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
距离战场五十公里外的昌江市区。
城市中央的人民公园里,夜色恬静动人。
战场上的嘈杂纷乱,丝毫影响不到这里,而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家里看直播,这里甚至比平时还要安静祥和。
池塘,树林,松软的草坪,散步的行人。
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仔细听,有蛙鸟虫鸣环绕其中,令人身心愉悦放松。
温暖明亮的路灯下,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出神看着路旁的一行蚂蚁。
“妈妈,蚂蚁在搬东西!”
“嗯嗯,在搬东西呢。”
一个年轻女人蹲下来,跟自己女儿一起看向蚂蚁。
这些蚂蚁动作整齐,脚步忙碌,正搬运着一些石子和碎叶。
“妈妈,他们要把东西搬去哪里呀?”
“搬回家呀。”
女人微笑回答。
即使在这个年纪,她女儿也拥有远超其他同龄人的好奇心,这是件好事,说明她女儿聪明。
“家?他们住在哪里呢?”
“住在草坪底下。”
“他们为什么不住在树上?”
“不住在树上?可能是因为...”
这个问题角度刁钻,女人差点没答上来。
而没等她回答,女儿的下一个问题又跟着来了。
“妈妈,他们这么多蚂蚁,那要住多大的房子呀?”
“这,这个嘛,妈妈其实也没去过他们的家,大概...大概差不多有桌子这么大吧...”
女孩天马行空的问题,让女人有点应付不来。
现在她觉得好奇心太重了,也不完全是件好事。
她一边轻轻摸着女孩头上的发卡,一边习惯性的看向周围,打算朝自己的丈夫求救。
扫视一圈,她很快在散步的路人中,看到了一个正在走来的男人。
那是她女儿的爸爸,也是她的丈夫。
“得救了...”
得救的喜悦,让女人一时间,竟然忽视了自己丈夫身上的异常。
她没有注意到,男人那僵硬的步伐,血红的双眼,还有那把藏在手心里的剪刀。
“乖女儿,爸爸回来了,你有什么问题就问他吧~”
女人笑眯眯的站起身,就要挽住男人的臂膀。
而下一秒迎接她的,不是熟悉的宽阔胸膛,而是一把锐利的剪刀。
噗嗤。
男人僵硬的手臂挥舞剪刀,刺进了女人的眼眶。
或许是直接伤到了大脑,女人竟然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抽搐一下便倒了下去。
疑惑,错愕,恐惧。
变故突然。
蹲在地上的女孩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各种表情,最后汇聚成了一声锐利的尖叫。
“妈!!!”
几秒钟之前还在看蚂蚁的她,当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尽管她已经尽力忍耐,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夺眶而出,让她看向眼前“爸爸”的视野,变得无比模糊。
“爸爸...你怎么...”
颤抖的声音响起。
在男人的步步逼近下,女孩耳边又传来更多的僵硬脚步。
紧跟着,又有逃跑的急促脚步响起,然后是跌倒,是哭喊,最后是咒骂和惨叫。
几分钟前一片祥和的夜间公园,转眼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
...
...
“斗兽场,我喜欢。”
公园中央假山上的一处凉亭里,绿蔓欣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
她特地选了一处高点,就是为了欣赏自己的最新杰作。
「狂乱孢子」。
一种寄生于人类大脑的,会彻底颠覆宿主习性的真菌。
效果嘛...
类似于她之前在惊悚禁区里散播的「暴食症」。
区别是,新研发的孢子针对人类做出了改良,不会激发食欲,只会带来强烈的杀戮欲望,同时,剂量也有了微妙精细的调整。
毕竟和皮糙肉厚的鬼怪比起来,人类脆弱的就像一张张草纸,剂量稍有不慎,宿主就会原地暴毙。
试验成功了。
在这种狂乱孢子的作用下,公园里的所有人,都开始了无差别的自相残杀。
几分钟前的亲人,好友,又或者是素不相识的路人,现在全都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们用路边捡来的石块,用能找到的一切武器,甚至是自己的双手,努力去杀死自己看到的所有人。
正如绿蔓欣的形容,现在的人民公园,仿佛一座巨大的斗兽场。
“这么好的风景,你不下去玩玩吗?”
绿蔓欣眼带笑意看向一旁王游。
“无聊。”
扛着长刀「血祭」的王游,埋头盯着手里游戏机,连眼睛也没抬一下。
他觉得这女人简直没救了。
“你误会我了,我可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察觉到王游眼神里的厌恶,绿蔓欣摊摊手一脸无辜。
“至少不完全是,要不是为了养这棵大树,谁会愿意伤害这些普通人呢?”
说着,她转头看向身后。
在假山背后,伫立着一棵由手臂纠缠而成的参天大树,如同沉默的楼宇一般,巨大怪异。
一头早已成熟的树之恶魔。
此时,在这棵巨树十层楼高的位置,几朵巨大的花苞一开一合,正在不断向外喷吐着红色粉末...
