蓐收一行人班师回朝,在紫金顶奏禀军务,论功行赏。
涂山明玥去了小月顶,对老轩辕王分享北狄之战的所历所闻。
老轩辕王听完,说:“你有阿缬当年的风采。”
“太外爷,其实,在带人进飞狐岭时,我害怕了,但见到他好端端站在面前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很勇敢。”
“太外爷,您说,是不是平了北狄,大荒就可以有许多年太平?”
“是,我此生能生临神农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四夷拱服,无憾了!可以含笑九泉。”
涂山明玥着急得差点上去捂住老轩辕王的嘴,说:“太外爷!不要胡说,不吉利!您是开国皇帝,德高望重,做了许多泽被苍生之事,应该要如青松翠柏不老才是。”
“哈哈哈哈!”老轩辕王抚髯大笑,自从登临帝位,他有几千年没有被真心地紧张和关心过了,笑着笑着开始咳嗽,手帕捂着嘴咳出了一点血迹。
涂山明玥忙上前倒水抚背,紧张地问:“太外爷,您还好吗?要不我找我娘亲来?”
老轩辕王说:“你爹娘每十年都来一趟。我老了,生命总有尽头。”
“太外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害怕…”涂山明玥哽咽了,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阻止眼泪掉下。
“玥儿,别害怕,我早就梦见羽化的征兆了,一直在等你和蓐收回来,带给我大捷的消息。我羽化之后,会在天上做天帝,依然在看着你们。”
“呜…呜…不要…我寻我娘亲来帮您看看!”涂山明玥哭了,她真的不愿意失去这个太外爷,那年,她负伤,他亲登涂山府门,送去了她的披风,说若你重伤,我灭了防风一族;他还派了身边的心腹去警告防风族长,不许动涂山一家人。
这件事情她一直记到现在,感恩戴德。
老轩辕王抚着涂山明玥的头,说:“傻孩子,我只是功成身退,羽化成仙,死亡只是肉身的死亡罢了,别难过。何况,不是现在。”
涂山明玥当日就传了书信给涂山璟和小夭,告诉他们太外爷的情况,让他们速来小月顶。
“太外爷,我回去看看孩子,再带孩子回来看您。”
“去吧。”
在神农山下,涂山明玥等蓐收下朝,蓐收出来时,她眼眶红红的,她坐在小黄背上,对他哽咽地说:“我太外爷…可能…时间不多了…呜呜…”
蓐收伸手抹去她的泪水,他说:“我们去接小团圆过来。”
鲲鹏载着两人和小黄,飞往槐江山。
小团圆看见爹娘来了,扑了过去抱住自己的爹娘。
英招大声说:“蓐收!小团圆我养得开心着呢,我都不舍得还给你了!”
涂山明玥问:“你们俩,有没有乖乖听话?”
金天团团点头:“嗯!很乖!”
涂山圆圆不敢点头,她这三年没少调皮,回回都要三姨父哄着自己。
在瑶池边摆接风洗尘的百花宴,蓐收问英招:“我们的太外爷说他快羽化了?你知晓?”
英招说:“是,我听青帝说,老轩辕王快要羽化了,五方天帝,现在还有三位在人间,他会上天做中央天帝。”
涂山明玥听到这话,筷子顿了顿,吃不下了,她提前悲伤了。
英招说:“别难过,他在人间时造福万民,羽化成仙,得以永生,是喜丧。”
蓐收捞过涂山明玥的肩膀,搂着哄,说:“我家狐狸心软,还爱哭。”
英招捞过涂山明华的肩膀,笑说:“如今,我家也有狐狸,你休想再同我炫耀!”
涂山明华浅浅地笑了,她是医师,看淡生死,而且她与太外爷并没有多少接触,也没有感情,不悲伤。
蓐收说:“我家有两只狐狸,你有么?”
英招说:“圆圆!别跟你爹娘回家了,跟三姨和三姨父住在槐江山,好不好?”
涂山圆圆为难地摇了摇头。
英招一阵扎心,我如此宝贝你,唉,果然,还是谁生的跟谁亲。
涂山明玥的难过被他们俩的斗嘴冲淡了,忍不住也笑了,把眼泪糊在蓐收的白袍上。
“玥儿,衣服脏了,还不是你洗?”
“洗就洗!我乐意!”
“我洗。吃饭吧,你饿了!”
英招无语,他们俩又在自己面前你侬我侬打情骂俏,唉!我如今怎么还被他们拿捏住!可恶!
