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风小姐讲述,范榑师兄弟也瞬间明白了为何不可答应。
这等“利益”或许听着诱人,实则任何一人来看,皆看得出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若陷了进去,风家必是万劫不复…
不论成与不成,任何一国的军队皆能得一个正当理由来讨伐风家,使风家沦落到与十九年前前辈薛家相同乃至更甚的下场。
在交流完此事后,风家众便由二位道长送出了范奶奶宅邸,要回他们下榻的客栈休息去了。
范远与师兄自然是住在奶奶家,无需再去别处。
……
翌日,四月廿二。
清早,范奶奶宅,前门小院中。
“嘿,哈!”
“嗯…不对,小逸,这样歪了。”
时辰尚早,裹一身素衣的范远与范逸兄弟俩便已出现在了小院里。范逸挥着他的木剑玩具、在远哥面前摆舞,范远则是在一旁教导、矫正。
“你瞧,若是这样出手,很容易便站不稳了。”
范远执一根随手地上捡的树枝,只笑着轻轻拍了拍小逸的腰后、便果然见他摇晃了起来,“所以,若是朝这个方向出招,便要这样击刺,这样转动手腕…”说着便开始给小逸演示。
小逸神情专注看着远哥的动作,顿时两眼放光、恍然大悟。
“若是挥斩,那便要由下及上,这样…”
范远随即由变了招道,“这样撩、抹,再稍使力一挑,便是灵活省力得多了,看到吧?还有注意,是得从腰部发力,腰马要扎实,所以两腿是万不可踩错,明白吗?”
“嗯,明白,远哥!”
范逸笑着点头道,“是不是像你和榑大哥一样出家,就能学到许多厉害的剑法了呀?那…我能出家吗?”
“呃,是虽然是,但…”
范远闻罢,遂停下舞剑、蹲下来平视着小逸道,“远哥可以接着教你剑法,但小逸你…可不能像远哥一样出家了。”
“啊,为什么?”
范逸听得脸上表情是疑虑、讶异与失望交杂。
“因为…范家已经有远哥一个道士了。”
范远耐心解答道,“而你娘和奶奶现在寅城,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你若是走了,还有谁来保护和照顾她们呢?你也慢慢长大了,可要懂点事了。要多读书,要明白自己的责任,知道吗?”
“这…好吧。”
自小起便很崇拜远哥,范逸此时很容易便被说动了,但神情间却是还有一丝疑惑,“可是…娘和奶奶说,远哥你是十八年前就出家了,而我今年才十岁,那…远哥出家的时候,家里不也是只有你一个男人吗?”
“傻孩子。”
范远随即笑着摸了摸范逸的头道,“那时爷爷和你爹还在呀,怎算得只有我一个呢,哈哈哈…”
“噢!哦,哈哈…”
范逸遂又是副恍然大悟模样,与远哥一同大笑了开来。
正此时,只听一阵脚步声,便引两人皆转回了头去,原来是一身素衣的榑景明也起了身、走出到了院子里来。
“师兄早。”
“榑大哥早!”
“嗯,早啊。”
三人互相打过了招呼,便见榑景明开始穿鞋、一副要出门的模样,范氏兄弟见了则是一脸疑惑。
“噢,我去…找个茶馆,吃些早点。”
榑景明见兄弟俩表情、随即笑着解释起来,“瑶光楼应该开不到乐国,可咱们不是还得打探许多情报吗,我去找个寅城的‘瑶光楼’,张着耳朵,随意听一听八方消息,多少有些助益。”
“是吗,那我也去…”
“啊,远哥!你不教我练剑了吗?”
“啊,这…那师兄你先去吧,记得写张定位符,我稍后便找你去。”
“好。”
范远被小弟留住、教他练剑,榑景明随即穿上了鞋、便独自出门,上了街去。
……
寅城虽在乐国极东、临近边境,但作为军事重镇、常年治安严整,偏巧又处于乐国少有的水草充足、交通便达之地,再加上三年前有不少炎国百姓迁入,使此城也成了几乎是乐国境内第二大的繁华城池,仅次于乐都。
过不久后,上午,城内某间茶馆里。
大城池中的最大茶馆,自是客流涌动非常,榑景明一路打听着寻到此处,仅才上午,馆里便已来了许多食客、足够热闹。
“天元!”
“黑子,天元!”
