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大梁,王宫……
“传赵国使节上殿!”
“传赵国使节上殿!”
“传赵国使节上殿!”
……
一声声洪大的通传由远至近,传到了庞煖的耳中。
今日的庞煖身着朝服,左手撩起衣摆,右手手持旌节,一步步踩着阶梯,不徐不疾的踏入了魏国的朝堂。
好一个赵国悍将,但见他身着红色朝服,龙行虎步,虽只一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外臣庞煖,见过魏王,见过太后!”
老将军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不卑不亢,尽显大国气度。
此时的魏王并不年幼,但却与秦王嬴政一样的待遇。虽然他没有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但她有一个权欲旺盛的母亲。在魏王左手,有一妇人端坐在珠帘之后,堂而皇之的把持着魏国朝政。
“赵使远道而来,所为何事?”珠帘后传来了一道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
魏安厘王薨逝于两年前,那时的他已经年过六旬,结发之妻自然年纪不小。而魏王增也已经三十多,在接见外国使臣这样的场合,魏王尚未开口,这太后却先说话了,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庞煖心中对魏王的评价不禁下降了一些,考虑到此行的目的,他不好缄默,于是便朗声回答道:“为合纵而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魏国朝堂顿时一片哗然,刚刚还安安静静的朝堂立刻变成了嘈杂的菜市场,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合纵一事给魏国朝臣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肃静!”
内侍官高声呵斥,压住了纷乱的朝堂。
整个过程庞煖一言不发,仿佛没看到一样。
“合纵?”
“启禀王上,启禀太后,老臣有本奏。”
乐灵太后的话还没说完,魏庸便站了出来。
魏王增神情淡漠的瞥了眼魏庸,什么话都没说。
乐灵太后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她对这个丞相不怎么满意,但儿子却要将那什么龙阳君抬上丞相的位置,她不得不先找来魏庸以打消儿子的念头。
到底是自己的人,乐灵太后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耐着性子道:“丞相有何意见,但说无妨。”
“启禀太后,我大魏国与秦国紧邻。一旦与秦国交恶,必是首当其冲。
纵观过去百余年间,已有数次合纵攻秦之事,可均因为各国人心不齐而被秦国瓦解,从未成功。
合纵之后呢?秦人不过安分二三时日,转头便变本加厉。最终,哪次承受秦人怒火的能少了我魏国?哪次我大魏不是损兵折将,不得不割土求和?
赵使所言合纵,又凭什么说一定功成?一旦此次合纵仍旧失败,到时必会给秦国以口舌,再度征伐我魏国!
届时,我等拿什么抵挡虎狼之秦?
故此,老臣恳请王上三思,请太后三思!”
言罢,魏庸深深的弯下了腰。
这话让朝臣再度窃窃私语了起来,许多主和派的声音开始占据上风。
“可笑!”然而庞煖听到这话,顿时气的须发皆张,开口便怒斥道:“未战先怯,这就是魏人的风骨吗!”
“赵使此言差矣。”魏庸丝毫不以为耻,反而转身面向了庞煖,拿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老夫身为大魏丞相,自然要以我魏国的利益为重!”
“简直愚不可及!”庞煖毫不留情的驳斥道:“虎狼之秦东出之心,天下皆知。尔等不思对抗之策,反而妄图媚秦以自保?岂不闻饮鸩止渴之理!
魏人的风骨,自信陵君薨逝,便丢了个干净!
可笑,简直可笑!”
说到这里,老将军兴许是觉得药下的还不够猛,环视了一圈,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嘲讽之意,再次给所有人下了一剂猛料:“依老夫看,尔等莫不如自缚双手,向西而拜以求苟活于世!”
“大胆!”
“狂妄!”
“赵使放肆!”
“匹夫安敢辱我!”
这话简直是指着魏国朝臣的鼻子骂,骂他们软骨头,骂他们毫无廉耻之心。
在这个士可杀,不可辱的年代,哪怕明知道这老王八蛋在激将,可一众朝臣依旧只觉得逆血上涌,一个个红着双眼恨不得吞其肉,寝其皮。
哪怕是刚才大义凛然的魏庸,此时面皮也有些不自然,讪讪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而,庞煖丝毫没管这些人,反而前踏一步,向着魏王拱手行礼:“外臣有一言相赠魏王。”
眼看激起了朝臣的怒火,深谙兵法之道的庞煖当即便趁热打铁,将矛头对准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魏王,打算以此为突破口。
魏王增抬了抬手,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模样,仿佛庞煖刚才骂的人里面没有他一样:“赵使但说无妨。”
“虎狼之秦吞并六国之心昭然若揭,故我王欲与各国结盟,以锉暴秦兵锋。此举不仅为我赵国,同样是大利于魏国。
试想今日魏国拒绝,他日莫非还要以身侍秦?
须知今日割三城,明日割五城,此举与抱薪救火何异,又如何能填平秦人那无穷的胃口?!
可怜大魏数百年基业,莫不是要拱手让人?到时,魏王该如何自处?”
“赵使……”
“丞相!”
