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燕赵多侠士,五国合纵的消息一传出来,最兴奋的自然是和秦国恩怨最深的赵国。
想当初秦赵两国于长平大战,秦武安君白起一战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那可是四十万人啊。
赵国的年轻一代死了个七七八八,整个赵国上下家家缟素,户户白衣。曾经的霸主一蹶不振,再也不是秦国的阻碍。
然而,赵人是执拗的,是记仇的。
时间并不会冲淡他们的仇恨,只会越酿越烈。
所以,这一次赵国凡是十四岁以上的男子皆踊跃参军,为的便是一雪长平之战的国仇家恨。
于是,赵国顷刻间便拉起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
只是,大军的主帅还没有回来。庞煖奉赵王之命,前往各国游说,以促成五国联盟之势。
第一站,便是魏都大梁。
在路上的时候,庞煖便忧心魏国局势。据说当今魏王增软弱无能,朝政由乐灵太后把持。
乐灵太后延袭了其已故夫君魏安厘王的政策,对信陵君猜忌颇深,生怕这位声名远扬的王叔威胁到自己儿子的王位,甚至已经到了凡是信陵君主张的,她就要反对的地步。
而信陵君又是主战派,此行魏国是否会因信陵君而拒绝联盟,正是庞煖最担忧的事情。
车队缓缓的靠近魏国大梁城,抵达城外便桥。
大梁自魏惠王时期兴建,至今已有数百年。兴建大梁之时,魏国虽因败于秦国导致国力有所衰落,但底蕴犹在。因此,这座都城是下了功夫的,再加上历任国君修建,才有了今日的大梁。
大梁城墙达到了惊人的三丈七尺高,城墙脚下还有一条宽一丈八尺的护城河绕城一圈,使得这座城池固若金汤。
站在这座雄城之下,庞煖出于一个将军的本能,不禁想如何才能攻破这座城池。
可惜,老将军想了诸多办法,却都一一否决,最终只能望而兴叹。
赵使来临,魏国自然不会失了礼数。早有魏相在城门迎接。
而此时的魏相不是别人,正是魏庸。
信陵君的逝去,让乐灵太后急召赋闲在家的魏庸入大梁为相。
双方依照礼仪相互见礼,随即魏相淡笑着问道:“我见赵使下车之际叹息,可是感叹我大梁雄伟。不知,大梁比起邯郸如何?”
“论起雄伟,大梁自然是要更胜一筹。”庞煖先是恭维了一下,然后语锋一转,带着些遗憾道:“只是,听闻去年蒙骜攻魏,夺魏二十城以置东郡,老夫不禁想倘若有朝一日秦军兵临城下,如此雄城又能保魏国基业多久呢。”
这话一出,魏相的脸皮陡然抽搐了两下,反唇相讥道:“总好过邯郸,还需我魏国救援。”
信陵君生前就和魏庸过不去,他丢掉相位狼狈的回到魏家村,还是因为信陵君的弹劾。如今,信陵君死了,魏庸恨不得庆祝一番,怎么会难过。
魏庸和罗网来往甚密,自然是不想和秦国开战的。所以,便想要给庞煖使使绊子。
可让魏庸没料到的是,提起秦军围攻邯郸的事,庞煖顿时大怒,当即拔出了护卫的剑。
魏庸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指着庞煖质问道:“赵使这是何意!”
庞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住剑刃暴喝一声,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当场掰断了那把青铜剑。
当啷……
折断的青铜剑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庞煖苍老的手鲜血直流:“我赵人时刻不敢忘此血海深仇,誓要讨伐秦人,以告慰我长平战死之国人在天之灵!
赵人当有此血性。
但不知,魏人敢否!”
老将军瓮声瓮气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震得人耳膜生疼。
短暂的沉寂之后,跟随庞煖出使的赵人皆是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大吼道:
“复仇!复仇!”
“雪恨!雪恨!”
啪……
魏庸只觉得庞煖的举动就好像一巴掌径直扇到了他的脸上,腮帮子简直是火辣辣的疼。
赵魏两国朝堂交锋,在此刻就开始了。庞煖能否说服魏国,一同出兵讨伐秦国,就在此一举。
……
咸阳,玉芙宫中……
今日的乔松换了一身郑重的衣物,向母亲请了个假,让人准备了两份饭食送到园林之中。
因为今天,他要请一个客人。
乔松虽然还小,但他请客自然也是要按照礼仪来的。三日前,乔松便遣人去甘泉宫送信并准备了。
没让乔松等多久,客人便在半夏的引领下来了。
来人双手端在小腹,弯腰行礼道:“奴婢赵高拜见公子。”
“太官今日是本公子的客人,何来奴婢之说。来,快请坐。”
“公子折煞奴婢了。”赵高神色惶恐的推辞道:“公子驾前,哪有奴婢坐下的道理。”
“太官这是何意?莫非是本公子招待不周?”
