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斧执事的威慑下,寅侯未再采取其它后续行动。
风听雨回到客栈与早已静候多时的家丁们汇合后,便领着商队出发,在此夜半时分来到了时刻有士兵巡逻的幕府城前,向守门的士兵们出示了那封盖有寅侯将印的亲手血书、并稍加解释了一通。
士兵们自知实在理亏,随即也只得从堆放着军饷的库房中取出了对应数额的金银、交给了风氏商队。
随后,风氏商队便就此往东门出城,踏上了原路返回风荷鹿庄的千里长途。
墨家弟子们在回到住处后,为尽快脱身避祸,也皆各自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并分不同方向离开宅邸、出了城。
屈杉独身向南,打算赶回墨家总院、向巨子请询寅侯所言及之事。
芈筠及其余的墨家弟子们则皆往正东或东南边上路,朝宣、未两国的方向赶了去…
一来是继续他们此番离开总院的初始目的,即外出宣传思想、施展才华。
二来也是多方打探江国公主姜元夕下落,以求墨家能在这一回的天下局势动荡之间、多少找到维持和平的机会。
三来…则是按寅侯所言,以求尝试能否在他之前找到那另外两支继承人,或是另外三分之二的灵石竹简图,或是…直接是那枚灵石。
过了这一日,全天下的墨家弟子们便算是有得忙活了。
而与此同时,范远与榑景明则也是在回过一趟范奶奶宅、发现果然已经搬迁一空,连他们自己的行李都让给打包带走了后,便运功施法,一路循着定位符的位置出城,最终在城东十里的荒林里,与罗大哥及范奶奶一家碰头汇合了。
向罗大哥汇报了适才城北发生的事,对他以及铉影阁的帮助予以诚恳致谢,并向他知会了他们接下来的安排后,范榑二人遂在此地又与罗大哥告别了。
千里江山,他们已在三个不同国家偶遇过了。
江湖再见,是否还会有下一次呢?下次又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而最令他们所挂虑的,武林高手、法家弟子、铉影阁的朋友…究竟又哪一个才是罗大哥的真实身份呢?
“罗沉”,又到底是否是他的真名呢?
……
夜半寅时许,时虽未天亮,勉强也已算是到了五月初二。
月辉隐迹,星灿匿踪。
早日将升未升之此际、可说是一日之中最是黑暗的时分,荒郊野外、蝉鸣风呼,唯有稀疏腐草之间、偶可瞥得几抹微萤。
自寅城向正东几十里外,便是乐、宣两国国境线上,位于最北处的边关“商泽关”。
如同“汕水”、“泠川”般,商泽关之所以取用此名,正是因为在此地往北不远处,便是一座被称为“商泽”的大湖,此湖宽约几十里方圆,与乐、宣、炎,以及王畿四地交界。
此地既是距寅城最近的水源,更是方圆数百上千里最大的湖泊。分割炎、乐地界的汕水,也是源自商泽出、流入北海。
是所,除就近修筑了一处关隘外,整片商泽的沿岸各处,同样有着各式样规模的,以渔猎为生的小型聚落、村镇、驿站等等。
而此时此刻,商泽关处。
过关东侧,便是宣国地界,只见此时,昨日傍晚便已着急出发、完全已不想在寅城多待了的黎太师“白真”,正以行进最是缓慢的天子仪仗、踏上着返回黎京的路途。
一旦出了乐国,哪怕仍紧挨着,可对他和朝臣、护卫们而言,也皆算是终于安全,得以喘口气了。
于是,在后半夜抵达了商泽关后的天子仪仗,便在太师的旨意下,选择了就地休整,打算尽量休息得状态饱满、到了白天再继续赶路。
而这,也就让正追逐着他们的人,顺利的赶上了:
“驾!”
本来一片夏夜的寂静之中,顿闻西边传来了一阵急蹄连踏之声…只见正是那一身简朴布衣、背负玉腰长弓,鞍挂箭囊,腰配长剑、系红玉玦的榑景明,座下一匹炎北乌鬃良驹,执缰抽鞭、飞蹄驰骋而来!
随着惊起一片沙尘,榑景明很快在靠近了商泽关后,拉缰放缓了行进速度,以免被当做夜半闯关的可疑人士。
“站住!”
