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沉抚颔道:“喔…子姓,如此说来,姑娘是启国人了。”
“是…也不是吧。”
子显摇头道,“我确实生于启国,但自小在渊国长大,能写能说的也都是渊国语字,该说应更算是渊国人。”
“原来如此。”
罗沉笑道,“听罢姑娘一番高论,又是东边来人,这般看来…姑娘之所以来到寅城的缘故,便也就…是‘那个’了吧?”
说着的同时还抖了抖眉,言语间似有些隐晦之意。
这倒令正在旁静听的榑景明是疑惑了,罗大哥这是在说什么?
“莫非…大哥也是同道中人?”
子显疑问罢,片刻,便伸手回身后的包袱中、取出来了部深蓝色封皮的线装书籍,摇动着展示给罗沉看。
罗沉点头:“不错…正是。”
子显微笑起来、神情间有些兴奋:“那敢问大哥又是贵姓大名,哪派高徒?”
罗沉答道:“免贵,姓罗名沉,法家势派弟子。”
法家弟子?!
榑景明顿时听得又更是懵了。
就凭他们与罗大哥见过的两次来看,明明该与那卫尘风卫兄差不多、是个仗剑武林的江湖侠客吧?
这是何时又冒出来了个“法家势派弟子”的身份?
而且,当初在风於邑城外,他们师兄弟二人明明也与罗大哥提到过这个阴阳家弟子子显,为何罗大哥今日得见,竟也无任何别样反应,而是真如初次得见般呢?
还有这子显,之前不是说去响应炎王“请贤书”了吗,如今仅过一月有余,为何出现在了寅城?
莫非是与那墨家兄妹相同,被拒绝了?
而他二人彼此不言而喻、仿佛已互相通懂了对方般的,所提及的“那个”,又究竟是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师兄!”
楼下大堂门口,范远一走进来便看见了坐在二楼廊台边缘处的师兄,直接高声叫了出来。
这一叫,是既突然惊醒了榑景明,又引来了包括罗沉与子显在内的一些茶馆客人、皆应声直接看向了他去…
“哟!范道长!”
只见那师兄还未回话,罗沉却是先已倚在栏边、招手向下边的范远打了招呼,随后也沿着他目光,这才注意到了榑景明就在身旁不远,“哎呀,榑道长原来也在呀,刚才怎的一直不吱声呢?”
楼下范远见状先是惊愣了住,榑景明则是扶额无奈,师弟的偶然出现、打断了自己本打算继续下去的“偷听”。
子显则注意到两人的长相,又联想起罗沉对他们“道长”的称呼,很快也回想了起来…
那晚俞岭关前之事,她始终是有些惭愧,遂暗自低下了头。
愣了许久,被罗大哥再叫了一声,范远才终于惊醒,于是找到楼梯、直奔上了楼去。
榑景明也应时起身移步,四人是直接在同一桌聚合。
……
“师弟,这位是阴阳家弟子,子显。”
榑景明一时间表情有些无奈,“你…还记得她吧?”
“啊?!”
范远、罗沉则是听罢,登时皆作大惊,都同时想起来了某些事。而此时的子显,却是自觉比三人都要尴尬。
三人皆仍记得,却皆不好开口先提那晚之事。
“这可真是太有缘了呀,三位小弟小妹。”
罗沉于是大笑道,“咱们这算是各自遇见过对方,又遥隔千里,一同在这寅城碰面了!不过…也不怎么算是吧,毕竟你们为何会在寅城,我好像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竟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呢,嘿嘿。”
确实,罗大哥知道范奶奶一家在寅城,适才也与子显互相沟通过了什么。
“罗大哥又为何在此呢?”
榑景明随即问道。
“哎,这个不急问我,我更关心你们。”
罗沉则是反客为主、先问起了范榑二人道,“之前听说渊国许多家风家医馆都关门了,风荷鹿庄也排起丧期、闭门谢客,不做生意了,你俩在此,那…有找到那风小姐和她商队吗?”
“有的,罗大哥。”
范远答曰,“我等在新梁遇到了商队,之后…一路送他们回了庄里,只不过刚好那位二庄主接了笔大单,又派商队出发。而买家刚好在这寅城,我等就随同跟来了。”
想起新梁那夜之事,范远自觉事重,便是简略了言辞。
“寅城,还是大单?”
罗沉疑问道,“谁在这等时候跟风家买药?莫非不知…”
“不是别人,正是寅侯。”
范远应罢,转头四顾了一阵,遂细声对罗大哥与子显继续道,“而且…尾款还被他赖掉了,现在风家商队也只得全体暂住寅城,等他尾款。”
“啧。”
罗沉闻罢是蹙眉长吁,深感无奈。
子显则是听得风家的遭遇,神情一时有些凝重了起来。
如是常人,或许会以为她在为风家感到悲悯。然范榑二人却看得出,她定是想起了有关瑶光楼的事。
瑶光楼既然称她为叛徒,那她定曾是瑶光楼成员!
