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喂,瞎呀!”
狗少骂了一嗓子,想要拽住那个撞了自己的人讲讲道理。
然而那个撞了狗少的人却偏偏不想跟狗少讲道理,径直朝着远处走去,由着狗少在后面污言秽语骂大街。
于天任头一回做贼,就轻轻松松得了手。两个大洋,跟老娘一个月的饭钱有了。
然而,他并没有成功后的喜悦感,也未曾有过丝毫的兴奋,反倒是难受的不行,总觉着自己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勾当。
他想起自己赌咒发过的誓,要是做了贼,生个儿子没屁眼儿。
而今他做了贼,以后要真有了儿子,岂不是把好好的儿子给糟践了么。
“嗐!”他一拳捶在墙面上。手疼,心更疼。
可万一……
他又琢磨,万一生不出儿子,生个女儿出来,不就没事了吗?
他舒了一口气,幸亏自己发毒誓的时候只是拿儿子做赌注,并没有把女儿加进去。要不然,他这辈子就得绝户。
“好!”他又朝着无辜的墙皮捶了一拳,“女儿更比儿子好,养儿子还得挣钱给儿子盖房娶媳妇,养女儿是别人家盖房娶媳妇,算下来这笔账合适!”
他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很多。
于是他进了一家狗食馆儿,要了一壶酒、两块豆腐干,本想着为自己头一回“上路”就能顺利得手简单庆祝一下,结果越喝越别扭,越喝越难受,不知不觉三壶老酒下了肚,他的人也就醉了。
“作孽呀……”用被子蒙着头的于天任自己跟自己说着。
整整一个白天没出屋,就那么一直躺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连大小手都不解。
老太太骂他是个活死人,他不理会。他醒了睡,睡了醒,整个人处于半昏半迷的状态,恍惚中他又听到了赵金亭在跟自己说话。
呦喂,师父老人家来了呀?
没有,赵金亭才不会进他的屋。这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避火珠。”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赵金亭说得话,他记得自己问过赵金亭,避火珠是个什么东西。
赵金亭的回答很直白——一颗珠子而已。
并说:“这东西在咱们看来,只是一颗珠子,跟玻璃球儿没啥两样,甚至还不如玻璃球儿看着光鲜。可在有些人眼里,这东西就是无价之宝了。宝贝这东西,分出现在什么人的眼里。而宝贝之所以是宝贝,也只在于有人认为它是宝贝它才是宝贝。”
赵金亭的话有些拗口,可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叫于天任想起几年前发生过的一桩事情,而这桩事情恰恰就发生在街对面的烟袋胡同里,并且他还是这桩事情最终结局的见证者之一。
那会子,烟袋胡同里面住着一个光棍汉子,具体大名叫什么,于天任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外号叫瘪蛋儿。
瘪蛋儿自死了爹妈之后,独自一个人过活,由于家里穷一直娶不上老婆,所以到了三十好几还耍着单儿。
有那么一天,有个看上去六十来岁,面皮白净,不长胡须,瞧着像个老爷儿们,却又像是老太太的陌生人找到瘪蛋儿的门上,非说自己是瘪蛋儿的亲娘舅,要瘪蛋儿收留他。
瘪蛋儿倒是在他娘还活着的时候听过那么一嘴,说是在静海老家那边有个舅舅进宫当了老公,多少年了没有音信,八成早就不在人世了。
瘪蛋儿没把这些话记在心上,早就忘了自己在世上还有个当老公的舅舅。突然有一天,有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冷不丁找到门上,这叫瘪蛋儿着实有些犯难。
他信这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就是自己的亲舅舅,因为这老东西能把他娘的名讳,老家的住处以及家族成员关系说得一清二楚。
倘不是自家人,断不能对自家的穷家底儿了如指掌。
再说了,自己一个穷光棍儿,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使有骗子也不会来他家行骗,闹不好嘛也没能骗走反倒白搭几斤粮食钱,所以骗子宁可绕道走也绝对不会进他穷家的门。