城上那批不同于俞岭、半夜在尽职站岗的士兵们,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位过关者,遂叫住了榑景明。
然而,还未待问及他的身份,士兵们便先认出了这匹宝马以及这杆形制精良特异的长弓。
仅十日前,这位道长才随同一支风氏商队通过。
带着弓箭、还出山来当商队护卫的道士,可谓世所罕见、绝无仅有,自然当时给他们留下了些许印象。
“又见面了,道长!”
士兵随即打起招呼道,“风氏商队半个时辰前才过去呀,你等既仍是同路,何不继续结伴了呢?”
“另有要事,不算同路了!”
榑景明在城下礼笑回应道,“对了!诸位大哥可曾见到太师的仪仗,经由此处过?”
“哦!有哇!”
“太师仪仗就在这边,正原地屯驻呢!”
士兵们听罢纷纷应声、随后转头去看,而他们与道长间的对话声,也已被城墙另一端正休息着的太师一众听到了。
“太好了,多谢!”
榑景明笑着抬手、抱拳应罢,遂驭马进入了大开着的城门通道,穿过商泽关,由乐国地界来到了宣国地界。
……
榑景明一过商泽关,便果然见到了那支四日前让无数百家学子簇拥着进城、而此刻就在他眼前的天子仪仗部队。
七十匹高头大马,十余辆车驾,数杆大纛…
即便此刻并未维持着行路的长阵、而只是随意堆聚,只在这关外小驿周边休整,这阵仗也仍看得人是只觉气势恢宏无比…
不愧是“天子仪仗”!
而此时,仪仗中的持戈护卫们适才听到有人找来,也已是各皆警惕起身,护在了太师大车前…
此刻的太师,也已从乘坐带亭盖的大车、换作了大轿。
而听到了声响后,便也见那个一袭雪白、洁净如洗的长袍,一柄令剑,一顶高冠,一副英俊面庞的中年男子掀开门帘,拎起长摆、由轿上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看着眼前状况、正目露疑惑…
与此同时,榑景明也正来到队伍前,遥隔数丈、便被士兵们阻拦了住。
“道家弟子榑景明,拜见太师!”
随即,榑景明迅速踩镫下马,单膝跪地,俯首作揖、恭敬以拜。
“道家…”
白真思虑片刻、便回想了起来,“噢,有印象,昨日的讲学争鸣会,记得道家有来两个弟子,当中是就有你吧?”
榑景明应道:“是,谢太师好记性!”
“嗯,起来吧。”
白真遂继续道,“适才听尔一路疾驰而来,到了关外,还直接打听本太师行踪,想必是一路追过来,有什么急事…要禀告本太师吧?”
“是!”
榑景明遂站直起身、继续应道,“小道追来,正是想趁太师未及远离,来向太师即刻禀报一些就在太师离开后,寅城内外所接连发生之大事!”
“大事?!”
一众朝臣护卫听得神色惊骇,唯独太师是平静自若。
“大事?呵呵。”
白真淡然的微笑着、毫不意外地猜出了大概,“是与寅侯及墨家相关吧?不过…是你追来禀报,莫非还牵涉到了你们道家?”
“呃…算是吧。”
对于太师能即行推测到,榑景明也并不感到意外。
“嗯,你先莫急。”
白真说罢,随即摆摆手、吩咐周围的士兵们让开,而后从人马聚堆中走出,径直步向了榑景明去,边走还边说着道:“一些危情机要,可不适合在此所有人都听到,你我就先共行回避、到这一旁竹林中去,你再小声汇报予本太师听吧。”
“…是!”