那么…她究竟是为何叛逃?那夜追兵们口中所说的,将她当做养女、教了她一身本事的,又究竟是何人呢?
此等问题,向她本人或许是问不出来的,更何况如今还是大庭广众。
再是挂虑,也只得先暂放心底了。
“那罗大哥呢?还有子显姑娘。”
榑景明遂继续问道,“你们为何聚在寅城呢?刚才你们提到的‘那个’又是什么?”
罗沉与子显相视一笑罢,随即,便见子显开了口。
“二位道长…没听说吗?”
子显靠前身去、向二人解释说道,“启国纵横家大家‘李夫子’大师,近日将要来到寅城学宫,公开讲学,宣传他历时七年刚完成的着作了!还迎候百家学子向他请教,在此交流争鸣呢!”
“之前我只知大师他云游七国讲学,从来不知走到何处,总是晚他一步,如今终于掌握到确凿消息,就赶到寅城来了。”
“过几天,城里应也会聚集许多百家学子了。”
子显神情越说越是兴奋、逐渐对二位道长已不觉尴尬了,“这可终于是个我能见他尊容、向他请教的好机会了!”
“纵横家李夫子…”
说到此人,范榑二人顿时也都想了起来。
那夜子显行李洒落一地,掉出许多书籍,师兄榑景明认了出来,当中便十有八九是这李夫子的书。
这李夫子明明是纵横家,身为阴阳家弟子的子显却这样热衷。
如今更为了见他一面,从炎国用不知什么方法跑到了乐国来…这也是令二人始终挂虑疑惑的。
“对,而之前从未与你二位提过,你等是有所不知。”
罗沉笑着主动解释道,“其实你们罗大哥我,是个如假包换的法家弟子!法家三派,法,术,势。我便是师从势派的。如今李夫子要来寅城讲学,我可是也想见见他,向他讨教一番!”
接下来不出所料,便是范远的惊讶了。
他与师兄先才的想法完全相同,根本想不到罗大哥竟同时还是个法家弟子…
……
不问瑶光楼有关的事,二人遂问起子显到炎国之后经历了什么,是否有去找过炎王,炎乐边关封闭她是如何到的乐国之类。
子显则是终于忍不住,就那夜对二位道长的冒犯、向他二人鞠躬道歉了。
那夜遭遇其实也令范榑二人皆有所成长,更提前接触到了瑶光楼的真相,便也早已不再挂怀,就搀扶着她起来了。
随后子显说到,进了炎国后,她找到天门山下、买到了与二位道长所乘一样品质的好马。
接着也去了炎都孟阳,响应请贤。
而后,果不出范榑所料的是,已历百年从来严信法家思想的炎王并未接受子显,不仅没有一官半职,就连顺便请她找王子禹的红玉玦也没有多发她一个。
之后,她便一直住在孟阳,直到前不久得知了这一消息,才从孟阳南下王畿,与风家商队的后半段路相同,经由商泽关西进,最终抵达了寅城。
汕水关封闭,罗大哥也是由这条路来。
得知大家皆是同路,却居然又不曾路上偶遇,而是到了城里才遇见,照此想来也是有些奇。
接着,四人再聊起了些如百家思想、王子禹与公主元夕下落等的其它事…
直到各皆吃饱喝足,便互相告别了。
不知是出于怀疑还是他故,今日一面及至此番告别,范远皆下意识的再未与罗大哥提及更多自己的事,如自己被强征入伍、失踪的叔叔等,也未邀请罗大哥去见奶奶一家,师兄榑景明也看出了此端。
在他们眼里,这位罗大哥仍是谜团满满…
不知不觉间,罗沉曾留信教给他们的“江湖经验”,却是让他又亲身给两个小道士逐渐学会了。
……
往后几天,范榑便长住在范奶奶家中。
二人虽也仍常出门、在各处茶馆探听消息,却是已不曾再偶遇过罗大哥、子显姑娘与墨家兄妹。
这几天里,寅城也果然聚集了许多各家学子。
市井巷陌间,读书人打扮的人是逐渐远多于了各式样的商人、工匠、农民与士兵,且是越来越多。
看来罗大哥与子显姑娘所说,该是也不假了。
二人偶尔也会去一趟客栈,找风小姐及商队众询问进展,所知也皆是未有任何答复。
众人皆以为,再照此下去,钱应该是要不到了。
若是带不回尾款,风家要如何得以回去?回去了又如何交代?
这样一想,这是否又可能是二庄主提前与寅侯沟通过的一个计划,目的正是故意拖欠,让风小姐拿不到尾款,回去了也拿不出钱来…致使在众家人面前失势,从而再难争庄主之位呢?
若是如此,这位二叔便是也不简单了。
在此事上,二位道长也着实再帮不到风家什么,便也只有长叹了。
终于,六日过去,时至四月廿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