赵高连忙行礼,再度推辞道:“能得公子挂念,已是奴婢的荣幸。若能近前一些服侍公子,便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哪敢劳公子设宴款待。”
乔松见赵高推辞不受,心中微微点头。果然不愧是能蒙蔽父王几十年的老银币,对于分寸的把握当真是厉害。
赵高如果今天真的答应坐下,那么他就不再是仆,可就失了这份亲近了。
“也罢,既如此,太官便近前来吧。”
“谢公子恩典。”
赵高面露欣喜,仿佛受了多大的恩宠一样,轻步挪到乔松身旁,亲自为乔松盛了一碗饭。
然后退后半步,恭敬的站在了那里。
这顿饭换了个人服侍,乔松虽然心里有些不习惯,可言行举止却没有出任何差错。
这得益于严谨的王室教育。
回想起礼仪博士教导自己的经历,乔松就忍不住一阵的牙酸。
那可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啊。
别以为大秦崇尚法治,就没有礼仪了。举个粗暴点儿的例子,祭祀先君的时候,你说要不要注重礼仪?
言归正传,让乔松不得不承认的是,赵高揣摩人心的本事的确一流,无论是给他盛饭还是盛汤,亦或者是他最后放下碗筷赵高的应对,都完美无缺,显得十分自然。
那份自然和熟稔,就好像伺候了乔松很长一段时间了,没有丝毫的不妥。
说句夸张的话,碗中米饭的松软程度都恰到好处。
若非知晓这家伙的真面目,乔松怕不是也要生出将此人留在身边的想法,实在是用着太顺手了。
用完饭,再用薄荷水漱过口。
那些侍女便知趣的退下,仅留下了半夏和赵高还在跟前伺候。
“太官前日送本公子的礼物,本公子甚是满意,差事办的不错,当赏。”
“能为公子分忧,便是奴婢的荣幸,不敢求赏。”
“太官此言差矣。我大秦以法治国,向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本公子虽年幼,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说到这里,乔松看向了半夏。
半夏会意,招来侍女,从其手中接过一个托盘。托盘上垫红绸,盛放着一把如意。
如意通体洁白,头部镶嵌着三颗猫眼大小的红宝石,看起来便价值连城。
乔松挥了下手,半夏将此物捧到了赵高面前:“这件如意,乃是本公子心爱之物,便赏给太官吧。”
赵高连忙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如意,然后拜倒在地:“奴婢谢公子赏!”
“嗯,起来吧。”乔松微微颔首,似是极其满意:“这饭后啊,还是适合走走。太官陪本公子散散步吧。”
“奴婢遵命。”
离开宫苑不远,便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河水引自渭水,穿咸阳宫而过。
河流两岸遍植柳树,伴随着微风吹拂身姿摇曳。
散步自然是不可能单纯的散步的,没几句乔松便询问起了惊鲵的状况。
赵高不敢隐瞒,将惊鲵受伤的事情说了出来。
乔松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吕不韦个老帮菜果然没打算让惊鲵活着回来。
别看所谓天字杀手有多厉害,但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也不过是一件稍有价值的消耗品罢了。
惊鲵也是这样的消耗品。别说对吕不韦了,哪怕是对罗网来说,只要剑还在,人是不是原来那个并不重要,罗网内有的是亡命徒,从不缺人。
只是,老帮菜,本公子记住了!
“信陵君啊……”乔松一脸唏嘘的摇了摇头:“本公子近几日读史,也曾偶尔有过臆想,昭襄先王之时,若无信陵君行窃符救赵之举,赵国是不是已经灭了。
不想如此风流人物,竟已经逝去,当真是世事无常。”
赵高听出了乔松话语里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说道:“信陵君魏无忌的确是一时人杰,可惜他的命不好。
被兄长安厘王猜忌,为救赵国又怂恿魏王侍妾偷窃兵符,锤杀领兵大将,犯下诸多错事,以至于不得不流落赵国数十载。
不过,奴婢倒觉得,他最不该做的是成了我大秦的敌人。”
“倒也是。”乔松点了点头,然后停下了脚步,眺望着远处的宫墙,似有所指的道:“似信陵君这等人物,逝去之后本公子竟是到了今日才知。唉,这咸阳宫外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子的呢。”
赵高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瞥了眼手里捧着的如意,眼中浮现出了一抹恍然。
于是,赵高便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奴婢愿效犬马之劳,以解公子之忧……”