道,“你要是有更好的主意,你可以提出来的嘛!咱们可以在这里谈的嘛!当然,宣国是曾不知多少次面对多国围攻、国都沦陷时也不曾投降的,那些日子都撑过来了,更何况如今?所以宣国无论如何是不会让步的,你若想让宣国撤兵,那没办了,那就打呗。”
话说到这里,杨问歌见状是心中欣喜不已。
不能表现在脸上,她只有尽量控制,但还是从眼神和嘴角微微暴露了。
这屈杉一通口舌、来回弯绕,明牌阳谋的离间,居然把这个常甲真人完全说进了个死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