一局以棋运昭示国运的“大盘灭国棋”已在大堂展开,更招来了不少热闹,两个棋手不知是何方神圣,先手的黑子直接下在了棋盘的最中央位置,引得观众中一阵喧哗。
“哪有人第一手下天元的…”
“四面漏风,不易活呀…”
榑景明看不懂围棋,但却也在观众交谈中隐约听了出来,这是两方棋手各代表七国中的两国、在棋盘上过招。
今日这局,便是乐黑宣白,以博弈代表了乐、宣两国的战场厮杀。
“我看未必。”
在一众嘈杂中,却听得榑景明身边、一位同在茶馆落座的少女开了口道,“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雄视八方,未必难活。”
话语声所小,这番言论却引得周围不少人、包括榑景明在内,也皆好奇的看向了她去。
然见这个少女,榑景明却只觉十分眼熟、似曾相识…
“什么狂妄言语呀…”
“哪来的小姑娘,看得懂棋吗…”
在一众观众皆转朝向了她的嘲弄话语里,少女却只是摇头闭眼、不作理会,只淡然道:“诸位只管观棋,无需理我。”
说罢,遂只独自饮起了茶来,不再言语。
接着,众人又继续观那棋局。
白子直取左下三三,黑子则占了右上星位…
榑景明眼观着棋局,心里却反复回想着这少女,时不时还转过头去瞥她一下,似是想仔细将她认出。
却是实在无奈,不论怎样也想不起来。
……
随着时间流逝,大盘棋局上一黑一白的过招逐渐呈现出了明显的形势。
白子取利,攻坚占位。
黑子取势,不计得失。
没有根基的黑子很快被攻术凶厉的白子步步蚕食,一如观众们起初所喧哗嘲弄的般,逐渐失势。
最终,便见那黑方一声叹息过后,起身躬拜,认输投降!
白子,胜!
“哎呀,我就说太狂妄了吧,这第一手天元可不能乱下…”
“笑话,在乐国下棋,竟敢让乐国输了。”
在一众围观者持续的嘲弄中,那位“先手天元”的黑方低着头,神色黯然,表情惭愧的退出了茶馆。
这局棋不算难懂,因而也没人去请白方解棋。
因而在下完了后,白方也只退下、隐入人群中,点了茶喝,一众侍女上到台前,将挂在墙壁上的大盘棋子一个个收了下来,装回坛内。
此时,却是有人看向了那适才放话的“狂妄少女”去,不禁也嘲笑起她来:
“小妮子,你没走啊?你刚才不是还说什么‘雄视八方’吗?嘿嘿,怎的这黑子还输了呢?”
“对啊,你不出来帮他给个说法吗?”
又是一阵聒噪,只见这少女仍只是闭眼摇头、饮茶嗤笑。
“嘁,装什么呢…”
没有热闹看,也等不到回应,许多观众饮完了茶、便也趁此时下楼离开了。
榑景明则仍注视着这少女,依然觉得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
然而,未久——
却见同在原先繁杂的人群当中,此时是有一高大青年男子站了出来,捧着壶茶,主动靠近到了少女桌前,盘膝坐下。
这张脸,他榑景明倒是一眼认出,再熟悉不过了:
罗沉,罗大哥!
“小姐,我对这围棋不是很懂,更不懂这什么‘大盘灭国’了。”
只见罗沉边主动给这少女斟茶、边问起了话来,“我…不是来笑你的哈,我是诚心想问,为何适才人人只觉那‘天元位’下得不对时,你要那样说话呢?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
比起罗大哥又为何出现在了此地、更同样好奇着这个问题的榑景明于是只在旁静观,没有前去相认。
“很简单呀。”
少女接过罗沉倒的茶、嗤笑着解释道,“这位大哥,围棋这玩意,说来其实不难。其间奥妙,就在于那‘围’字。”
罗沉疑惑:“‘围’字?”
“对。”
少女解答道,“世间万物环环相扣,相围而生,如同棋局。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又被造物围…最终,造物又被芸芸众生围。”
“此乃棋道,亦是人道,天道。所以,棋以围而名,合乎天地万物法则。”
“适才黑子下天元,是乃重势而不重实,实为格局问题。本来,势高则围广,势卑则围小。”
“黑子原先下得颇有番大局势,可惜眼光有余,耐心不足。不过几招,便转而又与白子处处纠缠,从而一步错步步错,荒废了自己妙绝的起手。”
“只能说…是自断活路。”
少女竟还真解说得头头是道、似还颇有番道理,“若换做我,同是先手天元,便绝不会轻易急迫上当,中了这等简单埋伏。”
倒是此刻,原先还在此嘲笑她的观众们却皆不见了踪影,听不到这番解答了。
“原来如此…”
罗沉作出恍然大悟状,旋即作揖、礼貌问道:“敢问小姐贵姓大名,是哪家学派高徒?”
“哈,这位大哥多礼了。”
少女随即恭敬回礼道,“在下免贵姓子,名显,是阴阳家弟子。”
阴阳家,子显!
听到这几个字,榑景明是登时惊醒、瞬间想了起来,难怪眼耳皆熟,原来果真是见过!
尽管只有一面,那晚又短暂匆促,可有此等遭遇、便实在是难令人轻易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