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赵咏薇又碰到过几次张明月。
    有时候是在她跑步回家的路上，有时候是在小菜市场里，有时候是在路边的大树下闲聊的人群里。
    每次张明月都会热情地冲她挥手，也不会强拉着她过去说话，还会骄傲地跟旁边的人炫耀：“看见没，那个就是我小学同学赵咏薇，她学习可好了，今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赵咏薇跟她聊过几次，从她那里听到了不少女同学的事情。
    虽说国家规定了9年义务教育，但在偏远经济不发达的地方，总是会有很多家长早早地让孩子辍了学。
    尤其是女孩子。
    在她们父母及祖父母眼里，这些女孩子能有机会读完小学就应该对家里感恩戴德了。
    她们能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够可以了，不能得寸进尺。趁早回家帮家里干活儿，或是出去打工挣钱，再过几年结婚生子，这才是她们应该走的路。
    借着张明月的讲述，赵咏薇从遥远的记忆中回想起，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两个月，班里确实多了很多空座位。
    原先座位上的人，大部分都是女学生。
    赵咏薇心里暗道。原来那个时候，她的女同学们已经辍学回家了。
    反正小学毕业证会按时发放，最后几个月没必要继续待在学校里。还不如回家利用这段时间做家务或是打工赚钱。
    据张明月讲，她不是唯一一个结婚生了孩子的。
    “村里还有一个，叫王兰兰的，她上学比较晚，比我们大一岁。”
    赵咏薇拼命地在脑海深处搜索，没有一丝印象。
    张明月完全不觉得奇怪，她甚至主动帮赵咏薇找好了理由。
    “我能记住，是因为我只有六年的同学们要去记。跟我相比，你却有十二年的要去记，想不起小学时候的同学太正常了。”
    赵咏薇看着她的肚子，忍不住提醒道：“有时间的话，最好去医院进行一下产检。”
    她至少隔一天去一次网吧，上次看完网店后，她在网上查了一下资料。
    网上论坛里关于软骨病的说法众说纷纭。
    有一条留言指出，天生软骨病有一定的遗传性。健康的父母双方或一方中可能携带了致病基因，导致下一代患病的可能性远大于普通人。
    张明月的肚子够月份了，如果第二胎跟第一胎的情况一样，那她觉得还不如不生下来，给本来就不富裕的小家庭带来更多的磨难。
    当然，这话赵咏薇是不会说的。张明月让她有几分怜惜和惋惜，所以她建议对方去做产检。至于对方是否听从，赵咏薇不会再加以干涉。
    赵会彬和孙桂芳夫妻俩这几天一直在张罗着待客的准备工作。
    女儿考上大学了，这是大事中的大事，家里必须得待客。如果他们不待客，还会引来村里人的闲话。
    夫妻俩本来打算把待客的地点放在区里一家规模适中的饭店，被赵咏薇拦了下来。
    “大家往常待客都是在村子里，我们家没必要搞特殊。”
    孙桂芳迟疑地问道：“那你的同学们咋办，让他们到村子里跟大家一起坐大席，不太好吧？”
    赵咏薇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她不觉得吃农村大席是什么丢面子的事。不过，她爸妈一直挺抗拒的。赵咏薇非常能理解，他们不外乎是想在她的同学们面前想方设法地为她考虑，不想她被同学们看不起。
    “没事儿了，我们同学商量好，下个月找个日子大家再次聚一回，就不单独去各家的升学宴了。”
    想一想也是，全班有50人，即使他们每人只去一半同学家里，那也要有一个月的午饭都在别人家的升学宴上解决了。
    太浪费时间，而且见来见去的，还不就是他们那些同学。
    所以，大家商量到最后，一致决定全班以一次聚会代替来回奔波的升学宴。
    孙桂芳听到这个消息后，大松一口气。
    她拍拍手道：“我和你爸查过日历了，30号是个好日子，阳历农历都是双日子，宜入学。”
    赵咏薇没有意见。
    赵会彬说道：“我跟朱倌儿定好了。借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找大厨帮厨和洗碗工，买菜肉烟酒饮料，都由他来负责。”
    东庙村有一个朱倌儿，赵咏薇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因为大家从来都称呼他为朱倌儿，不管说话的人是八十老叟，还是七岁孩童。
    孙桂芳有些不放心，“这么多事，他一个人能张罗得过来吗？”她心里其实还有些担心，对方负责买东西，不会昧下他们家的钱吧。
    赵会彬马上会意了她的意思，给她吃了颗安心丸，“放心吧，人家做了几十年的朱倌儿，不可能为了一点钱砸了一辈子的口碑。你看咱们村就他一个朱倌儿，谁家办事待客不都得找他，每次他好吃好喝还能赚上几百块，干嘛想不开去贪那点钱？”
    孙桂芳彻底放心了。
    赵咏薇从小到大，吃过无数次的农村大席，但她觉得她的升学宴是其中最为热闹的。
    7月30日，晴，万里无云。
    早上8：00，赵咏薇特意睡了个懒觉，捱过了饭点儿。没错，她就等着中午那顿呢。
    她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被院墙外人来人往的喧嚣声吸引住了注意力。
    赶忙从炕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出去一看，院墙外早盘好了三个临时用的灶台，上面架着大铁锅。
    粮食、蔬菜、肉、烟酒饮料，昨晚就买好了。
    大厨和帮工们已经甩着膀子热水朝天地干了起来。
    朱倌儿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念叨：“桌椅板凳先不用摆，等陆续上人了，再摆出来。”
    赵咏薇悄悄问她爸：“地方够大吗？”
    赵会彬看着院子里和院子外，点头道：“够大了。院子里能摆十几桌，院外的空地上能摆二十多桌。跟咱们家有礼的人，差不多就这些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桌椅碗筷逐渐摆上，一盘盘的硬菜被端上桌。
    凉菜：白斩鸡、卤味拼盘、大拉皮、白菜心拌海蜇皮。
    热菜：扣肉、红烧肘子、烧鸡、咕咾肉、糖醋鱼、酸菜血肠、四喜丸子、小鸡炖蘑菇、红烧肉、白灼大虾、八爪鱼炒辣椒、海兔炒韭菜。
    四个凉菜，十二个热菜，一共十六道菜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每桌两包香烟，一包中华，一包红塔山，谁下手快就归谁。
    男人桌上，每桌两瓶白酒，北大仓和红星二锅头，啤酒不限。
    女人和小孩桌上，两瓶饮料，可乐和雪碧。
    这么丰盛的大席，大家都等不及了。
    有的小孩子坐不住，想伸手偷吃，被家长轻拍在手上阻止，小声教训：“等大家都坐好了，才能开始吃。你一个人先吃不礼貌。”
    赵会彬见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多加耽搁，立刻挥手示意大家不用客气，尽情地敞开了肚皮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