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明裕不在中原,离戎谦失去了追半夏的军师内应,只能自己想法子了,借着巡青丘城里的地下赌场为由去青丘。
他曾经想受一次伤好去找半夏治伤,但是苦肉计肯定不行,太假了,自己暂时没有寻到什么机会受伤。
姬婉柔自从上回来青丘求医遇到涂山璟之后,每三个月都来一趟青丘回春堂复诊,听说侄儿离戎谦要去青丘,便约了同行。
当离戎谦和姬婉柔同时踏进回春堂,半夏有一瞬惊讶,离戎谦很直接地说:“半夏,我二婶是来复诊,我是来看你的。”
半夏对姬婉柔说:“夫人,我娘亲今日不在医馆。夫人之症我全程都在旁听,如是复诊我可以帮你看。”
小夭和涂山璟昨夜闹腾到五更天,此刻估计还在梦乡。
姬婉柔有一瞬失望,因为小夭不在,涂山璟也不会在,不过还是敛了神情,坐下伸出手腕,在问诊室里对半夏诉说病况。
离戎谦在诊室外坐等着。复诊完,姬婉柔拎着药包走出来,离戎谦对姬婉柔说:“二婶,我还有事,您自己先回吧。”
半夏对离戎谦说:“我二哥不在,去草原了。”
离戎谦说:“我知道,我不是来看他,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半夏的脸被他这直白的话说得有一丝红,倒了两杯茉莉花茶,递了一杯给离戎谦,自己转身进了诊室,坐在医师交椅上咕噜咕噜地喝茶。
离戎谦走进诊室,坐在患者坐的椅子上,伸出手腕,说:“半夏,你帮我看看我得了什么病?我最近心律失常,经常失眠,茶饭不思,食无滋味。”
半夏险些笑吐出一口茶,一个阳光少年坐在自己面前把自己说得好像很病弱,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病人,也罢,诊一下,素手指尖搭上他的脉搏。
离戎谦圆睁着眼看着半夏认真的脸,又低头盯着她号脉的手。
半夏收回手正色说:“你没病。”
离戎谦说:“大概是,见到你就好了。见不到你就又犯了。”
半夏被逗笑了,嗔了一句:“油嘴滑舌!”端起茶杯喝茶掩饰羞涩,离戎小狗又开始没正形了。
离戎谦笑看着半夏,她这样可真好看啊,他说:“半夏,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逛逛青丘城?”
半夏说:“为什么要带你?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离戎谦说:“认识路,可是我想同你一起玩!”
半夏低头不语,翻着医书,却看不进一个字,这个混账小狗,今日是来乱她心思的吗?她说:“你为何不去找曋南乔玩?我忙得很。”
离戎谦捕捉到一丝关键信息,曋南乔!她跟我说曋南乔了,她是不是吃醋了?离戎谦说:“曋南乔只是我表妹,她还小,那次游园,我只是想让你紧张我一下,我其实最想同你一起玩,最在乎你。”
半夏无语,此时来了一位病人,敲了敲诊室的门:“医师。”离戎谦立即将位子让给病人,退了出去。
离戎谦在回春堂里给半夏端茶倒水,在她面前晃悠了半日,快到中午又骑马出去给半夏买吃的,半夏看着眉目清冷,可是她一笑,仿佛春暖花开,令人心旷神怡。
离戎谦觉得自己像一个博美人一笑的便宜小狗。
姬婉柔回了离戎氏在青丘城的宅邸,她打算以治病方便为由住在青丘城,不想回去轵邑城面对夫君和他的如夫人,以及他们的长子,感觉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姬氏族长的长女姬嫣然是西陵氏族长夫人,三女儿姬妙仪是玱玹的九嫔之一,是皇妃,原本姬氏族长是想嫁二女儿的,长幼有序,但是由于当时姬婉柔一心念着青丘公子涂山璟,不愿意入宫,这才嫁了三女儿进王廷。如今两个姐妹都身份尊贵,偏偏她活得憋屈窝囊,不仅低嫁,夫君还纳了陪嫁媵妾,生了长子,抬为如夫人,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玱玹九嫔分别是,曋淑惠、神农馨悦、高辛忆、离戎妃、方雷妃、姬氏、竖沙氏、樊氏、姜氏。
姬氏有皇妃,离戎族也有皇妃,其实勉强也是匹配得上的,只是姬婉柔以姬氏嫡女之尊下嫁了中小氏族离戎族的庶子,难免憋屈了些。
媵妾制度自古就有先例,联姻本质上是两个氏族的建交,媵是妻的替补,一般有三种人,妻的姐妹、妻的家族中的旁支姐妹、妻的陪嫁丫鬟,如果妻早亡,或者妻无所出,媵会就会发挥作用,维持两族关系不变,地位比一般的妾室要高很多,如夫人则是平妻。
但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当初想要一段新的感情去填补自己爱而不得的情伤,遇见了穷追不舍的离戎翀,最终她心动了,既然不能嫁涂山璟,嫁一个离戎翀这般热情俊朗的儿郎也不算亏待了自己。
起初的一百年是过得很好的,他对自己很好,只是后来百年无所出,新婚燕尔的新鲜感退去,对方为了香火纳了妾,自己也是没有理由反对的,罢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
