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末世几年的经历,徐书本来就对声音敏感非常,外面刚下起雨,他就睁开了眼,想去看窗户关好没有,却发觉少年在床上发抖。
徐书点了油灯,就看到沐京华那小脸上已是泪痕满面。也许是因为不会说话,少年连哭都安静地过分,徐书看得不忍心,便只好叫醒了他。
但见到沐京华点头承认确实做了噩梦,徐书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谅他第一次带孩子,实在不知道小孩子做噩梦该怎么哄。
他在原地愣了两秒,最后伸手抓住了小孩的手:“我在,别怕。”
徐书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不然,我陪你睡吧。”
沐京华的脸猛地红了起来。
徐书在说些什么啊,怎么会有汉子,邀请他一个小哥儿……
但他抬眼看见徐书,先前的那点痴心妄想竟又冒出来,于是他匆匆抛了羞恼和底线,点了头。
反正,他明日便要走了,再也见不到徐书,这个雨夜,让他为自己自私一回。
徐书见他答应,也松了口气,他揉了揉少年的头,又递了杯热水给他,说了句“等着”,便下床鼓捣起自己的地铺。
沐京华是个哥儿,这点徐书已经十分清楚,虽然他暂且除了孕痣,并没有看出哥儿和男子的不同,但既然哥儿会怀孕,有些事情他哪怕作为哥哥,肯定也不能逾矩。
徐书把自己的地铺拉近,紧紧挨着沐京华睡的木板床。
沐京华看着那原本离他足有几步远的地铺,一下离自己近了许多,紧紧相贴,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得一般,心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要爬上徐书的床了?
呃,似乎不是爬上……看着比自己的床矮上许多的地铺,沐京华想,或许是爬下?
徐书又整理了一下棉被,然后拍了拍手,道:“好了,来。”
听见徐书唤他,沐京华只觉骑虎难下,他喉结微微滚动,动作磨磨蹭蹭,下一秒却被徐书直接摁进了被窝。
是他自己的被窝。
“好了,”徐书帮他掖好被角,“我就在你边上,拉着你的手陪你,不会有事的。”
说来这还是以前徐书和妹妹在老家别墅打地铺时玩的把戏。
徐画小他很多,徐书一直很注意对妹妹性别教育,生怕他这个哥哥哪里做的不好,让妹妹以后被黄毛骗了,所以他们哪怕打地铺,徐书也会在中间挂个帘子。
但徐画那时候年纪小,精力充沛,又喜欢黏徐书,大半夜老是把手伸过来,还自己脑补一出大戏,把手指当007特工,徐书那边的帘子就是“敌营”,如果不甚被徐书摁住,就要嗷嗷喊“妈妈救命”。
徐书偶尔也陪她玩,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抓着她手让她睡觉。
徐书想着沐京华这么乖,应该不会像徐画一样嚷嚷着让他讲故事,便吹了灯躺下,轻声对沐京华说了句“晚安”。
沐京华却有些睡不着,手心传来的触感太过鲜明,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理智。
只可惜徐书一吹了灯,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在脑中一遍遍描摹着徐书面容,鼻梁那么高……眉毛有些粗,却也十分好看,最好看的是眼睛,好像总在对着他笑一般……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可为什么偏偏他自己是个勾栏出来的哥儿呢?
——
次日一早,徐书的心情却算不得好。昨晚绞尽脑汁,但对解决瘟疫一事仍旧毫无头绪,实在让他有些难安。
不过下一秒看见乖乖睡着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徐书还是调整了表情:“早上好。”
沐京华微微一怔,才朝着徐书缓缓笑了笑,像只乖顺的小猫,惹得徐书心情大好。
他不由得又开始操心:“脸还疼吗?我看着倒是不肿了,等晚点去找找齐怀仁吧。我早先听村长说过,那齐大夫在镇上也是……”
徐书的话戛然而止,空气便随之安静了下来。
沐京华本专心听他说,见他突然停顿,不由得抬头瞧他。
却听徐书笑出声来:“你可真是个小吉祥物。”
意识到这话是在对自己说,沐京华的脸都没来得及红。
徐书说,他,一个千人踩万人压的、一个从勾栏地儿跑出来的、一个早没了阿父的贱蹄子,是吉祥物?
吉祥物是什么,他可是知道的。
他失了神,徐书却没留意,还沉浸在茅塞顿开的欢喜中,自顾自说着:“齐大夫早年游历各方,医术高明,突然发现了解瘟疫的法子,也不至于引人怀疑。”
“但是那人古板,听了我的计划,就未必会帮我。还得找个机会把解药送到他眼前去。”
徐书突然有了思路,话头止不住,沐京华也不打断。虽然听得半知半解,却也很是欢喜,瞧见徐书停顿,还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徐书被他用力点头的模样拉回现实,一时有些好笑,忍不住去揉他脑袋,一边揉,一边说:“村长那边也晾了好几天,今天带你去看看。”
徐书这么说,其实是有事要找村长打听。
他初来乍到时,因为表现太过凄惨,村长沈光几度劝他去镇上寻医,期间,便没少提齐怀仁。
据沈光说,齐怀仁前些年定居于此,开了医馆,每每给大家看病,总会比镇上其他医馆多开些分量的药,却收一般的钱。因而虽然这人脾气古怪,却也盛誉在身。
沈光当年生过场大病,好几家医馆都说不好,偏到了齐怀仁那里,两副药便见好。
此后他又听学徒说,齐怀仁以前是在上京开医馆的,更是将这人奉为神明一般,百般赞誉。
不过因为上次沈琳儿的事儿,两家到底还是生了嫌隙,虽然这几日因为盖房子的事情徐书还是不免跟村长打交道,但显然没有以前热情。
他是有考察一下村长他们人品和态度的意思,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想去哪里混都没问题,并不特别在意和村长一家绝交。
不过沈光一家似乎也真心觉得对不住徐书,哪怕徐书次次都没几个笑脸,也仍旧热情如初,还会时不时过问沐京华的情况。
这次见徐书带着沐京华来,沈光很是激动,忙招呼他们一起吃早饭,就是沈琳儿看见沐京华后似乎十分惊讶,吓得还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便转身回了屋。
没了她,徐书更乐得自在,他虽然因为自己妹妹的原因对未成年一直多有容忍和关爱,但他也护短啊。
沐京华现在才是他要好好护着的人。
孰轻孰重,徐书向来分地很清楚。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朝沈光打听起齐怀仁。
一听齐怀仁的名字,沈光的眼睛就忍不住发光:“那可是我的恩人啊。”
徐书连连点头:“听了您的话,我带小木槿去过一趟,只是觉得齐大夫不怎么爱说话。”
“哎呀,他哪里是不爱说话,不过是早年受人污蔑,对世上诸多事情没了兴趣罢了。我听说啊……”
徐书在村长家坐了一上午,听着村长讲完了齐怀仁大半生的故事,听到最后,连“救过皇子皇孙、皇亲国戚的命”这种事都出现了,也是倍感无奈。
他显然低估了沈光对齐怀仁的崇拜之情。
好在沈大娘及时喊了一嗓子开饭,徐书才得以抽身,午饭自然也蹭村长的了。
不过听说徐书下午要去镇上办事,村长连连表示要徐书帮着捎东西给齐怀仁。
如此,徐书也乐了,他正愁拿什么去找齐怀仁呢。
毕竟上次答应给他的手语科普书,自己又给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