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咏薇跑完步回到家里时,早饭刚摆上桌。
孙桂芳见她吃得比平时少,有些不放心地开口:“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赵咏薇摇头,叹着气把张明月的事讲了出来。
孙桂芳拧起眉心,想了半分钟,碰了碰赵会彬的胳膊,“薇薇说的是不是张满柱家的大闺女?”
赵会彬咽下嘴里的稀粥,“没错,家里养果园的,就住在后山上。”
“原来真是他家的呀。”孙桂芳话里不无叹息。
听她妈的意思,好像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赵咏薇连忙追问:“妈,你还知道什么,快点告诉我。”
孙桂芳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可惜,“我也是搬过来之后听人说的。张满柱的大闺女头胎生的孩子是个软骨病,去医院大夫说不好治,让带回家慢慢养着。”
赵咏薇眯着眼睛仔细回想,张明月好像还真没提到关于第一个孩子的只言片语。
两人站着聊了十几分钟,关于肚子里的孩子和远在南方打工的丈夫,她都有提到,只是关于第一个孩子,她一个字都不曾提起。
她妈听到的传言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赵咏薇能够理解她的隐瞒。无论是主动还是潜意识里,都是人的正常反应。面对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谁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
本来生活就够凄惨的了,她不想对赵咏薇坦露孩子的病情,完全是情理之中。
只是,“为什么不先把第一个孩子的病治好?”
孙桂芳叹口气,“谁知道张家人怎么想的,可能觉得治好老大要花的钱太多了,还不如再生个健康的小的。”
她问赵咏薇:“你早上看到张明月时,没见着她对象?”
赵咏薇摇头,“她说对方去南边打工了。也许生孩子的时候会回来。”
“都不容易啊,她对象年纪好像也不大,希望他能多挣点钱将来老婆孩子也能有保障。”
赵咏薇扯了扯嘴角。
男方要真是为了张明月好,就不会要求她在这么小的年纪接连怀孕生子。
如果男方当初愿意把生孩子的时间往后推,即使两人办了酒席也不急着生孩子的话,悲剧也许可以避开。
譬如,等到了结婚年纪两人去登记后就可以做婚检,没准儿就能避免生出患有先天性软骨病的孩子。
更何况,如果他真心为张明月考虑,也不会在生下第一个患病孩子后,不给她恢复身体的时间,立刻让她再次怀孕。
所以,赵咏薇压根不认为对方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按她的想法,她妈一开始的猜测没准儿正中靶心。
反正老大已经那样了。不提以后治疗需要花费大把的金钱,能不能治得好还是问题呢。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趁着张明月年轻身体好,再生个健康的孩子。
赵咏薇把心里的想法一说出来,赵会彬和孙桂芳双双沉默了下来。女儿都猜得到的事情,两人活了几十年,怎么可能没想过。
孙桂芳想着想着,忽然怒火上头。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你说老张家是不是有病。闺女才多大就急着给说人家。说人家也不挑个好的,一个外省来的,什么根底都不了解。结婚证没领,孩子都俩了,万一男方要是跑了不回来了怎么办。”
赵会彬也想摇头叹气,但他还得劝导媳妇和女儿。
“张满柱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家子拼命地想生孩子,什么人的话都不好使。”
“张明月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听她爸的意思,张满柱应该十分热衷于生孩子。
可她小的时候,计划生育抓的严。他们村里没有强拉孕妇去打胎的,但罚款金额特别大。
赵咏薇听她妈说过,八十年代末的时候,生二胎上户口一个孩子要四五千块,如果敢再生给三胎孩子上户口那罚款数目就是呈几何增地往上涨。
孙桂芳看一眼赵会彬,示意他来说。一提到当年张满柱家里的事,她就头疼。
赵会彬说道:“没错,你那个小学同学,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家里一共三个孩子。”
东北早年由于计划经济发展得好,一向跟着国家方针政策走,所以计划生育政策贯彻得也不错。
像一个家里有三个孩子这种情况,还真是罕见。
“张明月身下的二妹,弟弟最小?”赵咏薇随口问道。多生孩子,多半是为了儿子,所以能生三胎八成是最小的那个是儿子。
孙桂芳抽了抽嘴角,“要不我怎么说老张家有病呢。二胎就是儿子,但人家又接着生了个闺女。”
赵会彬很无奈,他也不理解,“当初他家因为生孩子总共被村里罚了将近两万块。”
他没记错的话,当时是1990年,张满柱的第三个孩子出生。村委的人早听到动静了,就在他家大门口守着呢。
“当初为了交小闺女的罚款,张满柱把能借的亲戚朋友家里都借了个遍。除了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没人愿意借他,毕竟给第二个孩子交罚款时,他就借过一遍了。”
赵咏薇好奇地问道:“那后来呢,上哪儿凑的罚款?”
孙桂芳插了一句,“没人给他凑,最后实在没办法,把家里的果园押到村委了,每年卖水果挣的钱上交给村委一部分。好几年之后才把果园给赎回去。”
她接着说:“也就是咱们村的干部有点良心,换作别的村子,哪儿会给张满柱机会,直接把房子给推平,把果园给卖了。”
孙桂芳最后发出来自于灵魂的疑问:“他的一辈子折腾孩子差点把家给折腾没了,怎么到了闺女这里,还这么想不开?”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屋外的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犬吠。
赵咏薇发现早上她脑海里记起的那个儿时的身影,愈发地模糊起来,一点点地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眼前浮现的,只有乡间山路上身着肥大廉价的年轻妇人的混沌面容。
明月,明月......
她前二十年的人生,可当真辜负了这二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