直到妾生了长子,母凭子贵被抬为如夫人,威胁到自己的主母地位。她又陷入了一段忧郁的时光,默默地在经堂抄经自愈,阿柔啊阿柔,你何至于此?昔日高门贵女,怎肯沦落到在宅院里还需要争宠?不如避而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中午,姬婉柔去了花萼相辉楼,坐在鹊桥仙,坐在涂山璟曾经坐过的位置上,点了仙鹤神针,自己一个人慢慢品尝,回忆泛着苦水,点点滴滴吞咽入腹。
终身误,终身误,阿柔,你是为谁误了终身,如果当初你没有来花萼相辉楼,没有看见那个抚琴的少年,一切会不会不同?唉!嗟叹也无益,只是红了眼眶。
小夭和涂山璟去了花萼相辉楼,下马车时,小夭跌了一下,涂山璟将人扶住,小夭嗔怪地说:“都怪你!”涂山璟掩唇偷笑。
花萼相辉楼午市很清静,人不多,涂山璟牵着小夭在一楼一个有屏风隔断的雅座坐下,就不去二楼了,她腿软,爬不动楼梯,又要怪自己。
一楼的雅座,涂山璟细心地讨好着小夭,时不时投喂一筷子肉,擦一下小嘴,帮她捞起将要落入碗里的发丝,拿纨扇给她扇一扇风解暑热,言笑宴宴。
二楼鹊桥仙里的姬婉柔看得一清二楚,看吧,阿柔,是你自己无用,拢不住自家夫君的心,别人怎么就能成婚几百年都一如既往如胶似漆,你怎么就不能?
怪什么一眼误终身,你没有看错人,也不算是嫁错人,只是不该身在曹营心在汉,每一段婚姻都需要用心经营才能常青,一个男人能对你认真两百年已然很难得,你不珍惜,别人转头去对别人好,你又能怪谁?唉!
在青丘山顶看夕阳,半夏对离戎谦说:“我觉得你二婶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姬氏族长嫡女,皇妃之姐,嫁给你二叔,不仅没有被善待,忍受病痛折磨之余,还要忍受夫君纳妾,妾室生下长子。”
离戎谦说:“媵妾自古就有,并非我二叔起头,当初也是我二婶允的,她是我二婶陪嫁来的媵,是姬氏族长堂弟的庶女。其实刚开始我二叔待二婶挺好的,我觉得反而是我二婶对我二叔有些冷淡,寻常女人不是会紧张自己夫君的吗?她似乎并不紧张。”
“有一回我二叔负伤回家,我二婶并不十分着急,反而是二叔现在的如夫人紧张得掉泪,嘘寒问暖,衣不解带,精心照顾了半月,应该是从那之后,二叔才接纳了现在的如夫人,同她有了孩子。也许是她的姿态更低,同样是庶出,能理解彼此处境。二婶是嫡出,高仰头颅,看不见二叔的艰辛。”
“我父亲没有妾室,我母亲生了我之后,体弱,调理了许久,所以他们也没有再生第二个孩儿,至今只有我一个,我很羡慕你哥哥有兄弟姊妹。”
半夏沉默良久,揪着一串红往嘴里放,原来同样一个事情,在不同角度看,有不同的判断。正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离戎谦侧头看她镀了金光的脸庞,鼓起勇气说:“半夏,我喜欢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半夏抬头看了一眼,离戎小狗的脸逆着光,夕阳落在他的束起的头发上,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辉光,熠熠生辉。
半夏冷静地说:“实不相瞒,我不想生孩子,也不可能接受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想误别人,你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吧。”
离戎谦思忖了片刻,说:“半夏,如果我的妻子是你,我能接受不纳二色,也能接受不要孩子。你会考虑我吗?”
半夏说:“你是独子,你爹娘怎可能许你没有后代?”
离戎谦说:“劝我爹娘再给我生一个弟弟。实在不行,我二叔有儿子,离戎族并非只有我一脉单传。”
半夏弯下腰笑起来,这泼皮小狗,这都说得出口。
离戎谦说:“半夏,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行不行?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世间万紫千红,我只想要一朵涂山府的杏花。”
半夏将上半身搁在自己膝盖上,埋头在地上挖着土。离戎小狗今日疯了吗?是专门来乱我心思的吧!怎么办,怎么办,我根本就没想好。我闭嘴不说话。明裕啊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快把离戎小狗带走!
离戎小狗打起直球来,有几个女孩儿能挡得住啊!
半夏站了起来,逃避话题,说:“走吧,天快黑了,回家。”
于是离戎谦的第一次正面告白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