魏庸还待开口,魏王增却断喝一声,阻止了他。
然后不等乐灵太后开口,便拍案而起,怒声道:“我魏国深受暴秦之苦,王叔更是被秦人无端刺死于府中。秦人此举是在挑衅魏国威严!正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上将军何在!”
“末将在!”
一个高大如山岳一般的身影迈步而出,瓮声瓮气的声音好似洪钟。他一站出来,这宽阔的大殿仿佛都顿时拥挤了不少。
庞煖见到此人,虎目之中闪过了一道精芒,心中暗道:魏国披甲门?想必此人便是前魏国上将军之徒,典庆了。
根据探子的情报,此人能居于上将军之位,还是信陵君举荐。能得信陵君看重,应该也是一个主战之人。
“寡人有意发兵十万,以上将军为主将,龙阳君为监军,与各国会盟,共抗暴秦!”
魏王的一句话,为整个朝堂定下了基调。珠帘之后的乐灵太后皱了皱眉头,想起信陵君遇刺身亡一事,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
庞煖此行达成了目的,也不禁松了口气。与魏国交换了国书,约定会盟之后,他的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等离开王宫,庞煖便打算赶回驿馆,尽快出发前往韩国。可就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声音:“赵使留步!”
庞煖停下了脚步,转身一看,却是刚才的典庆。
“上将军!”
典庆几步便到了庞煖面前,与对方见礼之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帛书递给了对方。
“这是何物?”
“这是君上留给我的,让我代为转交老将军。”
“君上?”庞煖愣了一下,惊讶的道:“信陵君?”
“正是。君上遇刺身亡两日前,遣门客将此信送到了我这里。”典庆解释了一番,然后转而说道:“事实上,早在老将军来魏前几日,王上便因信陵君遇刺一事驱逐了秦使姚贾,并于当夜秘密召我入宫,商议会盟抗秦一事。”
“既然如此,那魏王又为何……”
话说到这里,庞煖突然顿住了。
回想刚才朝堂上的争论,似乎魏国从始至终,只有魏相站出来和他争辩了两句。而魏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最后,以强硬的姿态定下了会盟一事。
也就是说,魏王早就决定合纵抗秦了,今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一切答案,尽在此信之中。”典庆这时指了指庞煖手中信件,旋即叹息一声:“信已送到,想必赵使还要赶往韩国,在下就此告辞。来日,与老将军战场相见,共抗暴秦!”
“上将军慢走……”
画面一转,已是庞煖离魏往韩的路上,他的手中攥着那份帛书,脸上的表情万分复杂。
信中内容不长,却交代了信陵君的谋划。
原来,信陵君听闻赵国有合纵之意,欣喜之余又有些遗憾。只因信陵君自感年事已高,已非合纵长最佳人选。再加上魏国朝堂势力倾轧,无伸展之处。反而自身的存在,是合纵长绕不开的人选。
后来,信陵君的门客发现了秦国罗网出动的迹象,其目标正是自家君上。
得知此事,信陵君思索之后,便决定将计就计,推动合纵成功。
以信陵君的智慧,轻易的就分析出合纵最大的难点便是三晋。
三晋合盟,则合纵必成。
韩国早就被秦国吓破了胆,所以其关键仍在赵国与魏国,一旦赵魏合盟,同为三晋的韩国便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与赵魏同进退。
三晋合盟之后,与秦国有着血海深仇的楚国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则楚国有春申君在,其人颇有眼光,且能影响到楚王的决策。二则,楚国先有怀王被骗,客死异乡之耻,后又被秦武安君白起攻破郢都,连先王宗庙都给撅了。
国仇家恨之下,楚王不可能不记仇。
只要三晋和楚国合盟,那么便大势已成。
而自己死于秦人刺杀之后,王嫂乐灵太后与王上之间便没有了共同敌人。王上还年轻,必然不甘权利掌握在母亲手中而奋起反抗。
信陵君一向看人很准,在他看来,乐灵太后年事已高,心中只求安稳。但王上久被压制,心中早有愤懑,绝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到时,朝中王上与太后之间的暗斗会给合纵带来新的契机。
此外还有一点,秦人能在重重保护的信陵君府邸刺杀了他,安知不会潜入各国刺杀其他权贵?到时人人自危之下,会进一步推动合纵功成。
因此,深思熟虑之后,信陵君选择了以身入局。
……
之后的发展也正如信陵君预测的那样,暴怒的魏王命人驱逐了秦使姚贾,即使朝堂中有魏庸为首的主和派,依旧难以抗衡魏王的决意。
握着手中的信,老将军一时间百感交集。
“停车!”老将军喊道。
驭手闻言拉住缰绳,驾车的马匹缓缓停下。
“将军!”
“取酒来!”
“这……”
“还不快去!”老将军虎老威犹在。
虎目一瞪,军士立刻不敢再过多言语,取了一壶酒水。
军士取酒的功夫,老将军从马车上下来,望着大梁的方向满脸的哀伤,像是在悼念志同道合的老友。
信陵君用命做帖,邀六国会盟,共抗暴秦,实乃伟丈夫也!
军士捧来酒水,老将军并未喝,而是倒了一爵,冲着大梁的方向将酒倒在了地上。醇香的酒液洒在泥土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芬芳。
“信陵君,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