那正是产自绿蔓欣的「狂乱孢子」。
不出十分钟,这种孢子就会飘出公园,带着杀戮、混乱和哭喊,去到昌江市区的大部分地方。
“散播混乱,收集恐惧,供养「神树」。”
“我们做的一切,鬼先生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今天吗?”
绿蔓欣望着树之恶魔,脸上的病态表情,竟然罕见的正常起来。
“如果你只是因为收集恐惧的对象,从鬼怪换成了人类,就接受不了,这说明你只是个狭隘的人。”
“不,不是「人类」...”王游摇摇头,纠正了对方的说法。“而是「普通人」,这是不一样的。”
普通人?
绿蔓欣戏谑一笑。
“那之前禁区里那些,不也是「普通鬼」吗?”
“再说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普通人。”
“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自己最珍贵的宝物,所以他们才有摧毁的价值,所以我才会一视同仁,给予他们死亡的平等。”
“那你怎么不先平等平等你自己?”王游嘲讽一笑。
“我死了,后面的活儿你来干?”
绿蔓欣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死亡哲学,跟王游这头脑简单的家伙讲不通,但还是难免忍不住想说两句。
毕竟相处了二十年,王游几乎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你知道吗?”
“我十七岁那年,在一家花店打工。”
“一个帅哥带他女朋友来买花,那天是情人节,他要的是玫瑰。”
“帅哥兜里钱不多,和其他年轻人一样,他会因此羞愧,甚至都不敢看一眼旁边那一捧,用丝带扎好的九十九朵玫瑰...”
听到这里,王游罕见的暂停了手里游戏。
他转头看向认真回忆的绿蔓欣,示意其继续往下。
“连我都看出来了,他女朋友当然也看出来了。”
“然后,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女孩主动开口,跟我要了两朵玫瑰。”
“我现在还记得,他们两个人脸上那种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笑,我记得很清楚。”
“你知道我那时想什么吗?”
绿蔓欣停顿片刻后,视线离开公园,望向头顶天空。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
这里没有厚重的黑云,让人仿佛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夜晚的天空,似乎比白天还要更加宽广。
“我把花递给他们的时候,笑着祝福了他们。”
“「祝你们今天玩得开心」,我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我心里,正在幻想用另一只手里的美工刀,把那女孩的脸划烂...”
“我差点就那么做了。”
“从一刻起,我醒悟过来,原来,原来我是这样一个人。”
“再到后来,我被惊悚游戏选中,通关第一场游戏后我就决定,从那以后,我要直面真实的自己。”
“接纳自己,才是真正的活着...”
绿蔓欣说到这里,却被王游摆手叫了停。
“行了,别废话了。”
王游表情复杂的站起身,将头上的红色贝雷帽扶正。
“你扭曲的成长故事我不感兴趣,我只关心今天过后,世界会不会比之前更有意思。”
“还有...”
“像你刚才这种长篇大论,一般都是boss进入二阶段才会说的。”
二阶段?
绿蔓欣眉头微皱,没玩过游戏的她,倒是没听过这词。
“意思就是说,按照流程,当你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你就离死不远了。”
王游说完,扛着长刀跳下假山,朝公园的某个方向走去。
“你去哪?「献祭仪式」要开始了。”
“这地方太吵了,我去其他地方转转。”
“其他地方也一样,就算没有我的孢子,也会有脊椎怪,你也知道,光凭孢子带来的恐惧还不够...”
绿蔓欣话没说完,王游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着那消失在树林间的红色背影,她耳旁也很快传来一阵广播声。
那是安装在凉亭顶上的扩音喇叭,平时一般在早晚放些舒缓的音乐,又或者是在公园关门后通知人们离开。
“听到广播的市民请注意,请立刻到最近的楼顶集合。”
广播里传来的温柔声音,夹带着丝丝柔弱无骨的鬼气。
这不是单纯的广播,而是一种具有催眠效果的暗示,在温柔的声音里不断重复加强,直到完全控制听者。
“听到广播的市民请注意,请立刻到最近的楼顶集合。”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人」,而是「雏鸟」。”
“你们将于二十三点三十三分整,从高空跃下,以此学会飞行。”
“请听到广播的市民...”
温柔的声音还在不断重复。
不光来自绿蔓欣头顶的广播,还来自昌江市区里的大大小小的所有电视,所有车载电台,以及所有能发出声音的喇叭。
这种催眠对绿蔓欣无效。
对任何一个拥有鬼气的玩家,都无效。
因为献祭仪式的原材料不是别的,正是这昌江市区数百万的普通人。
“献祭仪式是发动机,恐惧则是燃料,不知道要维持这种家伙,到底需要多少燃料呢...”
绿蔓欣再一次转过头去,望向那棵巨大的怪树。
那几个喷吐孢子的花苞,并非树的顶部。
由惨白色手臂组成的树干,仍旧在往上蠕动延伸。
若是继续往上看,就能在近百米高的位置,找到三个肉瘤一样的大脑袋。
这三个脑袋五官模糊连成一片,无法辨认其长相。
但绿蔓欣知道左边那个,正在努力睁开粘黏的眼皮的,正是他们要召唤的根源级恶魔之一...
「坠落」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