涂山璟和小夭接到涂山明玥的信,飞奔向小月顶,在小月顶上侍疾,陪老轩辕王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月。
老轩辕王的肉身葬在桥山,他的灵魂,含笑升天,去天上做了中央天帝,史称黄帝,他是伏羲后人,伏羲是天上的青帝,老神农王也是伏羲后人,是天上的赤帝。
桥山葬礼那日,老轩辕王的子孙后代皆到场,包括了涂山一家,玱玹的众后妃和儿女;白茫茫站了一片,那日是瓢泼大雨天,看不出谁哭了谁没哭。
涂山明玥哭得最狠,跺着脚,泥水溅湿了自己和蓐收的白袍,跪拜时,哭得蓐收只能抱着她。小团圆虽然第一次参加葬礼,可是看到娘亲哭得这般伤心,也跟着哭了。
其次是轩辕思龙,他从小跟曾祖父学棋,学兵法谋略,曾祖父对他有教导之恩,他是嫡曾孙,一边哭,一边磕头。
再其次是阿念,她自从搬到紫金宫,常去小月顶请安,陪老轩辕王喝茶聊天,聊天聊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白茫茫的一片人里,有英招和涂山明华,有离戎谦和轩辕云翡,一个是外曾孙女,一个是曾孙女。轩辕云翡怀着数月身孕,纤瘦的人,孕肚很明显。
而这两对有着恩怨情仇的夫妻,内外后代分列两侧,位置站得很近。离戎谦和涂山明华中间隔着三人宽的通道,整场葬礼,离戎谦都没敢同涂山明华说一句话,一心护着怀胎的妻子。
而且,她身边有她的丈夫,瓜田李下,避嫌。
涂山明华望了他们俩几眼,云翡有身孕了,是女儿吗?自己曾在梦里见过他们的女儿。
英招是全场唯一一个天神族,他随涂山明华向一个地神族行后辈的跪拜大礼,不过也无妨,因为他去做天帝了,这礼无论是论人间礼数,还是天上尊卑,都是该行的。
七日后,葬礼结束,下了桥山,在客栈里,涂山明华沐浴后,英招催灵力替她烘干了头发,问明华:“要不要去同娘家人和故友叙旧?还是直接回槐江山?”
“回家。不叙了。”
涂山家的人就住在同一个客栈,七日的葬礼流程下来,早就叙过,故友无非是离戎谦罢了,轩辕云翡怀着身孕,自己不要多事去讨人嫌。
在桥山客栈,小夭对涂山璟说:“璟,我以后没有外爷了。”
涂山璟将人收进怀里,抚头安慰。
虽然小夭对这个外爷印象不好,从前时时揶揄他,但是,生离死别,难免伤感。
于是英招和涂山明华同涂山家人辞行后,就启程回槐江山,在客栈门口,与离戎谦夫妇对面擦肩而过,涂山明华和英招微微一笑,点头致意;离戎谦回以微笑,轩辕云翡面无表情,看都不看涂山明华一眼,她就是我夫君的初恋,我能给什么好脸色。
到了云辇里,涂山明华心里想,三王姬好像对我有敌意,还好,自己隐居在槐江山,只要不想,完全可以不见面,若是自己嫁的是中原世家子弟,人情往来,低头不见抬头见,那日子不知道得多憋屈难过!
英招说:“淋了七日雨,倦不倦?睡一觉吧。”两个人倒在云辇的左右两排座位上,各自休息,他有点洁癖,不想睡地板,所以只能各躺各的。
英招闭着眼睛养神,说了一句:“小团圆回家了,我能带你去其他山脉搜罗灵草了,先从昆仑山开始吧,昆仑山走完,去天山。”
这三年受友人之托,照看小团圆,不便出行。
他又说:“明年,天后寿宴,我要去九重天两日。”
涂山明华说:“好。”
涂山明华看着他闭着眼的侧颜,想起家中书房那一页页他亲手彩绘注诗的药草图,想起他同自己讲解沙棠树和棠梨树的区别时,一幕幕温馨,忍不住想,自己在梦里为什么要同他和离啊?他那么好,梦里的我是如何舍得的?简直是疯了,好想一巴掌盖在脑门上拍醒梦中的自己。
成婚以前,他曾经在槐江山上的棠梨树下给她讲解:“沙棠树和棠梨树长得很像,但是它们不同,沙棠的花是黄色的,棠梨的花是白色的,食沙棠果可以令人不沉于水,沙棠果可酿酒可生吃,多生在昆仑山;棠梨花美味脆甜,可以入菜。”
那时候她拿着棠梨花,看着他,满眼都是崇拜。她听得发呆时,他会在她眼前打一个响指。
涂山明华想起旧事,勾起一抹笑,她第二回梦见和离的场景之后,悲伤地告诉他,他说:“你不弃我,我就不弃你。”
这段姻缘最终如何,取决于涂山明华自己,我只要不像梦里那样做,不践踏他的底线,就不会发生,梦里的涂山明华一定是吃错药了,一定是!而且,那个时候,他助我编成医书,我对他应该比现在更多感激,为什么会那样做呢?
现实中的我,乐不思蜀,我根本就不想回到中原,不想同那些王孙公子,世家贵妇往来,我只想在槐江城做一个自由快乐的医师,同知音人走在密林里采药论药。
七分合适,三分心动,足矣,不要苛求,就不会生出贪嗔痴,不会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