他犯难是犯难在自己的嚼谷都混不出来,一下又多出来一张吃饭的嘴,他实在没地方淘换粮食去,饿死了自己是小,饿死了舅舅只怕对不住九泉之下的老娘。
可令他没想到是的,他舅舅的到来非但没有连累他吃不上饭,反倒顿顿让他不但吃得饱,而且吃得好。
原来,他舅舅在被撵出宫之前,已经给自己铺好了路子,早早的就跟着一帮有外心的老公,利用出宫取水的便利,偷偷把宫里的好玩意儿藏在水车里面,一件一件的往外“顺”,顺了足有大半年,人人顺成了大财主。
而今舅舅投到了外甥的门上,无异于家里住进了财神爷,当外甥还不得好生供养着,生怕财神爷一发火离门而去,那样还得接着受穷。
瘪蛋儿不清楚的是,从没有见过面的舅舅突然找上门来,也是存着私心的。一个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老公,怕的是自己老了没人管,所以才想方设法找到了外甥,图一个晚年有人端屎端尿,死了有人披麻戴孝。所以,老东西也才舍得在外甥身上下本。
有天,老东西拿出一个扳指儿,让外甥拿到玉器行,嘱咐外甥甭管那些‘老家雀儿’如何说得一个天花乱坠,必须咬死了口,少了一百个大洋不出手。
瘪蛋儿以为老东西犯了糊涂病,一个破石头圈圈儿也能卖一百个大洋,这不是“胡天儿”了么。
可是舅舅的话又不能不听,于是瘪蛋儿硬着头皮去了北门外,又硬着头皮进了一家玉器行,结果真就拿回了一百个大洋来。
自那之后,瘪蛋儿对于舅舅就更是孝顺了。他不傻,知道舅舅手里面藏着好玩意儿,一个破石头圈圈儿就能抵一百个大洋,要是换成个铜圈圈儿备不住就能换两百个,也许更多的大洋。
果然没过多少日子,就让他发现了舅舅还真就藏着一个铜圈圈儿。
那个铜圈圈儿跟门环差不多大小,缺个了口儿,瘪蛋儿以为是残缺,还挺心疼。
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名堂来,于是找了把钢锉,吭哧吭哧锉了大半天,把铜圈圈儿上面的铜锈和纹饰给打磨得铮亮。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件聪明事,拿条破手巾包着铜圈圈儿去找行家显摆。结果差点儿让行家一刀子捅死了他。
他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会让行家动那么大的肝火,于是找到戏园子,见着正看戏入迷的舅舅,把手巾打开请舅舅看他的杰作。
哪想到老东西只看了一眼,便两眼翻白,死了过去。
好不容易给救活,老东西头一句话便是:“孽障呀,你把宝器给毁了!”
瘪蛋儿很是感到无辜,一个破圈圈儿咋就成宝器了?
到死,瘪蛋儿才终于知道,被他打磨得铮亮的玩意儿是龙环,是商朝的物件儿,一旦找到懂行的出了手,足能买下一整条街的房子。天底下就剩这么一件的宝器,就这么让一个二货给毁了,只能怨宝器时运不济,落在了外行手里,活该它龙纹尽失、宝相尽毁,最终被当做无用之物给扔进了臭水沟里。
自那之后,老东西就病得起不来炕了,一天到晚全指着瘪蛋儿伺候着。
老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连亲生儿子伺候病人时间长了都嫌烦,又何况瘪蛋儿只是一个外甥。
瘪蛋儿手里有闲钱,于是雇了个婆子伺候老东西,他则整天跑去北门外那些大大小小的班子里眠花宿柳,享受人间极乐。
就这么折腾了两三个月,老东西的病越来越重,而瘪蛋儿的兜里也是越来越空,他已经逛窑子上了瘾,一天不去他就浑身难受,于是他找老东西要钱。老东西说没有,他就骂骂咧咧,逼着老东西再拿件宝贝出来让他拿去换钱。
老东西干脆闭眼装死,由着他闹腾。而他也干脆不跟老东西废话,翻箱倒柜自己找,就不信找不出来。他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老东西,把三间小破屋翻了个底朝天,宝贝没找着,还让蝎子蛰了手。
老东西告诉他,宝贝一件也没有了。想要宝贝呀,自个儿想辙去。
瘪蛋儿不信,认准了老东西留着“后手”。于是变着法子软磨硬泡,只为让老东西“吐口”,告诉他宝贝究竟藏在哪儿。
终于,在老东西弥留之际,说出了藏宝的位置。
瘪蛋儿赶紧去挖,还真就挖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找到了宝贝,他本人离死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