这回与一众朝臣护卫们一样、也露出了些许讶异神色的榑景明应罢,眼看着太师走出来到他眼前后,便也追随着太师的步伐离开了。
……
在太师的带领下,榑景明与其一同深入了竹林百余步,直到外边的灯火辉光只剩下了微弱星点,压低的声音也已完全可以传不出去了之后,二人这才先后止步,随后,白真转过身、看向了榑景明。
“好了,说吧。”
“是。”
原本还打算着将“铉影阁”之事遮掩的榑景明,见身为纵横家大师的太师比他更为谨慎,便也放宽了心,将昨夜所见所历开始和盘托出。
从被算是他们江湖朋友、这一回的表面身份是法家势派弟子的“罗大哥”叫醒开始…
到前往墨家宅邸,见到神秘的铉影阁斧执事,并与表面是阴阳家弟子、实则是瑶光楼叛徒的“子显”,风氏小姐风听雨,以及五十一位墨家弟子们汇合,了解事情全貌,制定详细计划、分头出动…
到来到城北小山上,由他亲手放出的今夜第一箭,百步外击飞了寅侯的长翎盔,打响了他们的伏击战…
再到引诱追击后,用陷马坑彻底拖住士兵、二次伏击…
直到最后,斧执事一柄长斧制服寅侯,驱走了全部士兵后,寅侯终于向他们一五一十吐露出来的诸多情报。
除当中关于墨家的、他榑景明并未听到的部分,其余的他所知的、皆已全部告知了太师。
“…如上,便是这些。”
榑景明禀报道,“正是斧执事和芈姑娘建议,小道以为有理,这才连夜疾驰追上太师,来向太师禀报。希望太师可以…或是待回到黎京后,可以高抬贵手,不使那寅侯的残暴野心得逞。”
“嗯…”
而面对面的白真,则从头到尾皆神情凝重、作抚颔深思状的在认真倾听着,听到了榑景明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接着,现场鸦雀无声。
夏夜的蝉鸣声中,榑景明紧张的注视着太师、静待他开口,而白真则抚颔深思着、缄默良久…
二人长久无话,就此安静了有好一阵。
……
“嗯…此等危情机要,你应当明白,不可谎报吧?”
思虑一阵后、白真随即开口询问道,“你适才所说的一切,可否担保千真万确,没有欺瞒?你应该知道…在这等事上有所偏差,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会犯下多大的罪孽吧?”
“这!”
太师如此问话自是令榑景明瞬间有些紧张起来,“小道亲耳亲眼所见处,皆可担保千真万确,没有隐瞒,没有欺谎。只是…对于当中各人的言辞内容,小道不敢保证真实。”
“你这小道士还挺坦诚。”
白真微笑道,“将来自己有何安排?是打算回师门吗,还是也游学天下,参加各地的争鸣会?”
突然又问到这个,这却是把榑景明难道,不知如何回答了。
下山以来,他一直在做的都是陪伴师弟,师弟往何处去、他便往何处去,在这个过程中,再尽量查探任何有关王子禹的下落。
可要说他自己真正想做的,其实…是寻亲。
下山之前,师父向自己交代了这二十二年来、他所皆被隐瞒着的身世,尽管听起来很夸张、很难以置信,但…又毕竟是师父亲口所言,如不去亲眼寻见证实,自己怕是也要始终抱着这份迷惑,牵肠挂肚,如同师弟般、再无法静心求道…
“如何?”
见这小道士久久不作答,白真便又直抒来意道,“若暂无回师门打算,又是前路迷惘,可否有兴…到我黎京来,做天子客卿,为天子效力?”
“啊,这…”
太师这一问便是更把榑景明是惊住了,此时,便只见他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往腰间的系着红玉玦的剑柄上瞥了一眼——
只此短暂的一瞬,将太师的目光也引了过去,让太师也注意到了那枚玉玦。
仅此刹那,太师便已了然、不再追问。
“…好吧,明白了。”
白真于是长叹了一声出来,随后背过手去、仰天眨了眨眼,在深呼吸了一道后,便又转看向榑景明,平静却严肃的说道:“那个什么‘铉影阁’的斧执事,以及墨家的芈小姐,他二人的确思路长远、考虑周到,然而,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见其貌,未见其实。”
“可谓是目光与格局…尚且不够长远。”
“其实,如何制住那邘意,如何预防他政变,本太师早已谋划完毕,即便没有你来禀报、也足以开展施行了的。”
白真答说道,“或说…其实已经开始运作,那邘意…已经中计了。”
“什么?!”
这回是如实令他榑景明听得震惊了,“太师可是当真…”
“当然。”
白真点头笑应,随即抬手抚颔,准备开始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